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森
《诗经平·郑风·风雨》有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于乱世之中见到不改其度的君子,如同在动荡不安的风雨中听闻依旧守时的鸡鸣声,同样地让人安心,进而生出喜悦来。而陶渊明,正是这样一位令人心生喜悦的君子。
陶渊明诗的好,是不容你在呢喃耳语间厮磨,一路就撞入肺腑里去,直白到了莽撞的地步,不似后来的格律诗,起承转合间须有一点触到了要害,整首诗便鲜活了起来。读陶渊明的诗,每每有悠悠岁月的感受,只觉整个人内心安静和充盈。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入世拯世,建功立业,泽惠斯民,彪炳后昆”是古代士人们的一致追求,于陶渊明亦不例外。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的他,在儒家传统观念的熏陶下,“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渴望建功立业的愿望绝不亚于其他士人。儒家的“天下之志”,他亦是时时挂怀的。
然而,“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在蹭蹬仕途的十多年中,官场的不自由与对自然田园的向往时常令他感到彷徨与苦闷。“奇名之不立”的担忧促使他频频入仕,可每次踏上仕途都有违心之叹,刚刚“投策命晨装,暂与园田疏”,就“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想着“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却“怀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尘俗的喧嚣扰乱不了他,官场的黑暗污染不了他,他从来都是两袖清风,光明坦荡。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29岁初入官场,41岁辞彭泽县令,其间陶渊明多次出仕,亦多次辞归。在经历了一番痛苦的心灵挣扎之后,他终于体认到在仕途上无法保持本真,一旦“觉今是而昨非”,当即“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正如《归去来兮辞》所云:“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籽。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于是,他过上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躬耕之外,或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或是“造饮辄尽,期在必醉”。都说“文如其人”,其诗文所表达的情愫虽是悲欣交集,曲畅不一,然而在见性见灵的点解中,自有一股深味回荡于斯。
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一年四季在风霜雨露中辛勤劳作,并非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无情的天灾总是不可避免。陶渊明即使戮力耕作,仍不免有“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的窘境。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改初衷,“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论语》里孔子盛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不改其乐的陶渊明亦贤哉。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在日常生活中遵循自然,安贫守道,无论时运变化如何,只要纵心任性则无所谓穷通贵贱。勘破种种虚名浮利后,剩下的便是一份悠然从容的心境。“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一首《饮酒》,让我们充分领略到陶渊明的思想高度与人生境界。
朱天文曾说过:“对生命的喜悦,以及对物质世界的喜悦,正是这样的赤子之心,它不但在创作上成为不竭的泉源,也使人在人生的惊涛骇浪中亦能不忧、不惧。”这段话,于“极高明而道中庸”的陶渊明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