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小铜人”军团探秘

2015-11-14 20:17赵阳
收藏·拍卖 2015年7期
关键词:辽金萨满风俗

赵阳

笔者收藏了500余品种“小铜人”,堪称军团,其神态、表情、姿态、服饰发型各异,令诸多玩家爱不释手。从一大堆铜人的神情中,可以一窥真实的契丹、真实的丝路,呼吸真实的草原气息,这正是收藏小铜人的乐趣所在。

多从牧民手中采集

从出土分布上看,小铜人分两大类。一类属于辽金铜人:在内蒙、东北,民间存在着丰富的实物,收藏圈内俗称“辽人”。金代继续沿用辽代铜人的形制风俗,前后合称“辽金铜人”。

另一类属于丝路铜人:在陕北、甘肃、青海等地的河西走廊地带,也遗存着大量古人类的生活遗址。风化作用下,遗址裸露,当地牧民就在遗址处掇拾各种小玩意,像玛瑙、斧头、鸣镝等代表典型草原文化的生活品,被称为“汉魏丝路铜人”。比如敦煌鸣沙山附近有著名的古董滩,以动辄能捡到古人类生活零件著称。这些地区以及新疆、青藏高原、乃至广义丝路地区采集到的,是汉魏乃至草原更早时期丝绸之路的铜人挂件。十余年来,古玩爱好者从牧民手中采集到了各类造型的“小铜人”,其中部分流入收藏爱好者手中。

从收藏把玩角度看,小铜人的主体是辽金,它们高一般不超过9厘米,短的不过1厘米,它们形态各异,依据造型可总结为18大类:持荷、持宝、抱桶、武装、携幼、乐舞、蹴鞠、踩物、戏兽、蹲踞、示雄、上下手、提囊、杂剧、袖手、垂立、携乌、迎钱、其他等。以孩童面目居多。

可以说,“小铜人”是笔者的一个新命名,可粗略描述为:质地为铜,形状为人形,作用为挂件(一般背上、头顶有穿孔)。

源起于祖先崇拜

关于铜人的来历众说纷纭。在内蒙民间,额尔多斯黄河两岸,民间传说小铜人晚上会聚会在灶台上议论各自主人。东北的达斡尔族则有树上挂铜人的风俗,还有铜人磨成齑粉可以接骨的传说。目前并无有力证据证明小铜人的在古人生活中的实际用途,推测为挂件、用于陪葬的生活用品。可以肯定的是,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在铜人身上寄托了“祈福”、“护生”、“求子”三大寓意。

古代游牧民族的生活十分动荡,动辄拔帐而起、举家迁徙,生育率低。而辽金铜人面目讨喜,多露出男性生殖器,手持莲花,时代特征明显,铜人中也包含先民早期的宗教用具类别,不排除被自然崇拜的宗教活动借用为法器的可能,举个例子:铜镜、银饰、花钱挂件本是有独立功用的生活用品,但是不妨碍在萨满教中对它们实行拿来主义。

越是文明早期,人形造像出现得越频繁。学术界认为这代表了崇拜祖先和种群力量。而祖先崇拜与生殖崇拜是一个事情的两面。因此,祖先祭祀、生殖崇拜中频繁使用人形物体,尤其是带有男女性别特征的人形介质,也就不奇怪了。

后代民族祭祀,无论是祖先崇拜、生殖崇拜还是驱邪镇压,多有人形的偶像存在,汉代前后不断出现的“金人”(就是铜人,古代称铜为金)、蛊人、木偶巫术、铅人陪葬、人形俑,可为佐证。匈奴与突厥风俗中的翁贡(翁仲之转,意为神偶)也一直作为草原风俗存在。汉代普遍存在的辟邪桃木人(下端尖锐以便于插在木座上,特点与楚器类似),在西域出土文献中也普遍得到证实。同时,以希腊、中西亚辗转流传来的带翼天使形状的出现,以及人形护身符的使用,也在广义的西域地理范畴中普遍留下了痕迹。

遍布草原文明“高速路”

草原文化作为中原农耕文化的一个参照系与活力来源,一直参与着文明的重塑与涅槃。草原文化在东起大兴安岭、南到蒙古草原、西到阿尔泰山、青藏高原、南到云贵高原,纵横交错,以马匹为主干构成了古代草原文化的高速公路,这些区域文明即使地理遥远,方位相左,在文化传播中都成为大草原文化交流的有机部分。

