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时光穿过人山人海

文|叶离 新浪微博|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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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叶离经常写小清新的朦胧校园恋爱故事，突然看见这样一个开头，总觉得有些适应不过来，但真正看下去之后，却发现这样的叶离依然是那个叶离，用最真诚的细腻打动每个人的心。

[Now]

方璇撑着几乎失去了功效的雨伞，踩着没过了小腿的积水挤上车站前的过道。因为雨势创历史新高，造成了整座城市的交通瘫痪，火车汽车飞机统统停运。湿漉漉的视野中黑压压一片，整个车站大厅被堵得水泄不通，周围的人声比下了三天三夜的雨还要喧嚣。

半小时前，她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说他是李杨的同事，他们出差遇上了大雨没办法回去，想借宿一宿。之后听李杨解释才知道电话是他同事擅自用他手机打的，说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可方璇却在即将挂断的那一瞬把对话延续下去。

“过来我家吧，现在旅馆肯定都满了。” 紧接着。“你们在车站别动，我去接你们。”

方璇握着手机避让着人群，艰难地朝大厅挪过去。不知为何，她更紧张了，心跳也更快了。

“你在哪儿？”一个转身，时隔三年她终于再次看见了他。

白色背心。亚麻色七分裤。浸湿的黄色帆布鞋。

清爽精神的短发。没拿捏好但依旧好看的笑容。脱离了电流讯号而透彻明亮起来的嗓音。

“我在这儿。”

身材修长的男生高高举着手，他的轮廓仿佛覆了光，自灰蒙蒙的背景中和混沌的喧嚣里显影出来。令方璇有那么一刹那挪不开眼。

对啊……你在那里。

[第一年]

如果说高一新生入学的兴奋好比一罐拧开瓶口的冰镇可乐，那么一个月过后，经过学校规章制度和繁重课业的双双打击，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碗平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至少，对于靠着一分之差勉强进入重点班并且因为偏科严重而遭受数学老师无数个冷眼的方璇来说，是这样的。而就是抱着这样如同死灰的心情的某天，方璇在楼梯上遇见了素不相识却在一瞬间点亮她眼睛的李杨。

百无聊赖的目光自下而上，穿过几个人的肩膀和脑袋，落在那张看起来稍显稚嫩的男生的身上。那时候李杨个头不高，在大部分能把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海拔一米八几的男生中，就是个小鬼头。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他，有着一般高中生所没有的气质，可爱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是一张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脸。

但方璇只看了一眼，而这一眼看得有点久罢了。

“嘿。”男生朝这边喊过来。视线和声音同时落在方璇正前方，回过神来的女生吓得怔了一下。可正直直望向她的男生却忽然弯起嘴角，并且从另一侧往这边靠近过来。

“叫我？”方璇心里疑惑道，顿住脚步竖起食指指向自己。

等到男生越靠越近，方璇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当她正想问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男生的视线忽然从她面前移开，身体也微微侧了角度，声音落去斜后方。

“英语作业一会儿交给我哦。”

方璇赶紧往后看，几乎和自己站在同一平行线上的另一个男生不爽地摆摆手：“知道啦啰唆！”

再反应过来时，男生已经下到了转角，对她嘲讽地鼓起腮帮子来。

被耍了。

李杨。三班，教室在自己所在七班的正上方。英语课代表，所以英语应该很好吧。经常和一群男生打打闹闹，性格人缘也很不错。爱打篮球，难道是为了长个头？

为了接近和了解李杨，方璇靠着借课本的幌子找到早已形同陌路如今也在三班的小学同学，虽然对方在被她握着双手亲昵又撒娇地问着“讨厌，你怎么就不记得我啦？我们以前还是同桌咧”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人到底是不是同桌也无从追溯。但彼此的感情还是在三两次的照面后勉强维系了起来。

借课本，聊八卦，送零食……就这么跑了大半个学期的楼梯，除了零花钱一天天变少，她和李杨没有半点进展。直到有一天，方璇特意送来进口零食，被人告知对方这天请假没来。方璇道谢后，习惯性地往李杨座位看去，男生也不见踪影。转身正要下楼，对方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嘿。”

