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德才
立足文本,历史、客观、严谨地研究古代小说——对刘再复《双典批判》的几点质疑
鲁德才
刘再复先生的著作《双典批判——对〈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文化批判》(三联书店2010年首版)出版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激赏之余,笔者以为其中亦不乏值得商榷之处,故撰此文,谨对《双典批判》中考察《三国演义》的方法及相关观点做一讨论,以就正于刘先生与学界同仁。
《双典批判》刘再复《三国演义》质疑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题目。记得20世纪60年代对古典文学的研究观点和研究方法有过一次大讨论,而今仍有重说的必要,因为刘再复对《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批判,让我这个老生不能不再说几句。我这里只讨论《三国演义》。
刘再复说《三国演义》是一部“心术、心计、权术、权谋、阴谋的大全”,“显露的正是最黑暗的人心,它是中国人心全面变质的集中信号”。在他看来,“除了关羽、张飞、鲁肃等少数人之外,其他人,特别是主要人物刘备、诸葛亮、孙权、曹操、司马懿等,全戴面具。……这个时代,几乎找不到人格完整的人”。
尽管刘再复声称“对《三国演义》的批判重点则在于揭示权术游戏的真面目”,从文化层面讨论问题,可问题是文化层面能脱离政治层面吗?除了某些精彩故事和人物塑造他还略加肯定,从思想层面而言,刘再复认为“《三国演义》无精神指向,更无深刻思想”,几乎全盘否定了《三国演义》,看来他并没有脱离政治。
我不否认《三国演义》描写了许多权术、权谋,乃至阴谋。但我的质疑是《三国演义》的中心意旨是什么?罗贯中真如刘再复所言,是写权谋大全?还是写三国人在争夺霸权过程中的悲剧性格和悲剧命运?权谋不过是一种斗争手段。对权术、权谋或某种口号、观念、旗帜,罗贯中是采取了欣赏、鼓吹,还是客观真实的描写,或是采取了批判的态度?
倘若是论证中国古代阴性文化中的权谋,《三国演义》中有许多例子可以做为例证;但是,倘若是批判《三国演义》是否是权谋大全,那就必须将权谋同小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联系起来判断。因为《三国演义》是小说而不是历史记述,离开人物性格,单单拎出某个权术,只是权术而已,不能把权谋是非的账算在作家和小说身上。刘再复是文学批评家,他应懂得。
客观地说,罗贯中并非如此浅薄地只着眼于战略战术的经验教训,权谋与权术的演示,宣扬什么正统观念,而是对社会王朝兴亡成败进行思考,对所谓精英或英雄人物在实现自我价值时的种种表现进行思考。
这并非是罗贯中一个人的思路,而是中国古代史学家和文学家普遍的思维定势。因为先秦史家本来就具有经世致用和人文教化两种特性,因而形成史家两种主观创作意识:一方面,忠实地保存史实,研求与传述历史真相的意识;另一方面,又有超越记述历史事实的层面,探求君臣之伦的大义,从而达到拔乱反正的作用,这也正是孔子春秋精神的基础,即借思辩的批判方法,对历史事件进行反省与褒贬。借史明经,就是思想家追求的终极。春秋以后,史与经的分流形成不同的学术领域,类如今天的历史与哲学或历史哲学的分野。尽管汉代的司马迁一再分辩史记与春秋的差异,但是司马迁发愤思通历史之道,成一家言时,必然把先秦齐太史与董狐的精神及春秋笔法融进史学创作中。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说:“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词,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亦如扬雄《法言·重黎》与班固《汉书·司马迁传》中所言的“实录”,即忠实地记述历史,从记述历史变化中,研究解释其成败兴亡的发展趋势和因果关系,进而研究天道与人道治乱兴亡之间的永恒的常道、道德价值的根本,寄托理想,成就史家永生不朽的一家之言。
