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山
自恋与狂欢:全媒体诗歌何以成为可能?
□卢 山
这是一个全媒体的时代,我们的日常生活几乎完全被裹挟进全媒体所带来的话语便利和消费狂欢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诗人和评论家认为诗歌在今天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良机,尤其是近期微博、微信诗歌呈现出的“喷涌之势”,给他们注入了强大的信心:诗歌写作的好时代似乎再次来临。但我们深入考察诗歌写作的社会语境就会发现,今天的诗歌写作往往被裹挟进电子媒体的惯性思维和话语暴力,或者浮于表面成为“口水”,最后沦为娱乐的消费品。笔者不禁要问:全媒体诗歌何以成为可能?
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我们正在深度进入互联网时代,网络触角已经无孔不入,而手机微博、微信等的广泛运用,正在大幅度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无论是我们的生活还是写作,几乎无法隔断与电子媒体的联系。“低头族”成为常态,颈椎病肆无忌惮,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比我们今天更愿意把几乎所有的精力消耗在电子产品和网络海洋里。但传统意义上而言,诗人似乎是一种并不擅长网络技术的群体,他们喜欢闭门造车沉浸诗书,更多依赖自己的想象去建构世界和同世界打交道;蹩脚的电脑技术俨然已与时代脱节。我无法想象海子和顾城在电脑前敲出一首首诗歌或者在论坛与对手口水飞扬的情景。
电子技术固然会剥蚀诗人和诗歌的艺术美感,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它在诗歌书写和传播上涌出的“生产力”前所未有。尤其对一些年轻的70后、80后甚至90后的诗人而言,他们是沐浴全媒体春风成长起来的一代,更容易接受时代新事物,网络技术可谓炉火纯青。网络诗歌的突飞猛进曾经给一些诗人注入了强大的信心,认为“诗歌的好时代就要来临了”,尤其是最近博客和微博、微信诗歌的兴起,让我们依稀看到诗歌写作的新希望。
网络诗歌的迅猛发展几乎已经取代了诗歌刊物的作用,较之于纸质刊物,它更加便利、快捷,信息量大,集聚性强,这也迎合了一些诗人的性格与口味。可以说,今天的诗人几乎没有不开个人博客和微博的;另外,了解诗人和诗歌的动态也必须去一些诗歌网站和论坛。比如“诗生活”这样的网站几乎成为诗人的大本营和根据地。实际上,诗歌网站和论坛在近几年来已经不再是主流了,微博、微信诗歌的强势“崛起”给诗坛带来一些新的变化。微博、微信的诗歌写作,构成现代诗歌写作的价值体系和方向,这是一个亟待整合的问题,同时也是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面临的问题。
一般认为,基于移动互联网的手机阅读,将超越纸面阅读、电脑阅读成为阅读的主要方式和消费方式。微信和微博是这个时代的特定产物。对于诗歌能否搭上这趟便车,有人持有乐观的态度。有学者认为,微信、微博、手机阅读等网络阅读平台给了诗歌一种新的发展可能,诗歌的短小精悍非常适合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碎片化的阅读时间。的确,从考察近期的诗歌传播来看,微信、微博诗歌横空出世,手机读诗来势异常凶猛。手机诗歌阅读以其受众庞大、阅读便捷的优势成为新媒体诗歌的主要载体之一。于是今天就出现这样的一幕场景:诗人们一边在不停地刷屏,或是卖萌或是打口水仗,一边注视着自己的访问量和点赞的情况。这似乎有一点“开心农场”和“嘀嘀打车”的滑稽感。
据不完全统计,今天以诗歌为内容的微信订阅号目前已有数百个,其喷涌之势不可阻挡,其中以每天发布的日刊《为你读诗》和《诗日历》为代表。可以说,几乎今天的各大诗歌刊物都开通了自己的微博和微信平台,并派重兵把守打点,以此扩大品牌的影响力。就在前不久,老牌诗歌刊物《星星》也在悄无声息间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并向诗人群体推广。一些重要诗歌刊物已经意识到“事情正在起变化”,“是到了要有所改变的时候了”,新媒体与纸媒、网络的融合已经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但是,据笔者观察,这些诗歌刊物公众号的关注度并不高,充其量也只是一些圈子内的诗人和文艺青年充当了“粉丝”的主力军。这正验证了那句话:诗歌只是诗人的新鲜的玩意儿。
此外,我所担心的是当所有的诗歌刊物都在新媒体上投入重兵的时候,它的生存就出了问题:纸媒的发行量如何保证?莫非新媒体阅读真的改变了诗人的阅读习惯?我们要不要也来一个微信摇一摇读诗抢红包?但是抢完红包之后呢?诗歌的“粉丝”就会扬长而去,留下诗人们孤芳自赏。如果按照这样的发展状况,那么诗歌纸媒的生存就每况愈下——指望诗歌公众号做广告营销是天方夜谭。首先,诗歌公众号的关注度并不高,根本不会吸引商家前来广告投资;此外,即使有广告营销,估计也只是诗人们一厢情愿的产物吧。