方璇转头看了他一眼，想到上次的事情，来不及多想便想逃走。胳膊却被对方快一步拉住。

“干吗？”不敢看他的眼睛。

男生瞅瞅她手里的零食，问道：“又是来给夏琳送的？”

“是啊……她不在。”

“下次别送了。”

“啊？”

“她那人不怎么样，背后老说你坏话。看你每天都来，太吃亏。”

方璇抬起头，很奇怪的，那一刻她一点也不生气。而是突然发现男生好像长高了，自己需要稍微仰一点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琥珀色的，透亮的瞳孔。

入冬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下课铃响，顽皮的男生迅速从走廊捧来一个雪球砸在收拾教案的老师身上，老师也没脾气，一边笑着一边捂着脑袋往外面逃。

方璇跟着大家一起笑，笑完后起身趴在窗户上往操场看，忽然一个巨大的雪球从头顶砸下来，吃痛的瞬间恼怒地抬起头，李杨嬉笑着的脸倒置在视野里。

“喂！很痛啊！”

“抱歉抱歉。”男生笑得更欢了，“你等一下啊！”

下一秒男生消失了，方璇也听话地等着。很快，他又握着一个雪球探出身：“你接住哦。”雪球从他手里掉下来，方璇连忙去接，一团白色稳稳落在手心她才吁了口气。干吗？她再次仰头望过去。

男生用手往脸上扇了扇。“来，报仇，丢我吧。”

[Now]

“真的没关系吗？”

方璇将李杨和他同事带到家里，那个名叫“林政”的男生立刻跑去洗澡。只剩下李杨坐在客厅，方璇给他倒来一杯热水，男生接过来，依旧有些难为情地问道。

“没事，我爸妈都不在，只有我奶奶。”方璇给他递去干毛巾。

李杨放下水杯，虽然进门的时候和老人打过招呼，可他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还是忍不住朝厨房看去。

“本来没想打扰你的，都怪林政，翻到我手机里你的电话，看见归属地在这儿就擅自打过来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方璇被逗笑：“你同事也蛮机灵的嘛。”

“在放暑假？”李杨浅浅地抿口水。

“嗯，你应该也是啊，怎么就工作了？还出差？”

“找了一家公司实习，新人嘛，就被派出来了。”李杨自嘲地耸耸肩。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方璇倚在高脚椅上，李杨坐在她面前，双手握着水杯，弓着背，手肘搁在膝盖上。鬓角还淌着水，顺着脸流下来。下巴到脖子，利落的线条一路连着肩。白色背心湿透了，贴着皮肤，因为姿势前倾，只有胸前敞开着一小片空间，方璇视线不小心落在那里，立刻像触电般别开脸。忍不住又再看一眼。

到了第二学期，方璇和他虽然算不上熟，但路上遇见也会彼此打个招呼。因为对方放学后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打球，于是篮球场也成了除学校家里以外方璇流连时间最长的地方。

在那短短一年间，李杨的个头如同竹子般蹿高。同行于其他男生中间也没有了“弱小”的感觉。好像一朵颜色本来就更鲜艳一些的花骨朵儿，终于盛放在了花丛中。

当初方璇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自己也打了一个冷战，把男生比作花有点娘了。而后想想，根本不需要比较，因为在她眼里，只有他啊，只有他的颜色啊！

“还有水吗？”李杨把空了的水杯送过来，眼角沁着汗。

这时，林政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趿拉着人字拖大步大步地走过来。

“对了，方璇啊，你有男朋友吗？”

[第二年]

文理分班后，看见名单上自己和李杨同时出现在文科重点班里，方璇很是欢喜。但缘分归缘分，有缘还未必有分。之后令方璇更加沮丧的是，李杨好像被班里的男生带坏了，每天课余都聚在一起议论本班或外班的女生。漂亮的不漂亮的，两者在他口中似乎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优越的和卑微的。

“那我属于哪一种？”

有时候方璇会忍不住幻想在李杨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女生？被欣赏多一点，还是被贬低多一点。往往想到最后才醒悟过来，这是一种多么犯贱的行为。即便如此，她依旧一边厌恶他这样的行为，一边继续，或者更加喜欢他。