信奉自然崇拜、人神沟通的萨满教在东亚草原民族的信仰中,是普遍而深刻的。在那里,我们很容易地发现其原始萨满宗教中的人形(生殖性)崇拜物的存在,如东北诸古老民族普遍存在的男女神偶(材质为桦树皮、布、铜、剪纸、铁质)、鄂尔多斯草原斯基泰艺术中的铜人偶像、红山文化中的玉人祭祀形象、普遍存在于北方草原、中亚地区、以及流传到南亚次大陆的天铁护身符小人。都在为这种草原高速公路的强大文化交融能力做着最好的诉说。

事实上,在收藏实践中,小铜人的采集地,正分布在这美丽辽阔、文化交融的草原“高速公路”之上。发轫于汉唐

史家认为,普遍见中原贵族墓葬的“石人”风俗(即所谓翁仲:源头为草原文化),史料的线索是起源于汉征讨匈奴取胜之后,其中显著的例子是霍去病墓前的石人石马,开创了汉墓的先例,由此不难看出石人形象、翁仲的称呼与草原萨满神灵的关联。巧合的是,汉军队在甘泉宫打败匈奴休屠王,从而在这个匈奴祭天的地方获得了铜人(金人)十二之后,金人就一直成为两汉六朝宫廷的点缀。这些金人被记载为巨型人物,并在宫廷的开阔处充当侍卫点缀,这个很适合大汉的霸权心理,在宫廷中有见匈奴衣着的铜人手持灯具的造型(西汉“当户”铭文铜灯),也是用样的心理证据。甘泉宫也成为了汉族祭祀的圣地。可见铜人(金人)的风俗或即起源于草原。汉明帝做梦见到佛,他还用“金人”做描述。

汉代铅人(铅质人型物件,汉代买地券文书中多见记载)的记载是用于墓葬中的替代品,在墓葬习俗中,往往放进石人铅人,还标明“石朽人来”,向老天荒唐的假保证,以求得自己真身在世间的长生。具有早期道家的一些要素。在汉代西北河西走廊一带,经常可见小铜人在生活层中被风沙吹出,其中多为悬挂的孔洞,显然是用于佩带悬挂的随身护身符类。斯坦因在楼兰的考察工作中,也发现一个双手叉腰的小铜人,没有发现头顶或背后这种易于平衡的地方的悬孔。或悬于两腰弯曲处。

在新疆发现的铜人有一部分具备舞蹈的要素,装着中有胡人的风格,可见在西域中中外文化交流的丰富,也不无暗示地表明,小铜人的风俗很可能是一个舶来品。且不论国际上关于人类最早铸造铜的地点在于中亚这个论点,就从罗马、埃及早期文明中都存在发达的铜人挂件这个角度也不无猜想的余地。

唐代的小铜人资料十分缺乏,这个洛阳产唐铜人的形象也有待确证,在唐形象中不乏胡人形象,只是多见于三彩陶瓷中,而三彩本是冥器。这种断代的情形十分罕见,有几种可能,一是由于汉代中原文化中本来就存在不多的铜人铅人传统,其驱邪特点,多与墓葬有关,唐代之后,墓葬中以纸币代冥钱的做法开始流行,如果小铜人也是同类,说不定也可以被其他易耗费质地的材料所取代,比如唐代流行的招魂剪纸,杜甫在诗歌中说道,他远道去朋友家,朋友用剪纸为他招魂,来招待他,假定纸取代铜的说法可成立,那么反推之,在今普遍保存传统剪纸风俗的地区如陕西、山西、河北、东北等地,不恰好正是唐代前后中原的风俗重镇吗?也是与北方草原文化的前沿。而剪纸在今天的陕西还存在着招魂、驱邪、求子等不同的风俗意义,在东北也与萨满、求子等息息相关。此为猜测之一种。

另外,涉及中外交流的对象变化了,突厥回鹘,风俗大变,突厥从更广阔的文化舞台上开始接受祆教,景教与佛教,回鹘中途改信摩尼教,祆教、摩尼教与佛教的强大挤压,使得缺乏哲学、教义与仪式的原始萨满教的生存空间大为缩小,不得不蛰伏或者披上其他宗教的外衣。一般持如意的萨满小铜人在云南,则出现了佛教的背光,一跃而变成诞生的佛祖太子形象,北方的很多后代的小铜人,也因为持莲、化生、或直接从送子观音的像中取下浇铸,则多含有佛教意味则不难理解了。

