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童年

曾维惠

羊拐袋，树叶信

清晨，吃过早饭，香果和往常一样，把羊们赶到了青杠林里，让它们吃到新鲜的青草。

香果坐在小青石，把大青石当成书桌，专心地写着暑假作业。

许老师也赶着自家的羊出来了，她坐在离香果不远的大青石上，默默地注视着香果。香果平时不与老师和同学交流，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甚至会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呆着，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别心走进她的内心世界。许老师查过一些资料，也询问过一些专家，她认为，香果这样的情况，和轻度自闭症极为相似。许老师一直在想办法，让香果走出自闭，所以，她一直想接近香果。

很快，香果便把今天该做的作业做完了。香果收起书和作业本，又从书包里拿出针、线和一块绒布。香果熟练地穿好针，开始在绒布上缝起来。

噢，香果缝了一个小布袋，她还在袋口处穿了一根细绳，这样，一拉细绳，就可以把小布袋收紧，里面的东西便出不来了。

香果把一副四个羊拐和一个乒乓球放进小布袋里，一拉细绳，袋口收紧，里面的羊拐和乒乓球便不会乱跑了。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香果笑了。

坐在不远处的许老师见香果笑了，她也跟着笑了。

香果拿出羊拐和乒乓球，一个人玩了起来：

抛乒乓球，摆羊拐，坑儿朝上。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肚儿朝上。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真儿朝左。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轮儿朝左。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两真儿对两轮儿……

玩累了，香果坐在大青石上，双膝收拢，把下巴放在两膝之间，陷入了回忆：

有一天中午午休的时候，香果一个人躲在教室后面的花台旁玩羊拐，刘响突然冲出来，抢走香果的羊拐，飞快地跑进了教室。香果来到教室，见刘响正在和几个男生抢自己的羊拐，她急了，奔过去捡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羊拐的时候，不小心把刘响给绊倒了。

刘响摔了个狗啃泥，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刘响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揉着被摔疼了的膝盖，一手指着香果，大声说：“夏香果，你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娃娃，连你妈妈也不要你了，你还跟我凶，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野娃娃，野娃娃……”

香果气得满脸通红，但她没有流泪，她背起书包，朝金沙寨跑去。

香果一口气就爬上了金沙寨，爬到了高高的大寨门上，吹着凉风。等凉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香果又钻进古寨墙的老射孔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老射孔里的荒草，在风中轻拂着香果的脸颊，似乎在安慰这个苦命的孩子。香果哭够了，用手抠着老射孔的石墙。那斑驳的石墙，被香果抠下一小块一小块的石碴。抠够了石墙，香果又扯下一根枯草，放进嘴里，使劲儿嚼了起来。

嚼着嚼着，香果睡着了。睡梦中，一个美丽的身影向香果走来，香果张开双臂，向这个身影扑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这个美丽的身影消失了。香果伤心地哭了起来……

香果醒了，眼角还挂着泪珠。

香果一伸手，从一棵青杠树上摘下一片青杠树叶，拿出笔来，开始在树叶上写信：

亲爱的妈妈：

您在哪里？您为什么要让我成为一个野孩子？我的爸爸又在哪里？你们为什么都不回来看我？

刘响欺负我没有爸爸妈妈，别的同学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们也看不起我。

妈妈，我多么想您能回到金沙寨里来呀，难道您忘了金沙寨是我们的家吗？

香 果

香果的字写得很小很密，写完了信，把它寨进了老射孔里的缝隙里。

香果从老射孔里出来，在水田边抠了一团泥，又回到了老射孔里。香果把手心的这团泥，揉啊揉啊，像揉糯米粑一样，揉得很糯很糍了，便开始定型：头、身子、腿、手臂。香果捡起一根枯草，开始画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好了，一人泥人捏好了，香果把它放在老射孔里，仔细地端详着，这不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最美丽的人吗？

“沙沙沙……”起风了。金沙寨的风，说来就来，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夏日的风，吹过青杠林，青杠树叶“沙沙”作响，把香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一片青杠树叶，飘落到香果的身边，香果把它捡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起来，树叶的清香，沁入心脾。香果喜欢青杠树林的味道，喜欢青杠树叶的味道，喜欢青杠林中的大青石，喜欢青杠林中布满青苔的小路。

