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晶晶 采访|王晶晶 孙穆田 编辑|季艺 策划|于千
图片统筹|于千 摄影|曾无 大志
形象|Austin Feng 化妆|景保军 发型|John Cheung
超模故事
被选中的中国姑娘
文|王晶晶 采访|王晶晶 孙穆田 编辑|季艺 策划|于千
图片统筹|于千 摄影|曾无 大志
形象|Austin Feng 化妆|景保军 发型|John Cheung
“中国风”并非起始于这一次的Met Ball,近年来,刘雯、孙菲菲、何穗和游天翼等中国超模在国际顶级秀场正刮起一股愈演愈烈的“中国风”,但她们仍旧是被西方选择、定义和制造。随着中国市场在世界时尚版图中的崛起,这条超模生产线产出的中国女孩越来越多,她们是明星,也是产品。对于这个光鲜夺目又残酷更迭的时尚产业,这些姑娘需要的是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但她们往往都太年轻了。
21岁的游天翼小姐长了一张平坦的鹅蛋脸,笑起来双颊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不过大部分时候,走秀和拍照不需要笑,那不符合高级时装的定位,也会夺去服饰的光芒。为《人物》杂志拍摄照片时,摄影师希望她面带微笑自然一些,这个习惯了拍摄时装大片的超模突然显得有些生疏,大笑着对摄影师说:“快逗我!”
3年前,游天翼像一个走错考场的女生突然出现在国际时装周T台上,一年至少走了91场秀,平均每4天一场。那时她高三,经常在飞机上写文科模拟试卷,“那时候刚出国,(对超模)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刘雯。”高考前两天还在纽约为VOGUE中国版7周年拍摄封面,那是游天翼第一次上杂志封面。那一次拍摄她碰到了当时中国超模的NO1刘雯,可她心里惦记着高考,没拍完就拉着行李箱匆匆赶去机场,根本还不知道能上VOGUE封面对她的职业前途意味着什么。没想到航班遇到大雨,深夜在天津迫降,坐在飞机上,她又着急,又松了口气,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高考,最后决定听天由命。赶到老家湖北荆州已经凌晨5点,3小时后她坐进语文考场里。“还是都要抓住”,她说,秀场和考场她一个都不想失去。
游天翼身高178厘米,为了矫正她走路低头、驼背、不爱摆臂的毛病,高一时母亲替她报名参加新丝路模特大赛,一年后美国一家模特经纪公司在网上看到她的照片,发邮件邀请她去纽约发展。起初父母认为她至少应该读完高中再出国,但模特的黄金期非常短暂,上升期时一定要往外推。2011年游天翼到了纽约,住进模特公寓的第一周始终发高烧,公寓里有几个女孩成天抽大麻、跳舞,窗户也漏风,她晚上睡不好一直咳嗽,“那一个星期真的是特别想死的感觉”。游天翼的母亲听说后马上赶去美国,给女儿租了间单独的公寓。
对于纽约和时尚圈的一切,游天翼都是陌生的。第一次去圈内知名的KCD选角公司面试,她穿了件连衣裙,下身又套了条牛仔裤,觉得这样方便换衣服。屋里坐了很多人,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只是按照对方的指示把连衣裙下摆塞进牛仔裤里拍了照片,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至少走了5遍。选角指导对这个打扮得土里土气的中国小姑娘很感兴趣,决定让她为客户Marc by Marc Jacobs走秀。那时游天翼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牌子。
她谨记母亲的告诫:“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说话,免得说出来就说错了。”在后台化好妆后,她一个人坐着,塞上耳机听音乐,心里想着一会儿走台只要不摔跤、拍出来的照片不是闭着眼睛就行。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支快要被射出去的箭,音乐响起来,她被“飙”了出去。
“什么超模,什么KCD,我什么都不知道。”游天翼有点赌气地说,“就好像你写一套数学卷子,你什么公式都不知道,你用你自己的方法解出来了,后来老师讲题目的时候你才知道,你用的那个方法就是一个什么公式,就觉得,‘哇!是这样子’。”国内的经纪公司坚决不同意她到纽约发展,即使她的父亲专门请他们吃了顿饭,也没有人给游天翼提供任何帮助。