于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得不承认,微博、微信等手机阅读平台为诗歌传播提供了极其便利的通道,但仔细考究就会发现,这更多的是诗歌资讯和诗人个人状态的传播,于诗歌本身而言,似乎帮助不大。如果把诗歌当成生活的“便笺”和“日记”,这会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但很多人还是得意洋洋地认为,诗歌的短小精悍非常适合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碎片化的阅读时间,微信诗刊借助手机阅读,有望成为诗歌重回大众视野的主要推手。正如已经跻身成功人士行列的磨铁图书老总、诗人沈浩波所说:“微博、微信的交流也是一种诗意。”因为图书行业出身,他自然对新媒体持乐观态度,可是沈经理出版事业的大红大紫并不能指明诗歌写作的成功之路。更可悲的是,一些所谓的诗歌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几乎成为某些人个人自我宣传的舆论阵地,或者拉拢结交人脉的重要工具。同时,发表平台的降低,也让一些劣质的口水诗肆无忌惮地涌现,损坏了社会对诗歌的认知和期待。所以,新媒体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一种传播策略。如果说新媒体促进了诗歌的交流和诗人的出名,我举手赞同,但把它视为诗歌写作的机遇,我则十分怀疑。
新媒体大行其道,诗歌写作也被裹挟进这样一场娱乐和消费狂欢中,在度过甜蜜的“初恋”之后,“更年期”的种种问题逐渐凸显出来。在这里,我想深入思考一下全媒体的本质是什么?因为笔者本人所从事的行业和岗位的缘故,在这里想和大家一起探讨下当下如火如荼的全媒体的内在属性。
众所周知,互联网的本质是广告,因为广告带来利益资本。当下五花八门的新媒体融合,实际上本质是娱乐至死和话语霸权。娱乐是什么?娱乐是一种消遣和放纵,游离于表层的无深度狂欢,一切严肃的东西必然被解构。当人们开始拿“马航去哪儿”消遣的时候,我们还幻想诗歌在这样的媒介中获得新生,简直是异想天开!新媒体除了带来信息传播的便捷之外,它的更为重要的功能是娱乐。尼尔·波斯曼在《娱乐至死》里写道:“电子技术的庞大阵容催生了一个新世界——躲猫猫的世界。”爆炸性的信息,流水线似的交流,催生了一个“美丽新世界”,诗歌被遗弃荒岛,或者因为一些诗歌事件成为大众笑柄。今天,一切文化内容都异化成娱乐的附庸,而且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手机阅读时代,有价值的无价值的即时资讯满天飞,纷扰着我们的神经。微信朋友圈自发或转发的也多是娱乐段子,或个人的卖萌和臭美之类。简言之,人们关注更多的是“文章出轨”和“马航去哪儿”,妄图以诗歌俘虏大众眼球,就是自欺欺人。
奥尔德斯·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里以讽刺笔法描绘他心中的未来世界,认为人们会渐渐爱上压迫,崇拜上那些使他们丧失思考能力的工业技术。现在我们不是正在上演这幕滑稽剧吗?新媒体惯性思维和话语霸权已经完全俘虏了我们。独立的个人思考与判断已经蜕化甚至消失,娱乐新闻和明星八卦已经完全取代了文学刊物,大众在自娱自乐中成为时代的侏儒。“媒介是文化能够在其中生长的技术;换句话说,媒介能够使文化里的政治、社会组织和思维方式具有一定的形态。”新媒体的肆意横行抢占了时代的文化高地,宣泄着强有力的话语霸权,对大众进行着价值观的误导。粗俗、浅薄、快餐似的信息湮没了这个时代,新媒体掏空了大众的心思,社会价值观转向了功利化与物质化,甚至诗歌也染上了娱乐、媚俗的颜色。
一个抒情凋敝的时代,让我们感到悲哀的是,今天任何深度的思想都会被唾弃和厌倦,而卖萌媚俗的“心灵鸡汤”却会大行其道,成为时代的“优秀”诗歌或商场的畅销书。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逆向淘汰”正在惨烈上演,不合时宜者必然被时代列车所抛弃。小到诗歌和文学,大到社会与人心,这辆列车载着沉甸甸的欲望和谎言疾驶而去——我相信尽头必然有一个深渊。
所以,必须泼自己一盆冷水,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再继续意淫下去,幻想诗歌春天的来临。新媒体给诗歌写作带来的便利不言而喻,但是冲击也是惨不忍睹。我们惟有安静下来真诚地写作,恢复诗歌的写作传统,承担起诗歌的基本精神。安静写作,诗歌就在那里。我们无法妄图诗歌能搭上任何便捷的快车,诗歌没有捷径,正如希尼所言,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是无用的,不要希冀诗歌的“成功”,更不能指望让它引领时代风尚。这就意味着写诗就是选择一种沉寂的生活方式,或许这就是诗歌的辩证法。现实就是如此惨淡,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