唐庭对外开放,对内开明的态度,也使得国内萨满的用武之地大为减少。唐律中对巫蛊的严惩可资左证,唐代不乏有泥塑陶瓷铸造的小人玩具,上承汉风气,下开宋磨合罗局面,则可以说是此中的一个别种过度。唐代小铜人的稀少,反过来证明了小铜人与萨满的关系,与草原文化的外来关系。况且,抛开朝代的局限,唐时反复无常的契丹部落说不定已经开始具备“小辽人”的习俗,所以辽人未必只是辽政权建立之后的产物。在此同时,突厥石人在其生活的轨迹中并不缺乏,但是突厥石人这种神偶本身,也已摆脱了早期萨满的生殖崇拜痕迹,而改为武士形象的英雄崇拜了。而草原生态一直持续着。

巅峰于宋元

小铜人的盛行在宋元时期得到最颠峰,献力最丰的当数辽金两代。小铜人也经常被说成小辽人。这个问题需要几个方面看:

辽继承唐代文明,但契丹亦有自身草原渔猎自然崇拜的文化底子,从这个意义上说,契丹对于唐的农耕文明是一次反照。而在唐开明土壤中消失的萨满小铜人,又一次粉墨登场了。由于时代进步及宋代昌明文化作为邻照,辽金小铜人的文化意味已无法再维持早期草原时期的神秘宗教载体,不得不转化为世俗生活玩具。我们可以看到,辽金小铜人表现出大量的世俗活动痕迹和戏剧角色的扮演。其世俗欢乐的表情取代了汉代面目不清、工具化的小铜人的式样。从文化上说,略为原始的女真人是最可能用萨满方式的,金继承辽的强大文明,也继承了小铜人的习俗。这一点在墓葬整理报告中也有佐证。

在同时期的宋代,磨合罗大行其道。这个起源于佛教的“玩具总动员”,风靡于宋代举国百姓与富豪。磨合罗从保佑的立场出发,基于佛教的含义,融合于求子的愿望,落实在七夕的风俗中的。在当时,磨合罗的制作多为泥质。记载说,贵重的才用金属与金子,金子的磨合罗为皇宫所有。当时就算是泥的作品,由于大家在精细生动上下工夫。所以当时好一点的价格也得千金,十分贵重,就像现在日本的贵重的手工绢人。在宋的风俗中同时,玉、象牙、木、银的小人都层出不穷。在西夏,发现的陶模中,也发现了用于浇铸的小人的泥陶模子。可见,此风俗在当时的社会中已经越过了国界、越过了民族藩篱,而成为当时时代的一个流行。同时期的陶瓷窑中也多出现同类式样的小人娃娃,风靡一时的宋金红绿彩娃娃的存在也为该时期的时尚流行做着精彩的注释。

元代一统中华后,原先的几个文化版块开始重新融合,元代的小铜人面目不是十分清晰。不过,蹲踞式样的小铜人很可能是元代遗留下的式样,其源头是北方草原萨满的一种仪式。或由于元代地域被打通,所以使得这个北方流行的宠儿也被南方所接受,并在明清迅速成为全国各地都存在的一种风俗品。明清世俗社会的发达,吉祥、福禄寿、求子、中举已经成为社会主流话语。小铜人也就顺应这个走向,从而开始手拿如意,进行了洗心革面的进程。在地域分类中,云南的小铜人自成一派,非常具有特点,其造型有见蹲踞式样,也有合十膜拜式样,与佛教有很深的关联,为其他地区所不见。这是否为元蒙南下风俗所致,或契丹南下所带来的契丹风俗与当地融合而成?这是一个谜。

相较辽金铜人而言,汉魏铜人普遍偏小,长度大约在两厘米至三厘米间,其铸造工艺和精神面貌与辽金铜人截然不同。汉魏铜人造型简陋,且有部分面目模糊不清,辽金铜人有明显挂痕,铜人造型丰富多彩,立体饱满,铸造工艺精湛,雕工精细,更接近世俗百态。从这个角度讲,汉魏铜人与丝绸之路紧密相关,与早期宗教崇拜有关,辽金铜人作为中古器物,即使含有宗教的意味,也已经从娱神到娱人,则已融入世俗市井生活。

收藏之风渐起

目前,铜人收藏逐渐已经成为一个越来越成熟的品类,收藏队伍主要是北方产地居多。现在一个精美或奇特的铜人一出现,马上就被藏家抢夺。在铜人收藏品类中,纸镇一类,多比附于文房,所以喜欢的群体更多,价格也更坚挺,同时,童子钮的辽金元押,作为印押收藏的一个特殊品种,也一直受到藏家追捧。

收藏的乐趣因人而异。乐趣之一便是不满足于物件本身的物理与装饰的享受,而力图通过梳理收藏文献,建立物件的收藏体系结构,从而更加冷静的去体察历史中的丰富的一隅存在,以实际的物件形成的秩序版图,解读古人的物质精神世界,这正是收藏文明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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