幸运的是,游天翼赶上一个好时代。那是2012年前后,中国模特在国际T台集体崛起的时候。刘雯在全球模特行业权威网站MDC(models.com)网站的最高排名第三,是亚洲模特迄今为止取得的最好名次。这个排名是根据模特当季走秀率,重要时尚媒体曝光率,是否与顶级摄影师合作,是否为Prada、LV等国际顶级品牌走秀、拍广告等指标计算出来的。同一时期,排名前50的超模中有5位来自中国。刘雯对《人物》记者回忆,“我前3年刚去国外时装周的时候,当时没有很多的中国姑娘,随着现在慢慢的中国姑娘越来越多,我觉得我们像朋友一样在后台,其实我们非常享受在时装周后台的这种感觉。”
“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不可否认,所以中国超模成为当今世界上最被需要的女人这件事一点也不令人吃惊。”MDC网站的“中国崛起”专题里这样写到。
那年春夏时装周流行baby face,捉摸不定的潮流也在帮游天翼。18岁的游天翼被LV选中,头上扎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出现在T台上。“在自己比较年少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会朝你过来,你就像一块新鲜的磁铁。”游天翼穿梭于各个秀场,有时在后台涂的指甲油还没干就要去另一个后台了。她小跑着出来,找到举着自己名牌的司机,坐在宝马摩托车后座上欢乐地举起手机自拍,脸上带着上一场没有卸掉的烟熏妆,“还挺好玩的”。
造型师李元一第一次见到游天翼是在2012年巴黎高定时装周上。这些中国超模都像小姑娘一样问他巴黎哪里好吃、哪里好逛。那一年,刘雯、雎晓雯、孙菲菲、游天翼,当时最红的几个中国模特都在巴黎,繁忙的时装周期间,他们一起去杜乐丽花园附近的游乐场里玩了一天,“这种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李元一说。
2014年初去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上,游天翼遇到超模何穗,她们都去给瑞典服装品牌H&M拍摄广告。一上飞机,己经习惯空中飞人生活的何穗就撕开面膜敷在脸上准备睡觉,旁边的游天翼则看了一路电影。“你真的是小孩子”,何穗有些感慨,“我现在已经老了,你再过几年就会跟我一样,我真的很累,时差没倒过来。”
说这番话时何穗还不到25岁。这个“白得发光”的女孩是美国设计师拉夫·劳伦非常喜欢的模特之一。初到纽约的那季时装周,她穿着帅气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从拉夫·劳伦的后台走出来,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为该品牌开场的亚洲女孩。
秀场后台度量时间的不是分、秒、时,而是一个由潮流创造出来的时间概念—“季”。每一季都会有年轻的姑娘们随着新款成衣走进秀场后台。“设计师往往会有一些核心人选,由他们喜欢用的女孩组成,每一季都有新的女孩补充进来。”选角指导詹妮弗·斯塔尔(Jennifer Starr)告诉《人物》记者。
何穗就是这样被注意到的。2011年,詹妮弗为拉夫·劳伦秋冬秀选模特,每一季时装周开始前,她都会接到模特经纪公司寄来的模特资料,“我会帮一个姑娘站在对的人面前,让她得到秀的机会,如果我不喜欢这个姑娘,我不会把她带到我客户的面前。”詹妮弗说。当时,她已经在纽约城里见了100多个姑娘,至今都记得她们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何穗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这个中国姑娘会成为一个明星,“那种美你不常见到—她有极其动人的皮肤、自信、优雅和光芒”。她兴奋地把何穗介绍给设计师拉夫·劳伦,“太漂亮了!”拉夫·劳伦赞叹着。那一季他的设计受中国风强烈影响,秀场里需要一些中国面孔。
对一个模特来说,这绝非是一场秀而已。“拉夫·劳伦是美国当下最具有符号意义的设计师。”詹妮弗评论说,“为拉夫·劳伦开场奠定了何穗的事业,其他品牌也会对为拉夫·劳伦开场的姑娘感兴趣。”这意味着她具有了商业价值,并且被更大众的消费市场认可。
何穗去纽约前已经在国内做了4年模特,那时她并没有什么好的机会,一个月28天都在家里等工作,她怀疑过自己到底是否适合这一行,一度考虑放弃。“如果我当时没有去米兰,没有去纽约,如果我还在做模特,我觉得我应该饭都吃不饱吧。”何穗说。
