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南
1995年,中国摇滚乐手、唐朝乐队贝斯手张炬在距25岁生日还差6天的时候遭遇车祸去世。为了纪念张炬,高原做了一本影集,照片里张炬和他的朋友们踢球、排练、演出、吃涮肉……她写道:“那时,我们青春,有劲儿。”
张炬是高原进入中国摇滚圈的引路者。十几岁时,她与张炬的姐姐在健美操培训班中相识,当时她也正在北京工艺美院师从韩子善学习摄影,很偶然地背着父亲送给她的一台理光相机,跟着张炬走进了那个带有乌托邦色彩的、狂野不羁的摇滚黄金时代。
高原说20岁时,她并不迷茫,而从40岁开始却迷茫了—因为太多的事情没有答案。
1993年,高原进入魔岩唱片公司工作,为该公司的艺员拍摄日常照片、唱片封套及宣传照,因此她的影像几乎毫无缺漏地记录下 1980年代至1990年代中国摇滚乐坛中最震撼人心的人物。这一时期发生的大陆摇滚和流行音乐的里程碑事件,她也几乎都在场。“那阵大家总在一块,有个事儿就一起玩,没事儿呢,也得在一块,每天凑一块呆着跟上班似的。”
那时,张楚在创作经典专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黑豹乐队开展了一次甚是艰苦的全国巡演;窦唯和朋友们还会因为扰民而经常被赶出排练室;魔岩三杰登陆红磡体育馆演出轰动香港;老狼刚刚参与校园民谣创作,谱写出《同桌的你》……在白驹过隙的黄金十年,除了音乐作品,这个群体似乎也将自身的生命作为创作对象,用鲜艳而浓烈的情感、真挚而无畏的行为,为当时的群体生命观定调:没有什么事情比认真地活过更重要。
高原拍摄的焦点,也恰恰是这种精神内核。这些歌迷心中的摇滚之神,在高原的镜头下,拂去了疯狂粉丝赋予他们的夸饰与光环。高原不用捧他们,她只是用一种家庭快照式的方法,拍摄这群人生活中无所不在的细节。用琐碎,散漫而又不经意的瞬间,告诉人们,照片里只有人,没有什么摇滚明星。这与现在某些摇滚乐现场光怪陆离、使用超广角乃至鱼眼镜头营造视觉冲击力的报道式摇滚现场图片是不同的。高原的照片不是去讨观众喜欢的,而是她日常经验当中的现实生活——她随手拿起相机,随手按下快门。这批数量庞大的影像记录,对中国摇滚乐发展的黄金十年,提供了更丰富的注脚。那时,她在场,迎来过往,喜怒哀愁,皆以照片语。
采访时,高原素颜穿着牛仔衣,她女儿“小院儿”已经13岁,被问起“小院儿”是否愿意看这些照片时,她莞尔笑笑:“不感兴趣的。”就像她所说的,20岁过去了。这段经历恐怕难以与人分享。现代年轻人的焦虑与那个年代的年轻人迥然不同。高原说,这些照片是分享给老朋友的;有的时候看到照片也会想哭,发怵于过去,曾经的一些谣言也对她穷追不舍。只是看着照片,她能确认,自己和这些“老朋友”,都活过、爱过、恨过、鲜活过。
有一天晚上,高原放起大家纪念张炬而写的歌《礼物》:“梦还剩一个,你先做了再说,别等到天亮后,脸色都那么的遗憾,又不好抱怨。”
因为不想有遗憾,所以高原决定将这些照片重新整理出来,献给那段再也不能重来的岁月。
现在跟大家还有联系吗?
基本不联系了,因为生活的圈子都改变了,但有事的话还是会互相帮忙。
大家看到这些照片都什么反应呢?
都挺激动的,有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整理这些照片是为了什么?
不仅是为了回顾,而是想能够送给大家一个礼物。作为对过去青春的一种纪念。因为大部分照片当事人都没有见过,我没有一个个给他们看这些照片。很多人看到照片会吓一跳。
现在的生活方式和那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过的就是中年妇女的生活,多吃蔬菜不吃肉,早起早睡,规律吃饭。
现在做什么工作?
大多是合作拍摄艺人,杂志封面什么的,还有一些宣传照。在拍摄之前都会事先协商,了解对方想要什么样的效果。比如我前几年拍许巍和汪峰,都是为了演唱会做准备。还好,大部分人没有要求过我照片必须要拍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没有那么庞大的一个圈子让你去记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的成家了,有的有孩子了,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凑在一起生活了。
你当时大概拍摄了多少照片?
没数过,这书中的照片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在魔岩撤出中国的时候被送回滚石公司了。这本书的照片中很多都是当时玩儿的时候拍的,或者觉得拍得不好拿不出手的东西,现在整理出来看,也挺有意思的。
你觉得这些照片对谁意义最重?
我做这本书的初衷,不是为了去迎合任何人,也不是去讲述我所经历的那些故事,就是纯粹地想把它当作一份礼物送给那些朋友,但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可能大家对那个时代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对,所以我觉得自己的影像并不是多出色,只是因为我很幸运地在场。
你当时拍照时是注重表达还是纪实?
都有,更多是从我一个女生的视角去观察这些人。
那你在观察什么呢?
我当时关注的就是这个男孩儿有多帅气、这个场景有多酷炫、大家一起开心、难过的样子,或者是有人出洋相时候大家尽兴的样子。我关心的就是这些,没有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