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功
愤怒的年代(组章)
李俊功
死者的血为生者造像。
30万,以至更多。
更多。
需要,于此时细辨一个个带血的头颅。我的两眼热泪模糊了视线。
悼念墙上,一行行仅存的名字,枯瘦如骨。
记忆的倾听,记忆的苏醒。
淌血的雕塑,站在活的灵魂里。
杀戮比赛,恶魔狂笑……失控的兽性。
鲜红的时间因暴虐无道者的耻辱和罪恶而凝滞。
死寂的南京城:审判良心,另外意义的地狱之城。
沉冤万丈。沉冤万丈。
万丈沉冤,是万丈悔罪的血泪填充,而不是狂傲的叫嚣和惶恐的篡改。
这一天,无比沉痛。大地悲愤至绝声;
这一年,沉重如铅石,压坠着岁月的胸口。——为未来增加时时鞭策的重量。
死者汹涌的不干血迹里,安魂曲一次次奏响。——12月13日,栖息鸽群的绿树,开花。
南京,一滴滴,如海的浩悲,高悬。
蝗虫驾云,遮天蔽日;饥饿,形同瘟疫。
大河倒伏。
中原倒伏。
绝望,像横于额头的乱枪,迎面啸叫,粒粒飞行的子弹。
树木枯死。
黄土枯死。
荒寂天地,像强行阉割的牛阳具,失去了最初的毫厘活力。
子不认母,母不认女,鬻妻自弃,眼前纵横,微尘如羁的黄泉之路。
吃草、吃土,吃尸骨、吃最后的软弱无力,吃喘,吃尸体相互叠压,吃奄奄一息的死。
一家人的灾难。
一村人的灾难。
饥饿的中原,瘫软在裸尸堆上。
乌鸦,叼着流不出血滴的腐肉,飞过张臂枯死的僵硬榆树。
翅膀划动着干枯的风声,像凄楚的群鬼厉声叫喊。
惊吓着凶器、僵硬的空气。
惊吓着稍一风吹就永久倒伏于地的几个游魂。
一盏陈年的棉油灯投射着土墙壁上秘密的影子。
刚毅的面庞造型,在黑夜隆起。
他们围着着,谈论自身的贫穷、劫难、坍塌、愤懑、厄运……
一股股暗中的力量,使得他们对于奔赴的死亡,产生了一万倍的敬意。
极力抑制痛苦的眼泪。内心燃烧的火焰炙烤。
此时,他们揭开了日月一幕幕伤疤。
一群壮如钢铁的年青人,
举高的拳头砸着黑夜的寂寥和压迫。
他们,像一颗颗血性的子弹,已经上膛,随后,将随着无畏无惧的愤怒向前飞翔。
他们是集结在一起的刺刀和铁枪;
他们是手拉着手同族同宗的异姓兄弟。
他们宁愿是合抱在一起的挺拔墓碑。
他们是此地早醒拔节的小麦,一旦听到春风的召唤,便呼唤着大地和天空,齐刷刷地站在了千疮百孔的故乡厚土上,于头顶插上刺刀般的锋芒。
他们用名字垒筑的集体:通许县大队。一群被这块土地记住名字的普通人,却是一群敢于用热血染红土地不再沉默的神:他们中或死或生,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一群时,另外加入的一群,更大的一群,像火炬染遍了1939年闫台村周边方圆百里抗日的战场。
我宁愿把9月9日上午的受降仪式理解为神的惩罚!
还是南京,伤痛的南京。把命定的对于罪恶的审判,放于这也叫做轮回的双九之日。
不吝的阳光和空气放弃了哭泣,一双双正气的眼睛盯紧神圣的一幕。
曾经扭曲与血腥的年月,开始痊愈,像绕着庭院的户主人平缓而正常地走步。
时间不需要大声说话,它的力度就像整个大地和天空,就像氧气和庄稼,那些邪恶,那些罪人,丑恶的脸上,已被重重刻上耻辱的印痕。
质问和沉默,都会让他们自觉低下骄横一世的脑袋!
不管抵赖还是说出,真相不容回避,死亡的证词不容回避!
连一株卑微的小草都在思考。连残破的砖瓦都震惊于人性的疯狂。每每回首,难禁颤栗和愤慨。
审判终会结束,但意义的传递在继续,时空长廊上的手模和脚模醒目,一如世纪诺言。
动作、道具、判词、时段、暖秋……永存!
一切都会交予时间之手,而时间将会端正身心,一直甚至恒久,归于无言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