2010年米兰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来中国挑模特,送她去纽约参加时装周。“去国外突然间开场,然后拍广告、拍封面,然后在国内大家就立马认可我。那个时候就会在想,之前都干吗去了?也蛮失落的。”何穗说着,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我知道自己跟4年前8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了这个平台而已。”
何穗持续走了八九季时装周,最多时一天要面试16场,背着超过一公斤重的模特资料本和高跟鞋跑来跑去,有时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一位模特说,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放在没有暂停键的跑步机上。一天晚上经纪公司通知试装临时取消,何穗简直松了口气,对同屋的雎晓雯说,很开心不用去了,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雎晓雯告诉她:“人家都在努力,别人生病的也在坚持,我们不能这样。”
“每次工作只要一累我都会给自己买个冰淇淋,买个薯条,算是给我自己一个工作辛苦的奖励。”刘雯说。“因为模特这个职业你真的其实非常非常的忙碌,总是不停地穿梭在机场,有时候我觉得机场是我的家,飞机是我的公寓,时尚这个行业就是你不停地从这个机场到另外一个机场,这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出国发展前,刘雯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父母。但20岁时她要一个人背着两个大行李箱参加巴黎时装周,“我会害怕一个人住酒店,但是我能不住酒店吗”,她说,那一刻她决定战胜自己。
模特公寓里,来自不同国家的女孩大多不到20岁,有的甚至只有十五六岁。一个公寓里有三个房间,每间房两张床,英语是唯一交流的语言,大家也不聊各自国家的文化,一心想着工作——这就是刘雯初到纽约时住的地方。
镜头里的秀场后台总是喧嚣的、忙乱的、欢声笑语的,衣架上挂着令普通女孩羡慕的名贵成衣,超模们微笑着彼此合影,准备庆功的香槟已经倒进酒杯里了。但另一些细节永远不会被记录进去,一个名叫孙菲菲的超模被穿衣工匆忙中剪掉了脚趾上的一块肉,人们手忙脚乱地擦掉涌出的血后,她穿上高跟鞋继续走出去;游天翼被拉到简陋的洗头盆里用冷水冲头,尽管那是冬天,“谁给你用热水洗头,他的工作只是把头发做出来,根本就不会管你的死活。”长期倒时差以及作息紊乱导致这些女孩子内分泌失调,有一次在后台,一个模特慌张地问游天翼:“有没有卫生巾啊?我这个月又来月经了……”
对于刘雯这样曾在西方孤军奋战的中国超模而言,后台新涌现的中国面孔是减缓她孤独感的美好变化。“我们很多中国模特都是来自不同的城市,但是我们只要聚集在国外时装周的时候,真的就好像好朋友一样,因为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吃着同样的食物,聊着同样的文化。”刘雯说。但随着中国在世界时尚版图的崛起,更多新涌现的中国超模在互相帮衬的同时,关系也多了一层微妙。
米兰冬天的一个夜晚,游天翼已经在Prada的试衣间外坐了7个小时。等待试装的模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有的直接睡在了地上。那是2012年的秋冬时装周,从纽约一路到米兰,每个模特都已经疲惫不堪,游天翼想回车里睡,又怕叫到她的名字错过了,“它是Prada嘛,那就等吧。”
接到试装通知时,游天翼正和另外几个中国模特一起吃火锅。收到公司发来的邮件后她匆匆离开,没想到在Prada的大楼里遇到了刚才一起吃火锅的一个女孩。她们分别接到各自经纪公司的试装通知,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对方。
轮到游天翼试装时,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她完全不知道会被分配到什么衣服,甚至还有没有衣服分配给她。“Parda就是这个样子啊,它到第二天就要开始了的时候,还找模特在外面试装,你永远不知道,你随时有可能会被换下去。”
