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妈妈的旅行

周宏翔

一天，母亲打电话问我办理护照的事情。当时我正在地铁里，嘈杂的人声和微弱的信号让我几乎听不清她的声音。母亲大概喊了几声，见没回应，便把电话挂断了。后来我打过去告诉她，就是去出入境机关填张表，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工作人员。母亲像孩子一样“嗯嗯”几声。“怎么突然想起来办护照？”我问。母亲有些不好意思，说：“没什么，如果哪天能出国呢？他们说要是能秒杀到机票，去个普吉岛什么的。”我笑着说：“好啊，有时间是该多出去看看。”

没多久，母亲开心地打来电话告诉我，护照办好了——她以为拿着护照就可以到处走了。我告诉她，许多地方还得办签证。我解释了半天，母亲越听越乱，说：“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办了。”我说：“干吗不办，有时间我带你出去玩。”母亲笑了。

在我印象中，母亲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大概几年前去过一次海南，之后陪我上学去了一次桂林，再后来就是在重庆周边转转。她身体不好，生了一次大病后，更不敢走太远。

去年4月，母亲的好友组团去云南。我出钱，让她去。母亲觉得不划算，犹豫了很久。我说：“年轻的时候，你要上班、照顾我没时间，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了，你该给自己放假了。”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先问问价。”最后她还是去了。到昆明的那天，她给我打电话，兴奋地讲了在飞机上的经历和看到的景色。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到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上小学时，我身边有不少同龄的孩子，每年寒暑假都会跟父母外出旅游，还带回各地的新奇玩意儿。而我的假期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觉得别人父母能做到的事，我的父母也该做。可父母总说，有时间就带你去，结果那个时间就在忙碌中悄悄溜走了。为此，我也曾让父母伤过心。最叛逆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住到了朋友家。母亲也不找我。后来我回家才知道，父亲病了，母亲连着几天都在照顾他。

长大后，我自己赚钱去了很多地方。我要告诉父母和其他人，去旅行这件事靠自己也可以做到，虽然比别人晚了十几年。有一次，我在北京出差，母亲打电话来问我会不会去长城、故宫，要是去就多拍点照片。这时，我才想起每次我发到朋友圈的照片，母亲总是第一个点赞，而这些照片里，只有那个自私的自己。

母亲到大理的第二天，用我给她的钱为我买了一块玉。我说她浪费钱，她有些生气。夜里，她给我拍了张照片，留言说：“这是保佑事业顺利的，你在那边不要累倒了。”我突然鼻子有些酸，只简单回了一个“哦”。她又说：“你能好，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不知回什么，跟母亲说：“有空我带你去香港。”母亲只是道：“等你有钱了，反正我还等得了。”

好几次在飞机上，我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和父母有一次旅行，哪怕不是去看名胜古迹，不是去游繁华都市。也许，有一天我有钱带父母远行时，他们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远行了。他们只是想在乘飞机时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在景点时听我说说背景故事，在看见新奇的事物时和我一起分享。他们或许只想要那么一份共同的经历和一次远游的纪念。

到家的那一刻，母亲已经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我在房间收拾东西，无意中看见母亲的护照。它安静地躺在那儿，仿佛在等我为它办一个签证，仿佛在对我说：“是时候带妈妈去旅行了。”

（左汝正摘自《环球人物》2015年第8期，图/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