问题是罗贯中是小说家不是历史学家,他写的是历史演义小说,而不是史传。一方面,历史小说同历史具有相同的叙述功能和方法,同史传一样记述社会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和人物,展现某个时候人们的意识和风情,提出社会发展规律的某些内容,这就是在研究思路上,我强调要有历史主义观点,即《三国演义》是历史演义小说,而不是言情小说、公案小说。历史演义小说的书写内容有自己的规范。按宋吴自牧《梦梁录》卷三十《小说讲经史》所云:“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其独特性格,不同于随意虚构的世俗小说。但另一方面,它又是小说,通过人物形象,通过人物性格的描绘和性格刻画、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来反映历史生活。
不过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罗贯中不仅突破了宋元讲史艺人和明代历史小说家不以人物性格塑造为本位,追求的是历史事件的再现,人物只是说明历史事件的角色符号,而不是被刻画的中心的写法,而转向探求人物的悲剧性格怎样决定了人的悲剧命运。具体言之,罗贯中通过由东汉到魏晋、从统一到分裂、由统一到分裂的历史过程,描写什么样的英雄人物可以争得霸权,用什么样的思想和策略争得天下,而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又丧失了统治权,丢掉了天下。特别是在争霸过程中,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诸种因素外,某个政治集团的领袖人物或精英人物的性格特质,往往决定个人和事业的成败命运,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我以为这就是罗贯中创作小说的侧重点,也是《三国演义》的思想意旨。
毫无疑问,为了争夺霸权,各个政治集团、军事集团的头面人物调动了一切斗争手段,用尽了各种权谋,家庭、婚姻、亲朋及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统统都被卷入了斗争的旋涡,服从斗争的需要,成为斗争的工具。对于各种阴谋、诡计不必大惊小怪,那是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和军事目的而使用的手段。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任何政党团体或个人,为了生存,为了战胜对手,保存和壮大自己,肯定要采用诸种战略战术,耍些手段。不能说搞权谋的人是恶人,不搞权谋的人是人格完整的完人。
刘再复在《双典批判》第七章《义的变质》中已对刘关张的义做了详尽分析,有些判断我没有疑义。令我疑惑的,刘再复的判断结论完全是依据罗贯中在小说中呈现的影像,可行文的字里行间,又把义的变质的责任推给了《三国演义》,好像罗贯中在宣扬桃园意识。
不错,刘关张巧遇涿州,意气相求,桃园结为兄弟,于史确无明文。《三国志》卷三十六《蜀书·关羽传》:“先主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没有提拜过把子,大约东汉尚无结拜之类的时尚,可刘关张情谊非比寻常,已是异性兄弟结拜的性质。刘关张结拜仪式的始作俑者是元平话本《三国志》。《三国演义》把仪式接过来,作为小说的开篇,祭天地的同时,比《平话》本多了一段誓词:“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性,结为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这誓言同《水浒传》梁山哥们儿的盟誓是一致的,有点江湖味道,但同儒家倡导的义是两码事。这不仅是因为刘关张的出身行状带有侠义性质,于是,罗贯中把宋代传承下来的江湖义气转接到小说,让刘关张拜把子,以义为纽带,组成仿亲属结构的军事组织,由秦汉游侠们独行其德的私义,升华到帮派豪强集团夺取政权的集团利益,其成员都忠实于集团兄长的义。董卓祸乱宫廷,为“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而结盟,还有点儿伸张正义的意思在。一旦曹操专权,刘备便自己组成军事集团,成为一方的统治者,甚或建立蜀国而称王称帝。讨伐汉贼曹操,恢复汉室江山,不过是掩饰自己称霸的口号。此时刘关张的关系,除了兄弟结盟的情谊,还有关羽说的“我与玄德,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又君臣也”,透露了封建宗法制的观念。