那阵子学校里流行听英文歌，也不认识几个外国歌星，就认着后街男孩的歌来听。所以他们的卡带在当时也非常抢手，学校外面的文具店都几乎抢不到一张。碰巧李杨对英语的热爱延续到了英文歌上，而他每回都借别人的复读机来听，学会了后，用着他纯正的发音反过来取笑对方，最后人家被惹恼了也就不再借他。

“小气，我还有好几首没学会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买一张来听？我可以借你复读机啊！”方璇好奇。

“买？”李杨瞪大眼睛，“我才不花钱买那东西，划不来。”

早就听说他抠门，没想到抠门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有脸说别人小气。但方璇并不讨厌他这点，反而因为喜欢他这个人，就连他这个缺点也变得可爱起来。碰巧快到李杨生日，于是她提议：“我送你吧？”

“现在外面都买不到了。”

“你就等着吧。”

那天原本晴朗的天，到了下午忽然下起暴雨，逃课出来的方璇被堵在了商业街的音像店门口。她将那张几乎花尽了所有零花钱买下的正版CD抱在怀里，望着外面的路人行色匆匆，不知是该走还是等雨停。没一会儿，店里没了生意，老板提醒她要关店门了。方璇才不得不缩着肩膀冲进雨中。

可是雨势太大了，还没跑出商业街，积水的路面已经寸步难行，前方很多车辆熄了火排着长队停在雨里，附近还出动了警察，看来徒步跑回学校是不大可能了。方璇只好朝四周寻找着可以躲雨的地方，当她看见一个没有被水淹没的走廊，便快步往那边走，一不留神脚下被什么绊倒，膝盖跪下去，磨破了皮。她忍着疼痛继续前行，却在下一秒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你怎么会……”

李杨撑着伞站在眼前，冷冷地看着她：“你最好不是为我买歌碟逃课出来的。”

“我买到了……”方璇笑着把CD拿出来。“这个比卡带更好。”

“你是笨蛋吗？下这么大雨多危险，要是你出什么意外，要我内疚一辈子吗？”男生很生气。

方璇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个样子，难道他也在乎自己吗？

“那，跟我走。”男生把伞塞到女生手里，转身一个人淋雨走在前面。方璇想上前给他挡雨，却又失了勇气。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后，李杨忽然折返回来，抹了把脸上的水，问方璇：“确定送我吗？”

“啊嗯。”女生点头。

男生伸手拿过那张专辑，转身之前叮嘱道：“跟紧一点。”

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放学了，教室里没有人，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全身湿透的方璇，和同样湿透的李杨。女生坐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打破沉默。男生背光站着，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回家？”“不回。”“随便你吧。”然后他绕着教室翻遍了所有人的抽屉，终于找到一个CD机，一个人在讲台上坐下来，把碟片放进去，放起了音乐。安静的教室里，后街男孩开始唱：

“Although loneliness has always been a friend of mine，I'm leaving my life in your hands……”

然后他也跟着哼起来。

“……As long as you're here with me,I don't care who you are,Where you're from,What you did……”

没想到真的很好听啊！他的歌声烘着耳朵，方璇把头埋在胳膊里，有什么热热的从眼睛里涌出来。

后来时光又变成了“白开水”，课间或是放学，李杨对方璇说：“谢谢你的礼物。”

他说，这个应该很贵吧？

他说，我学会了所有的歌了，改天唱给你听。

唯独没有跟女生提起，那天原本他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英文演讲比赛，因为缺席，班主任发了很大的火。

他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不说呢？

而方璇也有没有告诉他的事情，高二结束她就要转学了。

[Now]

方璇不是很喜欢李杨的这个同事。大概比李杨小一两岁，话多好奇心也强，少不更事也沉不住气，聒噪得令人有点烦。细细观察下来，李杨似乎也有同感。

晚饭后李杨主动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方璇说不用，男生只是淡淡笑了笑。客厅剩下自己和林政，方璇只好打开电视，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

