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花小牛

老满头突然去世，让这个家一下子散了。

说起老满头，这一带无人不知。老满头的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没多久就因病去世。老满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从白手起家，到如今拥有两家饭馆，老满头成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一个传奇人物。

更传奇的还不仅于此。老满头的两家饭店，每日客似云来，熙熙攘攘，常常大排长龙。究其原因，老满头做的饭菜，不仅价格公道，而且味道绝佳。于是，附近一带的人都常来光顾，也不乏远道而来的，只为了一品佳肴。

可年届七旬的老满头操劳成疾，病发后不过熬了几个月，就撒手西去了。

老满头去世前，就料到两个儿子会因为家产而起纷争。所以他生前就将亲戚好友、两个儿子和律师都请到了场，当场宣布家产分配方案，并做了公证。因此，他去世后，两个儿子倒也相安无事。

老满头名下的存款，一人一半，倒也好分;两栋房子，都在同一个小区内，价值都一样，且之前就已经由两个儿子各自居住，之后便各自分到居住的那一套，也没啥争议。至于两家饭馆的分配，二儿子小满无疑占了点便宜。

之前两家饭馆都由老满头经营，两个儿子各在其中一家帮忙。当初挑选时，小满多长了个心眼，挑了市区中心的那一家。这么一来，等以后分配财产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这一家。而哥哥大满当时也没说什么，就要了离市区较远的另一家。如今，老满头去世，两人都各自分到平日里帮忙的饭店，哥哥自然吃了点亏。

但老满头对那栋老房子的分配却令兄弟二人十分想不通。

老房子位于郊区，交通不便，而且就在垃圾场旁边，终日苍蝇飞舞，恶臭不断。老满头平日里就住在老房中，不肯和儿子同住，也不愿买新房。那个地段的房子升值空间几乎为零，且房子小，又破又旧，真的不值什么钱。

和其他财产相比，这栋老房子的价值显得微不足道。可老满头留下遗言，老房子为两兄弟共有，不得卖掉，也不得归两兄弟中的某一方独有。若要维护既得利益，就得让老房子处于两人共有的状态，这令两兄弟十分不解。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遵守了老爹的遗嘱。

这天，办完了老爹的丧事，大满想去老房子收拾一下。可和老婆刚走到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大门洞开，大满夫妇走进去一看，里头所有值点钱的家具和电器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堆破铜烂铁和一些旧物。

大满的老婆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小王八蛋，肯定怕咱们占了先，先把东西都搬回自个儿家里去了。小人之心，真够无耻的。”

大满也知道，这肯定是弟弟小满干的。虽说房子属于两人共有，但并没有说明里头的东西归谁，所以弟弟抢先把家具和电器都搬走了。

其实，老满头住的这套房子，不值钱不说，就连家具和电器也都是老古董了。把这些老古董扔到街上都不见得有人捡。大满本来是打算来收拾一下，怀念老爹一番，哪知道，弟弟抢了先，把老房子“洗劫”了。

大满开始收拾老房子，他在旧物里捡了几样东西，其他的都打扫干净，归置放好。

老婆一见大满手里的东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弟弟拿了家具和电器，虽说都旧了，好歹也像个样子。你倒好，拿几个破锅盖，丢死人了。”

可不是，大满从那堆旧物里拿出来的是两个锅盖！

大满一脸伤感：“这两个锅盖，老爹从开饭馆的时候就有了。后来，老爹就是靠着它们才有今天的。老爹把这两个锅盖当功臣一样供着，可宝贝呢！咱们拿回去，就当是纪念老爹吧！”

确实，这两个锅盖陪了老满头大半个世纪，被老满头宝贝几十年了，颇具纪念意义。

老满头病重到去世这段时间，两家饭店都暂停营业，丧事办妥后，才又重新开业。大满那家店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继续营业。而小满那家店则重新装修，打算给顾客全新的印象。

小满的店更换了新设备，照理说应该更受欢迎。重新开业后，小满那家店一开始确实更受欢迎，营业额远超过大满的。可渐渐地，顾客却开始往大满那边跑。两个月后，小满那儿的生意不过一般般，而大满的那家店却宾朋满座，每天都大排长龙。

小满想：不对呀，都是老爹传下来的手艺，菜肴口感应该是一样的！可哥哥那家店为什么生意火爆，自己这家地段好又重新装修的店生意反倒比他的差？

于是小满偷偷问了个熟客，那人说：“以前呀，都是老满头做的菜，味道自然没差别。可如今老满头不在了，说实话，大满那边的味道更地道，和老满头做的味道一样。而你这边，味道虽然也不错，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能少点什么呢？不都是老爹教的吗？小满心里一阵疑惑。

这天，小满让人去大满那边买了几份饭菜回来细细品尝。相比之下，两边的味道相差不大，但大满家的味道确实更地道。

差在哪里？难道老满头真的偷偷教了大满什么秘方？一想到这，小满顿时满腔气愤。这大满，平日里装出一副大哥风范，事事让着弟弟。哪料到，却是笑里藏刀的人！

大满那边生意越来越好，忙不过来了，于是打算多招几个人。小满灵机一动，赶紧让大满从未见过的小满老婆的一个远房侄子去应聘。

应聘之前，小满叮嘱道：“你记住了，应聘上后，留意大满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大满用了什么秘方，一定要打听出来，不择手段把秘方抢到手。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应聘的过程很顺利，小满成功将人安插在大满店里。