通过试装的只有游天翼一个中国女孩。可是第二天演出前,她正在后台准备化妆,突然看到昨天那个中国女孩又来了,在外面等着试装。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Prada很少使用中国模特,“如果来的是个老外你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你不会觉得他会把你中途橇掉。但如果来的是一个跟你一样的亚洲人的话,你会觉得有可能是我不够好,或者是有可能人家想把我换掉。”她吓得赶紧去化妆,安慰自己“妆化好了、头发做好了总不至于会被赶走了吧”。坐在镜子前,她像念咒语一样在心里说:“她走了没?她走了没?她走了没?”可化完妆跑出后台一看,还没走!虽然游天翼最后并没有被换掉,但“它就是全程一直让你处于一种很紧张的状态”。
作为产业的最后一环,模特往往仅被视为“衣架”,在强大的品牌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品牌制造机会,也制造着焦虑感。一天早晨在Kenzo后台,同公司的一个中国女孩问游天翼,“你待会儿有C é line吗?”那是秋冬时装周期间,她们刚刚走完Kenzo,紧接着的一场C é line马上就要开始。游天翼参加了C é line的面试,但经纪公司前一晚发来的日程表上写的还是“option”而不是“job”,意味着一切没确定。
“我不知道啊。”她回答。
“什么不知道,不就还是option嘛。要不然去吧!”同伴说。游天翼放心了,她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是待定的。C é line也很少用中国模特,虽然她和这个女孩是好朋友,但同时也是竞争对手。她们赶到C é line后台时,已经是最晚到的几个人了,幸而她们都入选了,“有的秀它就是很搞你,根本不告诉你”。到了第二年,C é line出台了新政策—如果走Kenzo的秀就不要来走C é line了,因为两个秀挨得太近会受影响。
没人说得清机会什么时候翩然而至,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游天翼显得比同龄人更低调沉稳一些,“不要放在嘴上”,“不要老去想它”,她不停地在心里提醒自己,她觉得模特圈有一个魔咒—还没确定的东西或者已经确定的工作一旦说出来就可能没有了。“好多模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的,我知道好多人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的是魔咒!”有一次,某品牌的衣服都试好了,照也拍了,演出前突然又跟游天翼说那套衣服不适合整场秀不需要了。可第二天演出时,游天翼看到本来属于她的衣服出现在另一个模特身上。
“她们比其他女孩子更缺乏安全感。”造型师李元一告诉《人物》记者,“她们永远是很被动的一个状态,永远都在等,而且不是说你自己等就能等得来的。”
这个行业里的姑娘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但她们往往都太年轻了。“我的情商还停留在高中那个时候。”游天翼说,别人和她讲话或者跟她笑一下,她就会觉得人家是喜欢她的。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对方只是因为工作才找到她,当她说没有档期时,那个人立刻消失了,再次出现又是如此,“根本让我感觉不到有温情。”
游天翼有时很想给微信提建议,设置一个删除朋友圈的功能。“随便点开朋友圈或打开微博,那些东西就自动跳到你眼前,就觉得很烦。”有时她会把它卸载,但还是忍不住点开去看。
“我妈经常在家说我,你就是太容易受别人影响了,谁说一句话或者谁干了什么事情你就会想半天。我有的时候就是豁出去的那种想法,如果我不做关于这种时尚的东西,这些对我来说算什么东西啊。”但真的让她彻底放弃也舍不得。刚出国时,她跟妈妈说,“要是走个Prada(秀)死也值得”,但2012年走完Prada的秀,她又不这么想了,“你一次结束之后你还想跟它长久,哦,我还想跟它第二次合作,我想跟它第三次合作,我想跟它长期合作……就会有这样的想法出来。人都是有这种心的,而且我们做时尚的、做模特的我觉得永远是不够的,因为它总有新鲜的东西出来,总有新鲜的事物。比如说这个品牌本来我走了这个设计师的秀,那这个品牌突然换了设计师,我是不是又想去做它换了设计师之后的秀呢?”
