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芦花

我又梦见了家乡的芦花。

我们村子南面有一大片芦苇塘。芦花盛开的时候，天气渐渐凉了。远远望去，苇塘里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又似白云落下来。当有风吹过的时候，鹅毛般的苇絮就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把家家户户都罩在柔软的芦花里，好看得很。

小时候，冬天我是不穿棉鞋的，也没有棉鞋穿，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但我有茅窝子，就是用芦花和布条儿或麻绳打成鞋帮，鞋底是用木头做成的，前后留有高跟，走起路来，哒哒地响，村子人管它叫茅窝嘎哒。

打茅窝嘎哒是个手艺活，虽然很多人都会打，但打得最好的是邻居三爷爷。他打的茅窝嘎哒，不仅模样好看，而且耐穿，别人打的穿三两年就烂了，三爷爷打的可以穿五年不坏。三爷爷打茅窝子，选材很讲究，鞋底只用柳树木头，耐磨又轻巧。因为手艺好，三爷爷每年冬天都很忙碌，天晴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他在避风朝阳的屋檐下边打茅窝子边和人聊天。

我的茅窝子就是三爷爷打的，保暖又透气，冬天连袜子都不用穿。

后来，我离开村子去外地上学，放寒假回来，穿的都是买的棉鞋。因为我是汗脚，一天下来，鞋子里潮潮的，实在是不想穿。遇到下雨下雪，村子里都是泥路，黄泥巴常常粘满脚面，鞋里鞋外就都是湿的。那时候，我茅窝子已经小得穿不上了，三爷爷也打不动茅窝了，我只能找爷爷的鞋子穿。全家人就我和爷爷的脚大。爷爷看我冻脚，就把他的茅窝子给我穿，他说人老了，不走路，不冻脚。我相信爷爷的话，就穿了他的茅窝子。

每年寒假，爷爷的茅窝子就是我的了，因为有高跟，下雨下雪都不怕。爷爷有时候，还把他积攒的芦花拿出来，给我放在茅窝子里垫脚，比垫棉花还暖和。

后来大了，才知道，人老了，活动少了，脚更冷。可是我那时候太傻，根本没有想到爷爷是否冻脚，不知道那漫长的冬天，他是怎么度过的。

一年寒假回来，突然发现村南的苇塘不见了。原来承包到户了，苇塘被分了，许多人都苇根刨掉，种上了庄稼。

从此，不见芦花飞。村子里的人穿茅窝子的也越来越少。

工作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过年回家的时候，爷爷还会把他的茅窝子拿给我穿。我说我有皮棉鞋，爷爷愣了愣，说还是茅窝子暖和。看着爷爷越来越弯的腰，他穿茅窝子走路一定不方便了，我应该给他买一双皮棉鞋。

爷爷看到我给他的皮棉鞋，喜悦溢满了他脸上的沟沟壑壑，他用粗糙的双手抚摸着鞋面，喃喃地说，这要多少钱啊！

那年冬天过年的时候，爷爷就走了。我给他买的皮棉鞋他没有穿一下，干干净净地放在鞋盒里。他给奶奶说，茅窝子没人穿了，就给他带走吧。

我知道，爷爷怕冷，在天堂里穿上茅窝子，脚一定是暖暖的，比皮棉鞋要暖和得多。

一天，孩子问我：“爸爸，什么茅窝嘎哒？”我说：“那是一种冬天穿的鞋子，是用芦花做成的，也是最经济、低碳、环保的鞋子。”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芦花，纷纷扬扬的芦花飘到我的手上，我的头上，我的衣服上。我还听到茅窝嘎哒发出的哒哒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那是爷爷的茅窝子发出的声音，那样熟悉，那样亲切。爷爷，不知道你在天堂里脚还冷吗？

醒来，泪湿了枕巾。

（选自《小学生之友﹒高年级》》）

张杰，小学教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儿童文学作家。有教育教学文章、校园故事、童话、诗歌、散文等发表和获奖。童话故事《我的蚕宝宝》入选《21世纪文学大系2009年儿童文学》一书和《“阅读大系”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精品库》丛书。出版童话集《我的蛋宝宝我的蚕宝宝》文字版和彩绘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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