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植物的人

2015-11-07 04:46本刊编辑部
人物 2015年10期
关键词:图鉴花儿物种

拍植物的人

如果它长在一片乱糟糟的砂石地里,就如实拍下,它自有其美。

每年的5月到8月草木盛开的季节,是生态及自然摄影师天冬集中外拍的时间。

“中国的鸟有1400种出头,如果去看可能就看个差不多了。但植物好几万种,你慢慢去看吧,总有你没见过的,一辈子都看不完。”2015年6月的一天,天冬约《人物》记者一起去北京教学植物园外拍,他正说着话,树荫光影下一大丛白色的球状花絮吸引了他的目光,“去年冬天同样的位置还只有干枯的花,这次的绣球荚蒾鲜活了”。他端起相机,俯身在那株刚刚开放的植物面前。

天冬本名王辰,取笔名是因为十多年前在京郊小龙门林场实习时,当地的老师让每人找一个植物昵称方便识记,身材微胖的王辰就找了一种体态庞大得足以盖得住自己的植物—雉隐天冬。后来他做了科普杂志编辑和生态摄影师,天冬这个名字也就在圈子里慢慢传开了。

生态摄影最主要的原则是,在不对物种做不可逆破坏的前提下,呈现植物在其原本的环境下的状态。当静物拍还是当生命拍就是分界。简单地说,天冬反对摄影师为了取得好的拍摄效果而打扰或伤害植物。如果它长在一片乱糟糟的砂石地里,就如实拍下,它自有其美。他反对那些为了追求画面的纯净唯美,而把植物身边其他物种都大清扫的行为,更不用说那些自私地把植物连根扯下或弯曲它的姿态等伤害性的举动。

为了不打扰或伤害植物,天冬经常需要调整自己的体态以找到最合适的拍摄角度。如果拍摄一株低矮的草本植物,他得尽可能地往低了趴。在一个物种多样性较高的地区,假如草地上有十几种想要拍照的植物,摄影师就只能匍匐前进了。

2012年7月9日,西藏林芝,鲁朗拜峰台,塔黄

2014年4月16日,北京,北四环路边,地黄

2013年5月4日,北京与河北交界处阎家坪,箭报春

2015年4月24日,新疆尼勒克,克孜勒塔斯村外附近公路边,海罂粟

“我不过是为草木们多花了些心思,试图感同身受罢了。”天冬举例,就北京房山那边的拒马河,冬天时冰冷刺骨,而结成冰的河水下面,还有水草在那里生长,长年不死,“我身处草木之间,用相机镜头审视它们的美丽或奇特,生机或迟暮,那是一种面对嘈杂烦扰的都市生活的一种平复。”

几个月前他去新疆外拍,喀什河边的凸坡上孤零零地长着一朵罂粟,天冬站在坡上先用中长焦拍了几张,为了站得更靠近些,他往下踏了两步,脚下的碎石让他一下子往坡底滑,他反应过来,迅速把身体往坡上靠,靠体重获得了平衡,他赶紧用手摁了几张。拍完一起身脚底打滑就又扑下去了。就在他往下滑的过程中,镜头撞到了罂粟,黄色的四瓣花瓣在他眼前慢镜头似的“啪—”崩裂开来。“那真是美极了。”天冬说。

2014年7月7日,河北赤城,大海陀山,山西杓兰

他还记得初至山林里看到精致小巧却无人问津的野花时,写下的一段歌词—像花儿在角落里成长,像花儿在不经意开放,像花儿不在乎欣赏,像花儿飘向四方。无论囚禁、损毁,或被漠然无视,那都是草木自身无法挑剔、唯独坦然面对的境遇—“而我们常常做不到。”

天冬觉得,植物生长在它的原生环境里面,而不是花盆中,会更加迷人。比如高原上的植物,通常需要在比较高的草甸或者流石滩上寻找,“在竖石中间找出一棵、两棵,突然开出很鲜艳的花,虽然很低矮,这个状态是给人感觉非常震撼的状态。”天冬回忆,“你不需要把它上升到生命有多顽强这个高度,你看了以后,就会发现碎石中间开一点花,后面是雪山,是蓝天白云,或者是乌云马上就要下雨,它(带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水毛茛(北京水生野花)

在野外拍摄植物,需要仰仗天气。最理想的天气是晴朗无风,但尚未被记录的植株往往生长在特殊的生态环境中,小气候变化迅疾难料。2011年,天冬去内蒙古红山军马场塞罕坝以北的桦木沟拍摄植被。那是林场交界的一个坡,坡底下群落密集,物种丰富。明明从北京出发时还天清气朗,但到了内蒙古的第二天就开始刮风,第三天开始下大暴雨。

