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桅
我儿时多梦,总是梦得那般五彩缤纷。
或许故乡就在郭村保卫战的发生地,那会儿梦的最多的是,自己是个新四军神枪手,在战场上盒子枪一甩,“叭、叭、叭”,把鬼子打得哭爹叫娘。
可是,小学快毕业的那年回郭村乡下过暑假,我第一次把枪手梦付诸实践,现在想起那个经历还是心有余悸。
郭村伢儿玩游戏,总离不开新四军打鬼子。玩打仗游戏的枪,都是就地取材自己捣鼓的。剪一根铁丝,锯一根竹管,花一分钱买两根橡皮筋,照着枪的模样,枪管、枪把手,一样一样地精心制作。枪的框架出来了,绑上橡皮筋,做个击发装置,枪便做成。尔后,采来如同豌豆样的树籽作为子弹,再到河边折几根柳枝圈成伪装帽往头上一套,一个荷枪实弹的新四军神枪手架势全有了!
那天下午,我握着刚做好的玩具枪,兴冲冲地跟着村里的“小小新四军”队伍,村前村后打得昏天黑地。黄昏时分,一帮小把戏吼着“我们都是神枪手”的歌曲凯旋而归。走到生产队牛场院子门口,遇到了养牛的堂伯永和大大。他笑眯眯地问我:“你也会打鬼子了?”得意忘形的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大喝一声:“鬼子兵,不许动!”说时迟,那时快,朝着永和大大,拔枪,瞄准,击发,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刹那间,只听永和大大“哎哟”一声,蹲在了地上。原来他的右眼角被“子弹”击中了!小玩伴一看大事不好,立马作鸟兽散,只剩下闯下大祸的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半晌,永和大大站起来,夺过老兵的“肇事枪”顺手扔进了牛汪塘。当晚,永和大大喂完牛,那只眼睛已经肿得剩下一条缝了。他来到我家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临走前再三叮嘱我祖父:“不要打小家伙啊,他是跟我玩新四军打鬼子的游戏哩。”永和大大走后,平时要求极严的祖父这次真的没有打我,而是给我说了事情的危害。当即,祖父就带我去了永和大大家。一见面,祖父让我下跪道歉。永和大大扶起我说:“你看你疯了一天,像个泥猴儿似的,快家去洗澡去。”
那天晚上,老兵做了一噩梦:一枪把永和大大的眼睛打瞎了,眼球都滚出来了,满脸都是血。我吓得浑身哆嗦,梦醒后下决心再也不玩这类游戏了。第二天,我捧着课本在小河边复习,远远听见永和大大在叫我。他笑盈盈地说:“昨天大大不该朝你发火,这枪是我今天早上给你做的,拿去玩吧。练好枪法,长大了,去当兵,打鬼子!记住啊,以后玩的时候不能对着人哩。”几年后,我高中毕业成了一名回乡知青,天天跟着永和大大学习各种农活,说起儿时往事,一老一少总是忍不住发笑。
那年冬天当兵离家的那个早晨,庄上男女老少在村口为我送行。人群中,永和大大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玩具枪,满面笑容地说:“这是那年底牛汪塘清塘时捞上来的,我一直放在那里,现在还给你,你带着它到了部队上,它会提醒你时刻不忘小时候的理想,当个新四军那样的神枪手,替大大多打几个鬼子,为中国人报仇雪恨。”
我带着这支玩具枪到了舟山群岛,成了一名光荣的海防战士。虽然当兵40年没有见到一个鬼子,但这支玩具枪始终令我不敢忘记入伍时的梦想:当个新四军那样的神枪手,为中国人报仇雪恨。因为,那天我在去县人武部报到的途中,叔叔讲述了永和大大当年遭受日本鬼子野蛮摧残,后来冒死为新四军支前的许多往事。就这样,我从步枪开始,轻机枪、冲锋枪、重机枪,样样刻苦训练,终于练成了步兵全枪种特等射手。记得第一次轻机枪比武,当兵不到半年的我就夺得全营第一,李玉珍副营长让我给大家介绍经验。我一本正经地说了永和大大的故事和儿时玩“枪”打伤他的过程,引来哄堂大笑。显然,在那特别讲政治的环境里,如此介绍经验哪有不砸锅的。然而,就在这时,李副营长冲着队伍大吼一声:“笑什么笑,这就叫阶级仇、民族恨!这小子讲得好啊,大家要带着仇恨练兵,才能练出血性,懂吗!”大字不识几个的李副营长是个南下干部,他对我说:“小时候玩假枪还怕人家笑话!当年,我就是扛着木头枪参加新四军的,后来还用假枪缴过鬼子的真枪哩!好小子,继续练,练成一个响当当的神枪手!”
阴差阳错,后来我被选入了部队报道组,再后来成了舟嵊要塞区宣传处新闻干事。当时的宣传处长沈朝勋是从新四军浙东根据地老区入伍的,不知他从哪里晓得了我儿时的囧事。沈处长因势利导地勉励我不仅要做笔杆子,还要做个新闻工作的“快枪手”。在沈处长的言传身教之下,我和同事们奋力拼搏,用手中的笔为部队推出了许多重大典型。后来我离开了生活10年的小岛,调到了军区机关,一干又是将近30年,枪手梦也随之延续了1万多个夜晚。3年前,老兵退出现役,为了圆自己儿时的郭村枪手梦,投入到中国新四军研究会的行列之中,开始了自己的旧梦新旅。
想来可惜,那次离岛搬家时,帮助整理行装的战友把那支儿时的玩具枪当成垃圾扔掉了。前些日子回到故乡,老兵伫立永和大大墓碑前,向逝者诉说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一瞬间,老兵忽然觉得,永和大大与那支玩具枪虽已远去,但心灵深处的郭村枪手梦依然是那么强烈,那么催人奋进!
(责任编辑 李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