“就像吃了一口蛋糕,虽然会发胖,但我还是想吃。”她说。
但在何穗看来,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意思。“时装周时大家在一起就是问,下午的秀有你吗?你走不走啊?”“每天到后台,镜头又对着你,就是让你say hello,说你在什么什么秀场,突然间我就是不想面对这个镜头了,我觉得受够了!”今年她没有出现在时装周上,也缺席了走了八九季的拉夫·劳伦,“我觉得拉夫·劳伦是想用她的,但她那时在中国拍电影”,詹妮弗说。其实,何穗只是在电影《何以笙箫默》里扮演一个小角色。
游天翼开始理解何穗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了。如今,她早已不再是“new kids”了,她代言了日本RMK美妆广告,这对于模特来说是很好的工作,因为代言服装只是一季,美妆一签就是一两年,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可以衣食无忧了。她入选了MDC网站评选的MONEY GIRLS榜单,被视为最具商业价值的女孩之一。但在后台看到更年轻的模特时,她也开始觉得疲惫。“我16岁开始工作,我觉得,哇塞,我已经好老了!”她感叹说。
2011年第一次为拉夫·劳伦拍摄广告后,何穗就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如果你明天没有一个品牌用你,再也没有人用你了,你也不要难过……因为时尚圈就是这样子,需要新鲜的元素,视觉的刺激嘛。”
詹妮弗喜欢何穗,但并没有让她参与客户CK的广告拍摄,入选的中国女孩是孙菲菲。当时设计师卡尔文·克莱恩办公室打来电话,让詹妮弗在全世界找40个能和品牌服装匹配的模特,“和何穗相比,孙菲菲和品牌更匹配。”詹妮弗说。那次工作后,61岁的摄影师史蒂文·梅塞尔非常喜欢带着点儿孤傲范儿的孙菲菲。史蒂文是圈内顶级的时装摄影师,与Prada、Valentino等品牌长期合作,并且为VOGUE美国版和意大利版拍摄图片故事。史蒂文与孙菲菲合作了好几次,并且推荐她上VOGUE杂志意大利版的封面。“我认为和史蒂文一起工作帮她确立了超模的地位。”詹妮弗说。
对于刘雯来说,推她走上国际T台的第一只手属于《嘉人》杂志。2006年《嘉人》杂志拍摄时需要一个试衣模特,那时的时装编辑崔丹让新丝路模特公司随便找一个姑娘过来,“给200块钱,就是帮我当个衣架子”。因为另一个模特有事,刘雯来了,她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那是吕燕、春晓最鼎盛的时候,长相朴素的刘雯得不到什么好的工作机会,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哭。试衣时,这个来自湖南永州,一个出产猪肉的小地方的女孩全程不说话,也不抬头,但“穿衣服的感觉非常好、非常对”。之后,崔丹又找她拍过几次杂志内页。有一次《嘉人》杂志中国版艺术顾问约瑟夫·卡尔(Joseph Carle)恰好也在拍摄现场,看到站在灯光下的刘雯,他吃惊地问身边的人:“这是谁?她就像一个Super star!光是爱她的!”约瑟夫用夸张的语调说,“我们要捧她!”那时《嘉人》中国版广告正在提升,约瑟夫说服其他高层领导,让毫无名气的刘雯登上杂志封面,然后送她去法国玛丽莲公司发展。
第一次在国际时装周上亮相,刘雯就走了Burberry,音乐响起来,她感觉自己被后面的什么人推了一下就走了出去,那时她连品牌的名字都还读不清楚。“这感觉其实像是被人挑中的嘛,稍微有点撞运气这种感觉。”崔丹说。刘雯表现得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崔丹本想通过《嘉人》的关系带她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她就是不去,觉得混party的都是坏人。她工作守时,生活节俭,面试时连车都舍不得租。不过在崔丹看来,这种源于不自信的谨慎反倒让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个行业里没有永远的伯乐,“大家还是会有一个审美疲劳,特别是像这种,他见的人太多了,所以他过个两三季他可能又换到下一个。”李元一说,他在巴黎遇到过一个为C é line、Prada等大品牌选模特的选角指导,“秦舒培刚刚去巴黎的时候,他有一两季特别特别喜欢舒培,我就记得舒培之后他就开始喜欢(孙)菲菲。”
像刘雯一样黄金职业生涯达到七八年的模特,她的经纪公司老板克里斯·盖(Chris Gay)认为短期不可能再出现。2007年曾有一个名叫康倩雯的模特获得Elite世界模特精英大赛第四名,那时她成熟性感的脸非常受欢迎,日程排得满满的,还为英国时装品牌Topshop拍摄过全球广告,后来也渐渐没了消息。今年,她出现在一档真人秀节目中,27岁的她和一群刚入行的小妹妹比赛拍照、走台,在节目中担任评委的何穗出道都比她晚。