“方璇你这么漂亮怎么还没男朋友啊？眼光高啊？”林政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打破了沉默。

方璇敷衍过去：“没人看得上我，嗬。”

“怎么会呀？”男生侧过身来，“我是没读过大学，但是大学里不是帅哥美女一大把吗？怎么说谈个恋爱不难吧？”

一连丢来好几个无聊的问题，方璇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面对电视耸耸肩。视线不由得转去厨房，水流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李杨和奶奶的影子拓在地上，来回走动。

对方大概也留意到了，话题转到李杨身上。“不过大学也有像李杨那样闷闷沉沉的，没多大劲。”

这话像是一丝火星点燃了方璇心里的烦。“他蛮好的啊！”但还是忍了下来。

“哪里好啊？小气又固执，就像今天本来可以订好一点的酒店，可他怕账不好报，到时候自己倒贴。说在车站睡一晚就行了，你说哪有这样的……”

“嗯……”方璇也不知说什么好，但她认识的李杨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她还得感谢林政打来的那个电话。

“不过。”

“嗯？”

男生往沙发里挪了挪：“他也蛮可怜的，上星期母亲刚去世，马上就来上班了。”

方璇第一次转头看向对方，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还是第二年的事。

李杨是住校生，衣吃住行都在学校。学校规定每周上六天晚自习，周六晚上的时间自行分配。而为了能和李杨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方璇大概是唯一一个一周七天晚上都在教室度过的走读生。而偏偏李杨和同宿舍的男生迷上了网络游戏，一般这么宝贵的时间都不会乖乖待在教室。久而久之，那也单纯只是方璇的一个习惯而已。

临近期末考试的某晚，方璇照旧在教室里复习，忽然余光看见门口徘徊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一个住校生问道：“请问您找谁？”

“李杨……在吗？”应该是他母亲。

住校生左右看看：“不在欸，可能在寝室吧。”

“也没有。”女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是李杨的妈妈吧？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知道他在哪儿。”方璇起身朝她点点头，然后跑了出去。

气喘吁吁停在那家李杨常去的网吧门口，方璇才惊诧地发觉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了解他的生活和习惯，仿佛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林政呢？”李杨从厨房出来，客厅只剩方璇一人。

“隔壁邻居过来凑人打牌，他就过去了。”方璇摊手。

“过去也好。”李杨在女生旁边坐下。

电视开始播烂俗的电视剧，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挽留变心的男主角，演技浮夸，眼泪也很假。方璇看不下去，望向李杨：“那次你妈一定等很久吧？”

“啊？”男生从电视剧上转回来。

“高二那次，我去网吧找你，结果遇上混混，你正好出来，帮我解围。”

“哦你还记得啊……”说起往事，男生恍然一笑，“没，倒是看到我脸上的伤，一直逼问我怎么回事，解释也不听啊！”

“你还说，你一个人哪里敌得过三个，我叫你别管我先走，你偏不，还逞英雄揍了人家一拳。”

“不可能的。”

“哈？”

“我说，当时放下你不管，不可能的。”李杨收起笑，朝方璇看过来。

短暂的沉默后。方璇拣过一个抱枕压在怀里：“印象里，你妈妈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女人啊，脸是温柔的，声音也轻，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找不到你，担心你的样子也令人心疼。”

“嗯。”李杨垂下眼睛，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一定很难过吧？”方璇将手搭在他肩上，“她忽然间就没了。”

李杨立刻讶异地抬起头，有光在他湿润的眼睛里一明一灭。

[第三年]

转学后的时光，既不像可乐也不像白开水，它是一瓶橙黄色的柠檬汁，把方璇每天深夜的梦都浸酸了。没变的是依旧上着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课，做着铺天盖地的试卷，无聊的时候转过头看见的天空也还是窄窄一片。在之前的学校，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眼下更是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对象。

“方璇啊方璇，说到底，你真的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那家伙身上啊……”最后只能对自己这样唉声叹气起来。