很明显,罗贯中忠实地按照历史,描写了诸雄在图王兴霸的过程中,有刘备这类贩履织席者身份的人,除了占汉家刘姓的便宜,没有任何强大的资本。他既没有曹操独据中原的地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势;也没有孙权承继父兄基业的优势条件;更没有袁绍坐拥四州之地,百万之众,四世五公的门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脉资源。为要战胜强大对手,又要获取舆论的支持,除了打着“刘皇叔”的招牌外,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自己打造成一种为时人崇拜的偶象,并且还要有网罗崇拜者的口号。在军阀混战的时代,百姓流离,饿殍遍野,统治阶级腐败、残酷、荒淫无耻,当时社会不尚信义的情况下,刘备便向世人打出以人为本的大旗,高调宣传仁义的思想,这乃是收罗依附者的一种得人心的手段。《三国志》卷三十七《蜀书·庞统传》、《资治通鉴》卷六十六汉纪五十八、《三国演义》第六十回,都记述了刘备向庞统宣示自己不同于曹操的思想路线:“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若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者,吾不为也。”
可见刘备主张宽、仁、忠,以信义取信于天下,并非完全出自他本性中的仁厚之心,有相当部分是出于政治斗争、军事斗争的考量。这如同早期以结拜的组织形式进行打拼,同样是出于斗争的需要。与其说《三国演义》坏了人心,鼓吹权谋,不如说是刘备玩弄权谋,罗贯中只是忠实地反映了各派力量的表演形式。不仅如此,令我赞佩的是,罗贯中毫不掩饰地指出,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刘备阵营壮大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之后,刘关张小团体的私义必然同公义、同集团的整体利益发生冲突,影响了斗争进程,甚或葬送了大好前程。
例证一:华容道关羽私放曹操
《三国志》卷一《武帝纪》对赤壁之战只简略提了几句,并未说曹操败走华容道。裴松之注引《山阳公载记》,首次提到曹操从华容道撤走。《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汉纪五十七献帝建安十三年,采取《山阳公载记》所记,比陈寿《三国志》叙述较详,曹操确从华容道败退,但同关羽没有关系。《三国志平话》以两书为基础,把曹操过华容道和关羽联系起来。但《平话》说关羽没有私放曹操,是曹公趁关羽“面生尘雾”、遮蔽了视线溜过去的。罗贯中再加工创造,把曹操得以走脱华容道的原因,归之于关羽的义释。如此描写,表面看好像是突出关羽的大仁大义,实际是罗贯中在批评关羽的私义。战前诸葛亮几经踌躇,终将守华容任务委托于关羽,并“纳下军令状”,以示关系重大。曹操不走华容道,诸葛亮认输;倘若走华容而关羽擒拿不住,便要正以军法。然而关羽竟然放走了曹操,这真是为恩人而甘愿拿自己生命去报曹操之德,看来关羽足够讲仁义了。可是按照封建道德观念,至亲骨肉尚且“大义灭亲”,各为其主,不讲私情。那么,处在敌对阵营的私交,怎么可以徇私情而纵大敌呢?罗贯中正是借义释曹操,暗讽关羽偏重于个人情感,重私义而不顾全局,实际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处世之道。而在关羽违背军令状,放走曹操之后,诸葛亮并没有军法行事,也是看在刘备的面子,小团体的私义超越了全军利益,给刘备集团留下了隐患!
例证二:刘备错用关羽守荆州
诸葛亮在隆中向刘备提出成就霸业、复兴汉室的战略时,指出夺取荆州根据地的重要性,所以从孙权手中借到荆州后,便由他亲自坐镇。后来庞统战死,刘备调诸葛入川,谁来主持荆州大政,关系重大。关羽问诸葛亮:“军师去,谁人保守荆州?”亮曰:“主公书中虽不明写其人,吾已知其意了。”所谓“知其意”,就是刘备不明说让他二弟来接班,却用关平送信的暗示法,提示诸葛亮把荆州大任交给姓关的。诸葛亮很聪慧,他从下书人关平猜到刘备的心意,“今教关平赍书前来,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刘备是主公,诸葛亮是协助刘备打天下。念及“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刘备安排自己的结义兄弟,诸葛怎能反对?可是诸葛亮对关羽的性格弱点很不放心:如华容道私放曹操,感情用事;对人孤傲自负,如对五虎上将,除了他自己和张飞之外,没有一个人瞧上眼,特别是对老将黄忠有成见,不懂得团结。总之,诸葛是很怀疑关羽能否担当守荆州统帅大任的,哪怕是赵云、黄忠来担当,都强于关羽。所以他迟迟不交帅印,一再考问关羽怎样处理曹操和东吴孙权的关系,临交帅时,一再告诫关羽要“北拒曹操,东和孙吴”。岂知诸葛一走,军师肺腑之言荡然无存,终失荆州。