“你要保持住自己的状态,一定要保持住,一定要把握住有限的机会,一定不要错过每一个面试,不要错过每一个见客户的机会。”身在纽约的模特王路平在电话里对《人物》记者说。有天晚上她在睡觉时接到了某品牌的面试电话,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出门了。为了这个品牌的走秀,她一共面试3次、试装2次,但最后品牌也没有选择她。
“时尚的天性就是将传统的东西放进不同的形象里,让它们可以一季一季地流行下去。”克里斯·盖说,“经纪公司能做的就是,教会她们如何面对镜头,她们就像无声电影的女演员……我们要知道设计师要什么,他们这一季在寻找什么,我们必须把我们的模特放到成功的位置。不是每一个模特适合每一个潮流,这在于我们能否把他们放到他们能成功的位置。”
全国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医学教育家胡大一教授对氢也有着自己的理解:“我们现在要提倡管住嘴、迈开腿,零吸烟、多喝水。要喝好水。富氢源对消化功能调节、缓解疲劳的作用很好。日本、美国很多运动员用这个水来缓解疲劳。还有就是调节一些代谢的功能。很多孩子从小爱喝精糖高的甜饮料,甜饮料是健康的公害,因为它的生糖指数很高,使孩子们从小肥胖,出现一些代谢指标异常,甚至甘油三酯增高,最终发生糖尿病,这是一个祸根。所以我们觉得要更多地推动一些健康饮品。”
刘雯走过几季Dior的秀,但在此之前她曾经好几次面试Dior没有通过,谁也不知道到底因为哪个环节。“我们没有这种话语权嘛,因为我们只有被选择,我们不是在西方的主流市场,我们也不是创造这个市场的人,我们是被动接受的,我们只是慢慢变成他们的组成部分,到现在我们的话语权依然是由他们来决定的,依然是由西方的市场来决定的。”崔丹说。
在这个更新换代迅速的行业里,模特们都在寻找获得持久关注的方法:一些模特转型拍电影,但女模特遇到的问题是,很难找到身高可以搭戏的演员。还有一些去录制综艺节目,刘雯最近参加了真人秀《我们相爱吧》,她的美国经纪公司老板对此非常满意,因为这可以为刘雯在时尚领域外获得更多的观众,带来新的工作机会。粉丝经济逐渐在高大上的超模圈渗透,“外国人看到我的微博,说有600万粉丝,他们都惊着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刘雯说。与基本只发图的刘雯相比,更年轻的模特们更熟练运用社交媒体,在上面晒恋情,保持着和粉丝的互动。詹妮弗提醒说,品牌和设计师会关注模特的Instagram,社交媒体上的表现也会影响他们对一个模特的判断,老牌模特经纪公司Elite在巴黎专门有一堂课教模特如何使用Instagram。还有一种方法是让自己放空。北京一家模特公司的老板给模特们推荐了一本名叫《了凡四训》,主张“命自我立,福自己求”的书。“命中有这个,真的是有了,不是说你的条件再好,你就一定能成超模,真的比刘雯条件好的人也有,比杜鹃条件好的也有,刘雯可能参加了新丝路大赛,被人发现了,但说不定有更好的,比她条件好的,但得有人去发现这个事情,发现美,你发现美了以后才能去包装美。她生命中已经没有这个发现的过程了,她就不可能再……”据他说,一个面临转型的模特不走秀后去开了家火锅店,就是看完这本书后做出的决定。
张宇留着坎普短发,靠在位于北京华贸中心18层的办公室转椅上。她被视为这个行业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不仅仅因为登上VOGUE意味着一个模特成为了真正的“一线”,而且她在这个圈子里有一张强大的关系网。
10年前,当张宇参与VOGUE中国版创刊时,没有任何一个中国姑娘进入过排名前50。那时中国奢侈品市场开始飞速发展,创刊封面里有一张中国面孔是杜鹃,一个典型的具有东方美的模特,为了找到一位大牌西方摄影师拍摄她,张宇说她简直“拼了命”。那时西方摄影师不认识中国姑娘,对她们毫无感觉,不知道怎么拍。但她坚信,在这个行业里,一个模特想要出名,必须和知名的西方摄影师合作,“他们不拍没有人认,你知道吗。这个业界的口碑就是这样子”。
“你不跟我拍你跟谁拍啊,中国那么大市场,你一只脚也进不来。”经过几番努力,张宇终于说服了著名摄影师Patrick Demarchelier。后来,杜鹃通过VOGUE进入了国际市场,巅峰时期在MDC排名第16位,曾经4天内拍摄了3支国际品牌广告和1家杂志封面。
“不是完全地说我点石成金,没那么容易的。”张宇说。