可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却没什么收获。大满多数时间都在店里，炒菜也都当着员工的面，并不挟技自珍。从买到洗，再到炒，直至上桌，和小满这边并无分别。小满让内线偷偷带了针孔摄像机，把大满做菜的过程都拍了下来，回家仔细观看。可是即使是这样，小满也看不出大满做菜更地道的秘方到底在何处？

一年下来，大满那边生意蒸蒸日上，小满的店却只是中上。尽管利润不少，比一般的小饭馆多了许多，但和老满头那会儿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老满头忌日那天，小满和大满都去上香。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了生意上。小满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你平常总让着我，没想到，你却这么阴险。”

大满说：“是不是秘方的事儿？”

小满一惊：“真有秘方？这老头子，太偏心了。”

大满却说：“你那些小动作，我都知道。我不拆穿你，是念着兄弟情。你在我店里安插了人，还拍下了我做菜的过程，真以为我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老爹有没有偏心，你最清楚。”

确实，扪心自问，小满也觉得老满头是偏疼自己的。大满是老大，老满头又忙，小时候大满就得帮着照顾弟弟，还要做家务活儿。小满出生时，家里的环境已经好了，小满自小衣食不愁，大满处处让着他，因此小满也就骄纵惯了。

既然如此，秘方怎么会跑到大哥那里？小满实在是想不通。

大满说：“秘方确实有。不过，老爹没有交给任何人。谁得到秘方，谁得不到，其实都很公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就带你去看看秘方。”

大满将小满带到自己那家店的厨房，让小满看看有什么不同。小满看了看厨房，除了一些老物件是老满头以前留下来的，其他摆设与小满家的店并无不同。

大满指着锅子：“秘方就在那里！”

可小满看了看，不就是一口锅吗？能有啥秘方？这锅还是老满头去世后大满买的，算是厨房里最新的。可这样的锅满大街都是，能称得上秘方？

小满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用一口锅糊弄我！”

大满却摇着头说：“不是锅子，是锅盖！”

小满这才注意到，大满用的两个锅盖，都是老满头生前用过的！

这种锅盖是老式的，被人们称为“锅拍”。当地人喜欢用高粱秆串成圆片盖锅，锅拍就是用高粱秆串成的锅盖，分两层，叠在一起。老满头在的时候，一直都舍不得扔掉这两个锅拍。小满多次让老爹换新的，可老爹怎么也不肯。

小满瞪大了眼睛：“这锅拍就是秘方？”

大满点点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时，你先把老房子里的东西搬走，却把锅拍这些旧东西扔到一旁。我想捡点旧物，留个念想，仔细一看，也就锅拍还能留着。老爹苦了一辈子，都舍不得扔这两片锅拍，足以证明老爹对这锅拍的感情了。所以，我就把它们捡回来，当成是一种纪念。”

大满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发现自己做出来的饭菜和老爹差了些许。我反复试验，但味道总是不够地道。我回忆着老爹做菜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分毫不差，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结果，比来比去，我发现只差了锅拍这一样。”

小满接下去说：“后来，你把新的锅盖换成锅拍，结果误打误撞就成功了？”

大满说：“确实是这样。我请教了不少老厨师，才知道个中原因。老爹做菜的手艺固然好，但画龙点睛的窍门却是在锅盖上。做菜时，不盖锅盖的，味道都会比较差;盖了锅盖的，铁锅盖、塑料锅盖肯定比木锅盖差。因为几十年老汤的熏香，全在这木头里藏着。当热气蒸腾时，被锅盖压着倒逼回去，那香料的香才能深入食材，这叫煨。而高粱秆串成的锅拍，效果比木头锅盖更好，最吸味道，在高温下也最能释放味道。有了老爹的这两片锅拍，我无论是蒸、炒还是炖，都能做出饭菜的好味道。”

原来这秘方竟然是锅拍！

大满叹着气说：“老爹是念旧的人，这两个锅拍跟了他大半辈子，自然舍不得扔。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锅拍经过近五十年的蒸熏，早就成了宝。有了它们，老爹做出的饭菜才别具风味。老爹临终前这秘方谁都不告诉，却给了我们一个共有的老房子，就是对我们的一个考验。谁想着他，念着他，把他的旧物留下来，迟早就会发现这秘方。而你却一门心思想着钱，对这些旧物品视而不见，自然就发现不了这秘方了。”

小满没想到，老爹临死前还给两个儿子出了道难题！

可这能怪谁呢？当初，是小满先到老房子挑东西的。哪怕想着点老爹，这两个锅拍也不至于丢了。结果，反倒便宜了大哥。

大满感慨地说：“你从小就争强好胜，我也不和你争。我比你大，能让的，总是让着你。这一次，依旧是让你先，可你自己不识宝，怪谁呢？”

小满低下了头，一阵阵的羞愧涌上心头。

（发稿编辑/周婷婷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