香果又开始在这片青杠树叶上写信：

亲爱的爸爸：

您在哪里？其实，或许您根本就收不到我的信，或许根本就不知道金沙寨里的香果就是您的女儿。

爸爸，您能回来看看我吗？

香 果

香果刚把信写完，许老师便过来了，香果赶紧把树叶信放进小布袋里。

“香果，你很勤奋呀，还一边放羊一边做作业呢。”许老师说。

香果只是盯着许老师的裙角，没有回话。

“香果，你也喜欢青杠树叶吧？我也喜欢呢，我们有相同的爱好。”许老师说，“小时候，我收藏过许许多多青杠树叶，后来被妈妈当成垃圾给扔掉了，怪可惜的。”

香果还是没说话，只是把目光从许老师的裙角移到了凉鞋上。

“香果，我要回家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温度升高了，热呢。”许老师说完，便转身走了。

香果目送着许老师赶着她的羊们，走出青杠树林，走过那条黄沙小道，直到许老师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香果呆在大青石上，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里，闻着青杠树叶的味道，看着羊们快乐地吃草。

“咩——”香果的羊大叫起来，是怎么回事呢？香果赶紧跑到大青石后面去看。

羊没事，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惊扰过。等香果回到大青石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刚缝的那个装羊拐的小布袋不翼而飞了。

香果站在大青石的最高处，一眼就看见了藏在大青石后面的刘响。是刘响使了个计谋——声东击西，拿走了香果那装有羊拐的小布袋。

香果原本不打算追回被刘响拿走的小布袋，但她突然想起，布袋里还装有她写给爸爸的树叶信，这信要是被刘响看见了……

香果不敢往下想，她像疯了似的，朝刘响扑过去，把刘响扑倒在地，和刘响扭成一团。刘响从来没见过香果这么凶，香果扯住他的头发，张开嘴巴，把他的胳膊给咬了一口，还踢了他的大腿一脚。

看到疯了般的香果，刘响丢下小布袋，飞快地逃跑了。

当然，刘响也不是只会吃亏的主儿，他也还击了香果，香果的一只眼睛被他击了一拳，肿了起来。

香果一直挨到中午，肚子实在是饿了，外面也实在是热，她才回了家。

“丫头，你不热啊？早该回来的。”外婆心疼地说。

“哟，丫头，眼睛怎么了？”外婆发现了香果已经发青的眼睛。

香果没有说话，走进屋，端着那个装有外公换下的衣服的盆子，朝池塘边上走去。

为外公洗衣服，是香果的任务。香果一边洗衣服，一边咒骂着：“坏响鼓儿，死响鼓儿，牛变的猪变的狗变的死响鼓儿，响鼓儿敲，敲响鼓儿，敲得响鼓儿成破鼓儿……”

“扑嗵——”一声响，一块大大的石头，被谁扔进了池塘里，溅起来的水花把香果的全身都淋湿了。

香果站起身来，看见刘响逃跑的身影，原来，他又来报复香果了。香果捋了捋被淋湿的头发，蹲下身来继续洗衣服，继续骂刘响：“坏响鼓儿，死响鼓儿，牛变的猪变的狗变的死响鼓儿，响鼓儿敲，敲响鼓儿，敲得响鼓儿成破鼓儿……”

洗完衣服，香果还在不停地骂。池塘里的水平静下来了，香果的影子倒映在池塘里，十分清晰。香果对着池塘里的自己，加快了骂刘响的吐字速度：“坏响鼓儿，死响鼓儿，牛变的猪变的狗变的死响鼓儿，响鼓儿敲，敲响鼓儿，敲得响鼓儿成破鼓儿……”

香果真的骂累了，又从池塘里抠起一团泥，揉啊揉，捏啊捏，画啊画，然后香果在泥人的肚子上写了两个字——刘响。

“扑通”一声响，泥人被香果扔进了池塘里，一沉到底。

“丫头，吃饭了。”外婆的声音，从那黄泥砌成的院子里传了出来，香果端着装有外公衣服盆子回家了。

（未完待续）（选自《一个人的童年》，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