学法律出身的张宇曾经的志向是做一名大律师,那时她在香港工作。但在1997年香港发生剧烈变化时,她选择留在传媒行业。这个受西方教育的人说话时经常冒出“集体”、“自己人”这种词汇,觉得自己带有推广中国面孔的使命。10年前,中国模特想要进入西方的秀场非常困难,她飞到纽约去见为品牌选模特的选角指导,让VOGUE美国版的主编安娜帮她组织一个早餐会。她在早餐会上说希望帮忙多推一推中国模特,“有人就开始说了,哎呀难啊,每次有一两个黑模特,然后剩下都是白人什么之类的,然后就开始说亚洲人在里边有一个比例的。我说是啊,所以大家要努力啊!大家一起努力啊!要拜托你们帮助啊……尤其是你现在想在亚洲卖,衣服穿在亚洲人身上什么样子很重要的。”
有一次Prada的设计师来北京做秀,工作结束后张宇和她聊天,问她觉得这些中国模特如何,“我觉得都很好啊。”“那为什么在米兰的时候你没有一个中国模特?”设计师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乐了:“米兰没有中国模特。”“怎么没有啊,你要看看别人的秀都有的。你那么有影响力的,你又对她们也挺满意的,为什么你不用中国模特呢?”设计师抬着眼皮想了想说:“嗯,我回去我要跟我的casting(选角指导)说。”之后的一季,雎晓雯就出现在Prada的T台上。
雎晓雯称张宇为“模特妈妈”。最初她也是通过VOGUE为人所知,有一次在办公室开会,经纪公司带了几个新发掘的小姑娘来给张宇看看,她一下被雎晓雯的手吸引了,为她拍了杂志内页。她同时也是女孩们的心灵导师。模特奚梦瑶遇到问题会去找张宇请教,有一阵子她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张宇告诉她“自己好好想想你自己喜欢什么”。奚梦瑶明知道这句话是老生常谈,但仔细想想觉得特别有道理,她问张宇能不能在VOGUE上开个专栏,张宇爽快地答应了。
每一季参加四大时装周期间,张宇从早上8点一直到晚上12点的安排都是满的,她四处去见设计师、摄影师和选角指导,不厌其烦地说:“你得支持我啊,你让我支持你在中国,对不对,你得支持我,支持我就支持我们的模特。”
有的时候她也“恨铁不成钢”,“找了个女孩跟人家吃饭,一句话不说!然后你就也没办法。这些model她们真的很小,就走南闯北,你让她去跟人家social,她也不会的嘛。”
在她看来,新一代的姑娘就完全不同,她们特别愿意主动展示自己,不再需要她“手拉手”地帮助了。她颇为欣慰地说,前几年播下的种子终于有结果了。截止到2015年5月12日,models.com前50名的超模中,有3位是中国模特,而在2014年中国超模最炙手可热时,这个数字要更高。
接受《人物》采访时,张宇刚刚从纽约Met Ball回来,那几乎是一个中国女孩的大party,巩俐、章子怡、刘雯、孙菲菲等人都去了。网上流传的那张中国女明星们在红毯上的集体照实际上就是她组织的,“我参加过Met Ball,我知道这红毯很小,挤着呢,而且海外的媒体不认识中国明星,而且它同一时间好几个明星同时走,如果有好莱坞明星,他们肯定是想着好莱坞明星的。所以我才组织大家一起亮相,要不然的话他们真的就不知道谁是谁你知道吗。然后再一个一个人都拍了嘛。我基本上在红毯上当PR了。”
在她们准备着Met Ball的盛世聚会时,身在上海的游天翼感觉“四月综合症”又要发作了。每到这个时候,她觉得就会有点抑郁,那是秋冬时装周刚刚结束、广告拍摄开始的时候,忙起来还好,一旦闲下来,独自一人在美国租的公寓里就会觉得特别孤独。她喜欢站在街上盯着普通的路人,羡慕他们拥有普通人的爱情、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谈话。有一次,她在街上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发呆,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喜欢做的事情从开始到现在竟然已经坚持了3年,这该是个励志故事吧。”有一天,游天翼在微博里写道。
替她抵挡孤独和乏味的是写作。她开了个公号,写一些回忆高中生活的小文章。有一天她在巴黎坐地铁去试装,路上用手机随手写了几句,出地铁时文章还没写完,天上下起了小雨,她丝毫没有察觉,站在雨里陷入16岁的校园回忆。
今年年初,游天翼突然觉得自己饭量变大了,她的个子长高了1厘米,从178变成了179。以前她吃什么都不会胖,现在也要开始注意锻炼,没有工作的时候,她早上起来会去练瑜伽,不仅可以消除刚睡醒时脸上的水肿,还可以让她的内心获得平静。
刚刚过去的纽约时装周上,游天翼在后台无意中听到两个年轻的女孩用中文聊天,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想起几年前和她一起面试、走秀、吐槽甚至竞争的那个同公司的好朋友,如今那个女孩已经淡出了圈子,她们失去了联系。李元一在巴黎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时,问她为什么不走了,女孩说因为自己发胖了。
