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赋渔
设计《匠人》这本书的过程,不像是在完成一件工作,而像在进行一趟冒险的旅行,时时都有意外。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申村了,朱赢椿说要去看看,他正在给我设计新书《匠人》。
从南京到申村将近250千米,开车要三个小时。一路下雨,到家时,雨却停了。我带着他去村子里转,遇到了铁匠的儿子红荣,还去了织布匠徒弟的家。
之后,我们又去了申村的祠堂、小学、教堂。书里所有申村的照片,都是这一天,朱赢椿拍摄的。我们当晚就返回了南京。朱赢椿说申村有种苍凉的感觉。我有的,却是一种浓浓失落感。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都不在了。
关于封面,我并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贵阳忙着,等回到南京,去朱赢椿的工作室,发现他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雕着“匠人”。他把油墨细细地涂在木板上,然后慢慢印在一张宣纸上。原本以为书就这个样子了,谁想到,接下来,才是大费周折。
朱赢椿说电脑打出来的字不好,没有人的气息,要写,每个匠人的名字,都要写出来。他拿了一把窄窄的刷子,一口气写了“木匠”、“瓦匠”等十几个字,一张张挂在墙壁上。
“像不像?”
“不像你写的,像没练过书法的人写的。”
“这就对了。这是人民的字。”
又是一个下午。他一张张从墙上扯下他所写的“人民的字”,说:“我天天看,时间看长了,就觉得不行。印成书,要耐得住看。这要重写。”
“会很好玩!”他安慰我。他是怕我过意不去。
他准备了很多很奇怪的工具。“剃头匠”是用刀片写的;“铁匠”是用一支没把的圆头毛刷子写的……还有塑料、铁皮、树枝等,几乎每个名字都用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手段写出来。这样既是人民的字,又有艺术的通感。看到这个字,即使你不认识,你也能猜出他是做什么的匠人。
所有的字都写好了。接着就是扫描、打印。手写的字好了,打印在边上的是两行说明文字。“你看,放在一起,这电脑的机械、呆的气息就看出来了。”
像变魔术般,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张细砂纸:“你喝茶,我打一打。”他兴致勃勃地用砂纸打磨起边上小小的电脑字。一边打,一边跟我扯闲话。
所有无趣、困难、艰苦的事,他都能把它转化得好玩。好玩是点石成金的那支笔。成不成金,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享受的是这个过程。
书的设计已经完全完成了,跟出版社也谈妥了出版时间。朱赢椿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坐坐。这是个晴天,进了篱笆的院门,就听到里面“啪啪”扔东西的声音。门一开,看到朱赢椿把为我封面做的那个木刻的板子,扔在地上。他看了一会,又捡起来,装着随意的样子,朝阳光下扔过去。“啪”地一声,落在刚飘下几片杨树叶的旁边。他看了一会,捡起来,就蹲在院子里,拿刀又在这木板上刻起来。
“封面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要刻?”
“不好。这木板不应该印到纸上。那样立体感、纵深感就没了。要直接扫描出来。”
于是把木板直接放到扫描仪里扫描。扫描了,打印出来看,再刻,再扫。
另一种感觉的封面出现了。
“匠人”两个字是黑的。字的背后是明亮的,像是透出了的阳光。而这阳光的下面,是一条伸向远方的路,又像是一条闪着波光的河,一条流动的、时光的河。
封面好了,我们又重做一本样书。《匠人》的书脊是裸露的。上面没有字,像账本。书的三条边都是毛边,糙糙的。像是小时候,母亲拿各种废纸,用针线缝起来,给我们做的厚厚的草稿本。
朱赢椿看了半天,摇摇头:“调子不对。”
他抓起一支毛笔,蘸了墨,在书的四个边上乱涂一气。涂好了,扔到了太阳底下。“晒一会儿,我们先喝茶。”
这一喝茶,天已擦黑。朱赢椿到院子里把书捡回来,用大拇指一划,让书页飞快地翻过:“怎么样?”
“像是从着火的锅灶里抢出来的。”
他哈哈笑起来:“那就算成功了。”
于是,书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整个设计这本书的过程,不像是在完成一件工作,而像在进行一趟冒险的旅行,时时都有意外。
书放在这里,可是里面有一种张力,吸引着你走入其中。朱赢椿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带着一种期待,在旁边看着你能不能发现他隐藏其中的秘密,并随时准备发出一种密谋者的大笑。
后来,又改了许多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