□詹谷丰
温暖的羊皮手套
□詹谷丰
这年冬天奇寒,零下十七八摄氏度的低温冻裂了户外的自来水管,也冻裂了米蓝那只唯一的左手。
去买双手套吧。看着女儿那只红肿皲裂的手,母亲心疼地说。
米蓝不做声,泪水慢慢凝聚,簌簌滚落下来。
母亲知道触到了女儿心中的伤口,不再言语。截肢以后,只要有人提到手或与手有关的话题,情感细腻的米蓝都会触景生情,暗自垂泪。半年多了,米蓝还未从失去右手的悲伤中复原,她几次想到过轻生。
看着女儿用左手艰难笨拙地握笔的样子,母亲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痛。她想,如果可以,她情愿把自己的手给女儿,让女儿回到从前活泼灿烂的样子。
米蓝的父亲一年前死于癌症,母亲又刚刚下岗,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母亲想了许多办法,小心翼翼地绕了好多个弯,终于说服米蓝跟自己上街去买手套。母亲说,乐恰路上新开了一家商店,她看中一双非常漂亮的白色小羊皮手套。
米蓝系上围巾,披上一件宽体长袖的红色风衣,犹豫着出了门。母亲将女儿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塞到衣袋里,细心地掖好,肥大的冬衣掩盖了米蓝残缺的身体。
跟着母亲走进商店,米蓝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玻璃柜里的那双精致漂亮的小羊皮手套,各式各样的手套当中,那双手套鹤立鸡群般地显示出它的档次和特色。
一百元,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说。老板是个女人,和母亲差不多年纪。她语气和蔼,脸上堆满了职业的微笑。
母亲把手套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阵,然后把其中的一只戴到米蓝手上,不大不小,非常合适。米蓝感到一种温暖和舒服顺着手指慢慢地传到心里。
五十元?能不能少点?不善于讨价还价的母亲摆弄着另一只手套,望着女老板说。一百元,少一分不卖!女老板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这种手套款式新颖,全城就我一家有货。几十双手套一个星期就卖完了,这是最后一双呢!
“我……我……我只要一只……”母亲倚着柜台,吞吞吐吐地说,声音小得只有女老板和她自己才能听见。
一只手套?女老板疑惑地看着米蓝母亲。手套有拆开买的吗?
我,我没带这么多钱……米蓝母亲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把声音压得更小,她的脸红了。
你可以挑别的手套,女老板依然满脸笑容地说,那边有帆布手套,棉纱手套,绒线手套,很便宜的。
“我女儿喜欢这种,她的手……买一双浪费……”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米蓝就很不耐烦地叫起来。我们走吧,妈,我不要手套了!米蓝把那只套着手套的左手伸过来,伸到母亲面前。剩下一只手的米蓝脱不了手上的手套。
这个时候,女老板好看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米蓝那只空袖子上面。
米蓝跟着母亲走出商店门的那一刻,女老板突然叫了一声,哎,请等一下。女老板望着米蓝母亲绯红的脸。我想起来了,仓库里好像还有一副这种手套,叫老鼠咬坏了一只,我去找一找,你们下午来看看,好吗?
女老板满脸真诚,她依然坐着,柜台后,只有她一个人。米蓝母亲点了点头,牵着女儿的手,走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在下午停了。当米蓝母女俩走进商店的时候,女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你们来了!女老板热情地招呼。
女老板以一种永久不变的姿势坐在柜台内。米蓝和她母亲不明白,女老板为什么要以坐姿接待顾客?
不待米蓝母亲回答,女老板就热情地说开了。上午那双手套叫人买走了,不过仓库里真的还有一双,该死的老鼠,在上面咬了一个洞。米蓝的母亲拿过那双手套,把左手的那只戴在女儿手上,再拿起右手的那只,果然看见掌心里有一道划痕。
这不像老鼠咬的,米蓝母亲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仔细再看,竟是上午看过的那只,米蓝母亲扯着手套里面那个残留的线头,她拨弄着那道剪刀留下的痕迹,她肯定这就是上午看过的那双手套。
这手套叫老鼠咬坏了,不好卖了,我收你三十元得了。
米蓝母亲在贴身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将散发着暖暖体温的两张二十元面额的人民币递给女老板。
我不方便找零,就收你二十元吧。女老板边说边将一张二十元的纸币递还给米蓝母亲。
米蓝母亲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张纸币。多谢您,多谢您了!米蓝母亲说。
不客气,女老板说。这只老鼠咬坏的手套,已经是废物了。丢掉可惜,您带回去成个双吧!
阿姨,一只手套我已经够了,多余的,我也用不着……米蓝贴近柜台,侧过身子,向女老板展示右边那只空空荡荡的衣袖。
那,我留着吧。女老板说完,慢慢地站起来。米蓝母女俩一下就呆了,她们看见,女老板的腋下,撑着一双拐杖。
阿姨,您?米蓝惊叫起来。隔着柜台,米蓝和她的母亲看见,女老板右腿独立,支撑起身体,她左腿空空的,裤腿微微地晃动。
(原载《荷风》2015年春 江西李秋兰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