那天晚上,游天翼在微博上发了一张她们曾经的合影。那是在D&G的后台,她们头上包着印花围巾,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衣,扬着下巴,眼神中带着点睥睨全世界的感觉。那时她们刚到美国不久,是两个等待被人打扮的小姑娘。
“一个模特尝试进入这个产业时必须做好可能失败的准备,”选角指导詹妮弗说,“每一季有成百上千的新模特,最后只有一小部分能接到秀、广告和杂志内页拍摄,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职业路径。而且在情绪上也是很大的挑战,因为你每天都被别人评判你的长相,我认为我自己都做不到。我认为一个女孩在开始时选择一家好的经纪公司非常重要,这会让她有持续成功的生涯。我对模特的建议是,完成高中,有自己的爱好、职业、准时、礼貌,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穿得精神,尝试在社交媒体上有独特的视角。现在你需要很好地呈现别的品牌,有一天你会变成自己的品牌。”
4月28日,游天翼出现在北京,为一场秀担任开场模特,蓝色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压轴出场的是超模杜鹃。但直到身穿白色裙子的设计师跑出来时,观众席里才出现掌声。那个人是吕燕,曾经在国际上最为知名的中国面孔,转型后她成为一名独立设计师,品牌名字翻译成中文叫“像我一样”。
2006年,吕燕在最红的时候产生了职业焦虑。那个时候杜鹃等年轻一代经由VOGUE的平台开始去国外发展。尽管吕燕说杜鹃并没有让她感到压力,她们此前就认识,一直是朋友,但当一些工作机会骤然失去的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做模特做了这么久是不是不行了”。一天晚上她意识到焦虑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行业就是如此。此后她离开T台去时尚杂志工作过一段时间,结婚生子,然后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品牌。
在杜鹃都已经淡出T台的今天,吕燕仍把属于模特时期的记忆带到自己的后台,她为每一位出场的模特准备了一杯香槟,这会让女孩们兴奋起来,十几年前她在法国走秀时的后台就是这样。但只要身处这个行业中就不可能停止焦虑,“设计师感觉是被推着,刚做完秋冬,马上又是春夏,永远没有停的状态。我刚刚做完这个秀,大家忙了3个多月,现在就牵扯到订货会,然后马上下单生产,调面料、盯着生产不要出问题。交期是什么时候,同时就要做‘春夏’了。因为9月份春夏时装周又要开始了。哈哈。”她笑起来。
在时尚圈以季为时间单位的更迭中,新的面孔不断诞生,等待被挑选。一个名叫Jessie的19岁台湾女生去年参加了Elite世界精英模特大赛中国区比赛,孙菲菲、奚梦瑶都是从这个大赛中出来的。Jessie身高179厘米,被认为是最完美的走秀身高,她长了一张西方市场喜欢的“pan Asian”(亚洲脸),“她可以看起来像中国人,也可以是韩国人,也可以是日本人,可以适合不同的市场。”她的经纪人说。他们为她精心拍摄了“模卡”,鼓励她上瑜伽课,教她如何使用社交媒体有选择地表达自己的个性,等待着她达到最佳状态接着送到欧洲去发展。“超模第一次亮相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为对于模特来说,这个上升期非常非常短,你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身体、精神、行为上的都要最好的状态。”她的“模卡”已经发送到Elite国外的公司,有些外国媒体已经对她产生兴趣,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出现在时装周上。
那时,她也会像刘雯、何穗、游天翼一样走进那个光怪陆离的后台:几十个穿着睡袍的年轻姑娘并排坐在雪亮的镜子前,被一群人围着梳头、涂指甲油、按摩脸蛋,在穿衣女工的侍候下塞进手工缝制、尺寸精准的高级成衣里,像一群精致又易碎的瓷脸洋娃娃。“Don’t Move(不要动)!”曾经有一位设计师在后台这样警告着,因为那一季的成衣是皮质面料容易出现褶痕,姑娘们听了果然一动不动地架着胳膊站了20分钟,出场时手已经失去知觉。
(实习生李林燕对本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