晚自习上，看不进书，方璇便在草稿纸上写李杨的名字，写着写着，忽然想到他的名字难道是由父母的姓氏组成的？不知是不是生活太无趣了，即便只是这么无聊的一个发现，也让方璇暗自窃喜起来。直到旁边一直埋头写字的同桌疑惑地看过来，她才尴尬地把傻兮兮的笑收起来，匆匆把草稿纸翻去另一页。

新学校晚自习的时间比之前的要长出半小时，快下课的时候，方璇借来同学的手机，把肩膀压低在课桌下，偷偷拨通了早就抄在英语书扉页上的某个座机号码。

听筒里嘟了很久，久到方璇的胳膊都酸了，那边才终于接起来。

“Hello，请问找哪位？”方璇认得他的声音，他和李杨的关系好像不错。

“啊……我找李杨，他在吗？”方璇一紧张没控制好声音，同桌赶紧摆着“小声点”的手势。

“你、你是谁呀？为什么找李杨？你是他什么人呀？”不了解这边状况的男生听见是女生，顿时好奇地追问起来。

“我……总之，他在吗？”

“唔，他现在不在寝室。”停顿一下，“那你等下哦，我去喊他。”

方璇继续弯着身子藏在桌底，对方没有死缠烂打，她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汗。正当她松懈的时候，身后忽然飘来一片阴影，稍微用余光看一眼，女生顿时僵住了。

班主任板着脸站在桌边，鼻梁上两面镜片冷冷地反着光。

与此同时，贴在耳边的手机里传过来李杨的声音。“喂，哪位？”

[Now]

时间晃眼就到了十点，电视剧也开始播送下集预告。

“还看吗？”方璇问李杨。

男生摇摇头，方璇也没有关，而是换去其他频道。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高中时的往事，分开后彼此的生活，以及上大学后各种压力和苦恼。反正能聊的都聊了，但方璇依旧不想结束这段谈话，时间停下来才好。

“高二你怎么忽然就转学了？忽然间在教室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请假，一星期后我才听别人说你转学了。”李杨重新续起话题。

方璇也不知如何解释：“嗯，因为临时决定搬家，所以很匆忙。”

男生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来：“我以为……”

方璇的目光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继续说：“我以为离开之前你会跟我道个别的。”

“抱歉啊……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也没人会在意。”方璇自嘲着。

“说起来。”李杨坐直身体，换了话题。“有一次我在寝室接到一个电话，但是等我接起，那边就断线了。是你吗？”

方璇回避不了他的视线，双手握紧裙角。

“是你打的吧？”

转学后过了一年，高中毕业，昔日的班长忽然联系到方璇，约她来参加聚会。那天方璇到得有点晚，大家都已经喝起来。她被随便安排了一个座位，李杨坐在她正对面，隔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整顿饭方璇都刻意不去看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自己。

筵席散了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徒步走去KTV，路上不可回避地还是和男生打了照面，他摆动的手背碰到方璇的手背，转过头维持着先前的微笑，打着招呼：“来啦。”

“嗯。”

没有更多的后文，他继续投入进另一边男生的阵营。

之后到了KTV，方璇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李杨和一群同学在荧幕前争夺着麦克风。嘻嘻哈哈地把气氛炒热，没人注意到她。没过多久，方璇接到爸爸的电话，催促她赶紧出来，和他一起回Y城。临走前，方璇在门口被班里最喜欢勾搭女生的男生拦住：“呀，就走啊？方璇同学这不对哦。”

“抱歉，我家里有事，下次，下次再聚。”

“等一下。”对方赶紧掏手机，“电话留一个。”

方璇也不好拒绝，只好把号码报过去。跟对方道过别，回头再往点歌台那边看一眼，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而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耳朵在沸反盈天的嘈杂中，捕捉到同学和李杨的对话。

“啊啊，李杨，你到底唱哪首？”

“As Long As You Love Me，后街男孩的。”

“英文歌哦，挺会显摆嘛。”

“都几点了，还不回来！”李杨看看时间，还是担心起自己的同事来。

方璇安抚着他：“没事的，还怕我邻居对他怎样啊，估计是打牌没打不过瘾。”

“但起码自己也要自觉些呀，毕竟是别人家。”

“没事，一会儿我去催一下。”

