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萨尔坦随笔:来自家庭的照片

2015-11-08 11:56:33拉里·萨尔坦
中国摄影 2015年9期
关键词:拉里萨尔胶片

拉里·萨尔坦

摄影师在寻找拍摄对象的过程中,不得不再三思量这其中的懊悔、伤感和无可奈何。究竟是为什么而拍摄呢?又是什么使他的目的越来越清晰可辨?这篇散文由拉里-萨尔坦亲自阐述了他拍摄这组照片的心理路程,经历了诸多自我怀疑的阶段和对旧日生活的念念不忘,他最终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摄影师这个角色,终究也是一个矛盾体啊。本文是在纽约学习摄影的西毒君从其恩师Charles H.Traub所编纂的摄影小册子里寻来此文,这本小册子的中文版权也将在未来不久集攥完毕。一个人安静地阅读此文,切身之感渐浓,可叹当今如拉里般情之深切的艺术家越来越少了。更多信息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东邪西毒(dxxd_caa)。

——编者

安静的房子里,独剩我一人清醒。万家灯火已灭,他们也都睡去了。计时器刚刚把起居室的灯引灭,这座庞然大物终于安静下来,进入梦乡。多年前的我,此时也许会悄悄地从母亲的手提包里偷一根烟,然后安静地躲在黑暗中享受一番。时过境迁,转眼间这所房子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可是,今夜我无法成眠,坐在餐厅的桌旁翻找着冰箱里的零星杂物,我在寻找什么呢?白天里我一直在翻箱倒柜,整理他们的东西,仔细梳理着点滴回忆。我把所有已经曝光的菲林排成一根长条,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仿佛它们是我的战利品似的。28年了……

隔着紧闭着的卧室门我可以听到母亲的鼾声,未询我意,她便在我的床边放一粒安定,旁边还有一杯热水。因为我在这座房子里总是失眠,枕头太高太软了吧,床单太不舒服了吧,毯子太薄了吧……我经常半夜惊醒以为身在汽车旅馆,这终究不是我的家。

伴随我童年的那幢房子多年前就卖掉了,而这座房子是父亲和母亲从布鲁克林搬来加州的第三套了,虽富丽堂皇如20英尺高的教堂式天花板、意大利式瓷砖地面,在我看来却是最没有生机的一处居所。讽刺的是,它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命系统:每天早上洒水器和收音机自动开启、电灯则入夜即开、夜深即关。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终于得空躺在漆黑的沙发上,仿佛身体正在下沉,一股寒意冷彻我的脊梁和手臂。渐渐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辨:狗链、冰箱、邻居的车、车库门,还有卧室中父母的呼吸声。当我住在他们的房子里时,身体仿佛变回到童年的模样,就像把一个臃肿不堪的人抽走了空气,缩回到原来的大小。难道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吗?拍摄他们,以寻找自己?

每隔几个月我会来住几天,卸下相机和拍照的想法。大多数想法拍完之后都觉得牵强、乏味,然后我便带着几盒未曝光的菲林和绝望的心情离开了。我与父亲讨价还价,拿他本该用来修剪草坪的时间为我摆姿势,一旦开始拍摄,我便又焦虑起来——这不是我这些年一直在重复拍摄的场景吗……几天下来,我变得心烦意乱,因为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美好的日常时光,却变的像一个人类学家、警察,不停地拍摄他们的鞋子、信纸和碗柜。所以,只有当我放弃拍摄的念头并仅仅享受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时,某种宝贵的体验才会降临。

有一天父亲问我:“你拍这些照片有什么用?有好几千张了吧。”当父亲拍完一卷胶片,他往往会把它们全部洗出来放在信封里,准备有朝一日插到家庭相册里。几年前,他把我和兄弟们叫到跟前,拿出来一大本剪贴簿,里面贴满了我们小时候的照片,简直是一本专为我们写的快照传记。

我告诉他我拍的大部分照片都不太有意思,所以就把它们捆起来束之高阁了。

他不相信,“你拍30卷照片就为了从里面选个一两张,你怎么就不着急呢?”戳人痛点他倒是很有一套。

“着急?怎么会。我喜欢拍照片,就算大部分结果都很糟糕。”而真正的问题是,那些我喜欢的照片恰恰是困扰我最深的一部分,我怕它们同样会困扰着父亲。

记得15年前,我曾经就一张母亲的照片和父亲争论了半天。那是一张即简单又直接的照片,母亲站在一扇推拉式玻璃门前,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火鸡的银色盘子。他指责我拍了一张与母亲毫无关系、只是一味表达着我自己关于人之将老的陈词滥调。我反驳说,我与他之间对母亲的理解之不同,是因为我们在和母亲的关系中身处异位。她是我的母亲、他的妻子。我告诉他,在所有他为母亲拍摄的照片当中,她都表现得像一个模特,不是兜售这个,就是推销那个。

“看吧。”我说,“我却不这么看待她。我不会故意美化她,这就是为什么你认为我的照片毁掉了她的活力的原因。它们恰巧反对的就是那种活力。”

“我只知道你就想让我们看起来又老又绝望,现实中却没那么糟糕。”父亲回答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还记得我第一次决定着手这个项目的时候,那是在1982年的洛杉矶,我回去探望他们。一夜,打消了像往常似的借一盘录像带的念头,我们打算回放一遍尘封多年的家庭录像。我们是站着看完了30多年的这些“民间故事”——史诗般的家庭庆典。它们如此美好,更像是一些祈愿和幻想,而不仅仅是真实事件。胶片上仿佛贴满了他们的梦想。我当时30多岁,渴望着家的隐私和安全感。但是,谁的家呢?抑或哪个版本的家庭呢?

一开始,我把这个项目设定为父亲的肖像。在很多方面,我依然这么认为。我还记得在我洗出第一张父亲的照片时心中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我好似在重新创造父亲,如同为人父母者对孩子那般。我拥有了监视他的权利,并且是在自己已经脱离监视的情况下。拍摄父亲成为一种促使我面对某种困惑的方式,也就是如何在这种既定的文化里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在我还未意识到更深的动机之前,我便说服自己想表达的仅是当公司抛弃了那些不再年轻的雇员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正如父亲的命运一样),接下来所产生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又将如何面对家庭关系。那时正好是里根时代,家庭制度和家庭形象被复兴的保守派用来当作鼓舞人心的标志。我想揭穿这个虚假的家庭神话掩盖下的凄凉之态。于是我从自己的家庭人手,试图证明其中的落差。

到底是什么激励我将这个项目做下来,我也不知。它更多地是与“爱”相关,而非社会学;而我更像是喜剧中的角色,而非旁观者。在这个有点古怪、混乱的过程中,事物尽在变迁。边界渐渐模糊,距离在缩短,傲慢与错觉的防范能力也越来越不持。半夜醒来,时常感到惶恐和痛苦。他们是我的父母啊。一切都随这简单的事实纷至沓来。后来我意识到,除却那一卷卷胶片和为数不多的几张好照片,这个项目的需求以及对其意义的迷惑,都源于我想用文学的眼光去看待摄影,以及我想让时间停留,让他们青春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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