一行人郁闷地躲在车里避雨,隔着车窗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罕见物种,被硕大而密集的雨点砸得乱七八糟。更气人的是,有时一朵雨云从山头掠过去,不偏不倚地把雨下到了正在拍摄的山坡上。

于是,机缘和运气显得格外重要。天冬曾两次专程去台湾寻找小喜盐草,那是一种生长在浅海滩上的植物,叶片带有一种透明的绿色,格外好看。即使他做足了准备—划定位置,算好时间,甚至专门咨询了专家,一天又一天地在海边耐心等到退潮,但就是没有找到。可没想到,在香港旅行时,他却毫无准备地遇见了。

有时候,拍摄植物是在追赶时间。出于自然更迭或人为规划,有些小的生态一旦失衡,就再也见不到某些植株了。天冬回忆,他曾艰难地在北京西北的海陀山上寻找黄花杓兰,那是一种生长在海拔1700到2500米的林下草丛中的美丽兰花,也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植物。而今申冬奥成功,海陀山即将改建滑雪场,那么他与黄花杓兰的“一面之缘”可能就只剩下珍贵的记忆。

胭脂花

自2012年春天起,到2014年夏天止,天冬跑过3次台湾。第一次,因着台湾藏有许多特有物种,想去寻找和拍照。后来是因着那里的人们,他们对于自然和他人的态度,和大陆有显著的差异。

在台湾的青年壮游分享会上,他说,以他的感受而言,原本来寻花,却发现“这里的人比花儿更美”。因为,台湾人有一种“精致的温暖”。天冬回忆,南投县杉林溪公园步道上扫地的大伯会告诉你阿里山水晶兰的具体位置,那种花被称为台湾的“山中精灵”,叶片通常为白色透明的鳞片,如水晶般剔透;随机入住的垦丁民宿的老板,居然是个“植物通”,和他颇为投缘;而景区里的游人则会站在镜头之外耐心等待摄影师按下快门……“他们对植物的喜爱、认识融入在生活状态和具体细节里。”天冬说。

不外拍的时候,天冬就待在书房里做一些整理归纳工作。这是需要日积月累的活儿。他打开电脑上的两个Excel表,一个是2007年至今拍摄过的3000多种植物的引表,每一种都记录了具体的拍摄场景和植株形态;一个是历时两年半做的种子图鉴,他正在按二十四节气梳理北京地区常见的种子。

秋天,在窗台晾晒种子

中国的种子图鉴,两类居多,一类是农田杂草,一类是药用植物,除此之外的专业图鉴非常少。“我希望从植物的角度去展示种子的形态,它有植物的颜色做衬底,使大众能感知它的自然和美。”他不图快,慢腾腾地一种接一种地收着,“收个10年、20年之后就有它的价值和意义了。”

天冬在各种社交媒体上鼓励大家做自然收集物。鸟毛、蜗牛壳、掉落的叶子和花瓣、脱落的种子,都可排列组合出美丽的照片。

他自己的书房也是一个小工坊,不到10平方米的空间里塞着4个大书柜和400多类种子的瓶瓶罐罐。小窗台上摆着20多种植物。来自厦门鳄鱼屿的蓝花琉璃繁缕,植株孱弱,只有一棵破土,正在努力开花。紫米粒种了大半年,也进入了断断续续开花阶段。一种名为茶菱的水草,种了4个月后,令人匪夷所思地跳过了开花的程序,直接开始嘟噜嘟噜地结果了。偶尔有朋友和网友寄来种子,他就种下,虽然有时无法完全模拟出植物生长的原生环境,但总有植株意外争气地破土而出。

夜晚,他在这间小房子里读书、喝茶、处理种子、拍摄植物,一点一点地填他的种子图鉴和植物志,并不觉得局促。书桌正对着窗台,有时天冬会数四季里落在屋子里的光斑,闻银杏味的风,听水泵一点一点拂动水草。这些花草种子反馈的是天冬天南海北野外收集的讯息。

猜你喜欢
图鉴花儿物种
吃光入侵物种真的是解决之道吗?
查收你的人设图鉴
中国人吃饱吃好图鉴
中国人吃饱吃好图鉴
回首2018,这些新物种值得关注
电咖再造新物种
春天的花儿
把“花儿”留下
疯狂的外来入侵物种
《花儿与少年》的搞笑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