“那好，麻烦你。”男生站起身，从包里拿出打火机，“我去阳台抽一根。”

“什么时候学会的？”方璇好奇道。

“最近。”

方璇立刻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示意了解，男生伸着懒腰往阳台走去。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电视机还在发出声音，但方璇只听见自己随着胸口起伏的呼吸声，轻轻缓缓的。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放在“默默喜欢着一个人却没有告白”这件事上，多少有了些令人唏嘘的意味。隐秘的心情，惊人的耐力，漫长的孤独，又或者“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顽执。

不是没遇到过打动自己的男人，不是没期许过在青春年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有一个人的名字总会突然在脑海中跳出来，将你牢牢束缚在最初的原点。作茧自缚般地困在漫漫的寂寞中走不出去。

下午三点多透着阳光的楼道，他的眉目自上而下映进眼睛里来。“嘿”的一声，以为他在叫你，但其实不是。

难得一见的雪天，从头顶窗台砸下来的雪球，很痛，但一点也不生气。

大雨淹没了城市，翻天覆地般的雷鸣响彻于耳，而有他在的昏暗的教室却异常安静。他唱起歌，自己莫名就哭了。

时隔三年，上天再一次把他送来身边。是哪方神明听见了自己的祈祷吗？

方璇安静地站在门口，透着敞开的门，望着男生在阳台抽烟的背影，幽幽白烟在空气中萦绕，一点渺渺的红色从他指尖把夜色点亮。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方璇匆忙跑去打开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林政讲着胡话软塌塌地倒在她怀里。怎么喝这么醉？方璇艰难地扶稳他，用脚把门带上，刚想撑他去沙发躺下，肩上的男生忽然来了力气，一把将她压在门背，通红的脸轻浮地凑上来，一张口是难闻的怪味。

“方璇啊……你看我怎么样呀？咱俩要不试试看吧？”

“你喝醉了。”方璇挣脱不开。

“怎么？我不好？我怎么不好？”对方胡搅蛮缠起来，“那谁好？你说呀！李杨？别开玩笑了。”

“你别这样。”

“方璇，我喜欢你啊，第一眼看你就喜欢了……方璇……”说着整个身体都朝方璇压过来。

在方璇正想大喊的时候，李杨从身后一把拉过他，然后一拳狠狠挥在了他的脸上。林政整个人栽倒在地，勉强撑起身体，指着李杨说了一句：“你，你行……”然后就昏睡了过去。

方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李杨背光站着，那一瞬她好像回到那年在网吧的楼梯上，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有光似火在瞳孔里燃烧起来。

[近未来]

一夜未眠，隔天早晨，方璇起床没有发现李杨和林政，房间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问过奶奶才知道，他们天没亮就走了。方璇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

早餐也不想吃，躺在床上，打开电脑看见某位好友的签名写着“喜欢就告白，世界属于好看的人，也属于勇敢的人”。方璇像是忽然获得了力量，翻个身举起手机，在短信里编辑好一句话，从通讯录里挑出李杨的电话。可是盯了好几分钟，依旧没有按下发送的勇气。

六年都过去了，发了又能怎样呢？他还不是要坐火车回去，还不是要回到他的生活中。

方璇叹了口气，刚把手机丢去一边，铃声就响起来。是熟悉的快递员打来的，最近也没买东西啊！方璇纳闷地接起来。

“喂，今天我没快递啊！”

“不是，我刚才去楼上送东西，看见你家门口站着一男的，下来的时候他还在，所以我提醒你一下。”

不知怎的，方璇想起昨晚林政的样子，该不会他缠上自己了吧？方璇赶紧走去门口，犹豫了半天小心地打开一道缝往外看，没有看到林政，却看见李杨倚在墙上。

“你怎么……”方璇愣愣地把门打开。

男生丢下手里的烟，用脚蹍灭。既难为情又尴尬：“落、落东西了。”

“落什么了？”房间没发现有他的东西啊，而且怎么也不敲门？

随后男生澄澈的目光缓缓看过来，半晌没吭声。方璇疑惑地歪歪脑袋，终于明白了什么，然后害羞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