例证三:为报弟仇伐吴败于彝陵
荆州失守,关羽、张飞先后被害,刘备闻知,不顾众臣劝说,倾七十万大军伐吴复仇,引发了彝陵大战。刘备为报狭隘私仇而冒然出兵,在战争中又自以为是,指挥错误,遭致全军覆没。
按正史《三国志》和《资治通鉴》所述,刘备出兵伐吴,是“忿孙权之袭关羽”,“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赵云、秦宓及众臣劝说不听,孙权遣使求和,“盛怒不许”。刘备何以感情用事,非报杀关羽之仇不可呢?没有交代。《三国志平话》则提供了刘备为了回应桃园三结义之情,而伐吴的动机,但并没有再进一步深刻描绘刘备的私人恩义同社稷整体利益的矛盾,任情用事怎样导致战争的失败,彝陵之战的过程也叙述不细致,更忽略了众臣劝说的过程。而罗贯中不只细致描写了刘备知道关羽父子被害后誓与东吴不同日月的心态,并且突出描写了众臣与刘备的矛盾冲突。先是诸葛亮反对刘备兴师问罪。他指出人“死生有命”,“关公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言外之意,关羽祸由自取,不能完全责怪东吴。诸葛亮对于关羽失荆州是不满的,指出起兵伐吴时机不成熟,极易中了曹操和孙权的圈套。虽然处置刘封、孟达之罪,伐吴事暂时搁置,但是,刘备称帝后不久,又提起东征。此次是赵云进言,亦尖锐的指出“国贼乃曹操,非孙权”,首先要打击的是魏而不是东吴。当刘备再次提出“孙权害了联弟……啖其肉而灭其族,方雪朕恨”,赵云则毫不客气地提醒刘备:“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同赵云指着鼻子批评刘备以私忘公,或如诸葛瑾所言,为异姓之亲,舍大义就小义,其结果必将如秦宓的预言,为了“徇小义”,“新创之业,又将颠覆”!
我不认为罗贯中是有意借刘备为关羽复仇,颂扬江湖之义的真情,恰恰相反,他是通过彝陵之战的失败,揭示刘备狭隘的超越一切的兄弟之义,怎样导致战争的失败,进而动摇蜀国根基的悲剧命运。从这一点而言,罗贯中是不赞成所谓兄弟结拜之义的,他对于刘备倡导的仁义,并非关注于权术层面,而是思索其在夺权过程中,某种口号和组织形式发生的历史原因、成败命运,以及同人物的互动关系。很明显,《三国演义》对历史的思考,是很有批判精神的,思想很深刻。
刘再复将赤壁之战的各种计谋均列入坏人心的诡道的黑名单。其实赤壁之战中的诸种计谋,如反间计、苦肉计、火攻计、诈降计等等,在两军攻防的军事学而言,不过是迷惑敌人、削弱对手有生力量,或打入敌人内部的战术,古今中外兵家常用之,无所谓好坏之分。罗贯中引进小说是为了结构情节、刻画人物性格,谈不上什么玩弄厚黑学之类的诡计。
众所周知,在赤壁鏖兵中,罗贯中为了突出反映曹操、刘备、孙权三强的矛盾,改动了历史原型人物的性格特点。如正史中“性度恢廓”、“折节容下”、“谦让服人”的周瑜,改变为忌刻狭隘的统帅。鲁肃被描绘成有政治远见而又纯厚的老好人。鲁肃主张联刘抗曹的政治远见是依据正史,心地纯厚是作者的虚构。独步江淮、以才辩见称的蒋干,也是三国时期的一流人物,所以《平话三国志》才让他去做曹操的军师,而《三国演义》却把他变身为自作聪明的呆书生。罗贯中如此改动,是让两个中心人物——诸葛亮与周瑜的冲突作为情节的磁力线,来触及两个集团的矛盾:一方面反映曹操和孙刘集团的矛盾(这是主要矛盾);另一方面反映孙权和刘备集团的矛盾,以及孙权内部主降与主战的矛盾(这是次要矛盾)。而在情节构思上,把诸种矛盾凝注到两个主要人物身上,让人物之间、人物自身的矛盾来反映集团的矛盾。两个中心人物的性格,又是与对方性格相比较而存在,或者说是在对比中显露出来,对比愈显眼,则个性愈鲜显。为了加强周瑜与诸葛亮性格的色度与强度,再让鲁肃以忠厚长者穿插其间,参与其事。然后再用各种“计”串连构织每个情节,形成连环情节,一个接着一个,推向高潮;同时在各个“计”中,让周瑜与诸葛亮的性格始终发生撞击,从而反映赤壁之战前后的历史。那么,人们在看过赤壁之战这幕大戏之后,是被计谋权术坏了心性,还是获得了艺术享受?
刘再复在《双典批判》中,引宋叶《宝漠阁待制知隆兴府徐公墓铭》所谓“三代圣王,有至诚而无权术”,将“真诚”作为判定是否搞权术的标准,又将搞不搞权术视为人格完整与否的尺度。这种判断看似合理,可细思之,从道德层面界定权谋是非是很不靠谱的。试问,用什么来测定至诚与不至诚?从战略思考来说,诸葛亮在隆中为刘备制定了成就霸业、复兴汉室的规划,提出夺取荆、益二州为根据地,外结孙权,积蓄力量取中原。把荆州作为经略中原、复兴汉室的战略据点,看来诸葛亮对刘备的谋划是很“至诚”的,但毕竟是一厢情愿,对于东吴的孙权很不“至诚”。因为荆州处于古扬州上游,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关乎孙吴安危,对孙吴同样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势为孙吴所必争。早在诸葛亮隆中对策提出的前七年,即建安五年(公元200年),鲁肃即向孙权建议夺取荆州。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刘表卒,鲁肃再次向孙权进言,提出要重视荆州,“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可见从国家或集团利益而言,谁对谁能“至诚”?至于个人至诚者未必不搞权术,搞权术的不见得不至诚。吕布不懂得使用权术,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看来是很“至诚的”的。可是“见利忘义”、“唯利是视”的性格,让李肃用一匹千里马、几颗明珠收买,杀丁原而投靠董卓。王允巧设连环计,吕布又杀董卓,认王允为父,人称吕布为“三姓家奴”。袁绍也是讨厌曹操玩弄权术的,他没有像曹操那么敏感,发现迎天子可以令诸侯的作用,接受荀彧的建议,把汉献帝迎到山东,作为傀儡使用。对于有着浓重贵族性格的袁绍而言,用“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手段,也许会被人认为奸诈而下作,他袁绍是不肯为的。问题是袁绍在官渡之战被曹操踢出了历史舞台,不是因袁绍未使用权术,而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贵族的傲慢,好谋无决,性迟而多疑,疑所不当疑,信所不当信的悲剧性格,使他该赢而未赢。再者,三国历史中最至诚的赵云,却遵照军师的绵囊妙计,协助刘备把孙权的妹子骗到手,假戏真做,孙权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能说赵云不是至诚君子吗?可见人的品格至诚与否,同权术有的有联系,有的却未必,不能一概而论。
写到此,我不相信学贯中西的刘再复先生不懂得怎样客观地评价《三国演义》。我想他不是出于书生气,用所谓“三代王”来评判现代社会政治,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过是借《双典批判》,浇自己心中块垒罢了。
(鲁德才,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Based on the Text,Studying AncientNovelsw ith StrictAttitudesand RigorousM ethod:SeveralDoubts to TheCritiquesofWaterMargin and Romanceof the ThreeKingdoms Authored by Liu Zaifu
Tang Meng
The Critiques of Water Margin and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authored by Liu Zaifu was first published in 2010,and has generated much interest.While appreciating the book verymuch,I think some of the author’s views are debatable or entirely wrong.So I write the article in order to consultwith Mr.Liu and solicit the comments of academic staff.
The Critiques ofWater Margin and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Liu Zaifu;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Academic Discus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