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绝对是有价值的
——毕飞宇小说沙龙第二期讨论稿
张脸苦水一般倾倒事情的来龙去脉,另一张脸诚惶诚恐、虚心聆听,最后合谋由大黄带我回家继续审问。
大黄的耐心远远抵不上高老师,刚出校门,她就靠边停车,目露凶光。审讯室由高老师办公室改为大黄的粉红色小车。窗外已经暮色蔼蔼,同学们早已经回家。大黄把我当成了她的下属,或者死猪一样的大曹,排山倒海地发问:你为什么打女同学,我容易吗,这么忙,为你的将来拼死拼活,你说,为什么打人家,为什么,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老子,说他几句还拽起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破单位、眼屎大的官。豹子的语言吞吐能力我已经屡见不鲜,机关枪一样的喷发我常有领教。今天这个架势看样子审讯不出结果她是不会善罢甘休,不会轻易地把粉红色小车开回家,其张扬的形体和咄咄逼人的语言显示出她志在必得。
“欧阳琼丹说你们离婚了,她——撒——谎,撒谎的人必须得到惩罚。”我大声地对着大黄,我确信我没有眼泪在眼眶打转,大黄似乎愣住了,扬起的手臂在小车的上方定格,没有落下,最终收了回去,大黄眼睛红了,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我不想说,一直不想说。”推开车门我一路狂奔,大黄和大黄的粉红色小车在身后越来越远。
(注:此稿为按照讨论意见修订的稿件)
(顾开华)
庞余亮:毕飞宇工作室小说沙龙第一期的活动成果登载在了2015年第2期《雨花》杂志上。杂志出来后,我接到了很多外地朋友的电话,都很羡慕这个活动,都希望来参加。小说沙龙是针对小说而言的。今天,我们的小说作者提供的小说文本《不想说》也开始从乡村走向城市、从过去走到当下。总结上次小说沙龙活动的缺陷,这次我们的讨论,希望能直接进入文本。
易扬:整个小说的结构有点松散,第一部分讲外公的部分比较多,跟中心不太贴合。小说是两条线,一条线在家里,一条线在学校,两条线似乎没有相互暗合、互相隐喻的地方,最后也没有能很好地汇成一条线。父母离婚的消息是仇小丽带给“我”的,我觉得这个不太真实,在可能性上稍微差了点。小说的主人公是小学生曹剑,他的很多语言过于成熟,成熟得已经脱离了小学生的身份,他形容爸爸像死猪一样,这种过于激烈的抵触和碰撞,我不太理解得了。另外,这个小说从头至尾,都觉得很像须一瓜的《小学生黄博浩文档选》,作者估计应该看过的,或者看过类似的东西,但里面又有很多用歪的地方,或者精华的地方没有学得到,比如须一瓜从学生的角度错用了一些成语,我觉得这个点就比较闪光。
庞余亮:刚刚说到的模仿或者借鉴,我认为这个是次要的,归根到底还是回到这个小说文本当中。就是说我看了起码五遍之后,有个疑问要问大家,曹剑的父母有没有离婚?我认为他的结构虽然松散,但是作者好像在有意识地构造一个环形的结构。它是一个从起点到起点或者说是从终点到终点的环形结构。就像一个开始学着打毛衣的人,他想打出花样,不过花样出现了错觉,这个错觉就导致了整个结构的松散。我们回到小说的文本,从文本当中我们才知道作者的缺陷在哪里,他的结构、他的语言、他的情感、他的视点,包括他对这个小说的态度。
易康:阅读了这个小说,我有这样几个感受:第一,小说缺乏一个核心、一个中轴,从篇幅来看,写家庭的比较多,中心事件应该围绕着家庭变故来写,但前面1-3段跟后面的联系似乎不是很紧密,4、5两节还是比较紧凑的,在第一段结束他插入了那个检讨书,这种手法是可以运用的,但他中断叙述忽然插入好像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到了第6段时,我觉得该收尾了、该为最后的结尾叙事了,但是作者还是不厌其烦地写老师和他妈妈在美容院里的事情,这些东西可以简化一点渗入一些其他的内容为结尾作铺垫。第二,我觉得这个小说试图运用一些新的手法,作者很想用先锋文学或者是现代主义文学来构造这个小说,对于运用现代主义文学的手法我有这样一个看法,你的作品可以荒诞,可以含混,可以主题不确定,但是要有逻辑,比如《局外人》也是含混的,但是《局外人》第一部与第二部之间的联系是相当紧密的。第三个就是细节,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感觉整体是可以荒诞的,但是细节要合情合理,至少能自圆其说。上一次活动时有人提到一个真实性的问题,我觉得细节还是要真实的,这个真实不是为了还原现实,文学没有还原现实的责任。我觉得细节的真实是为了混淆,为了混淆虚构。第四点我认为小说的语言还是很活泼的,也比较幽默,我觉得幽默与油滑之间这个度要把握好,幽默是智慧,油滑是小聪明,小聪明弄得不好就有可能弄巧成拙。最后我说一下人物,人物我认为写得最好的应该是妈妈,爸爸其次,其中还有个舅舅,出场不多,我觉得还是蛮生动的。至于臭蛋、外公、外婆,我觉得在描写上只有动作行为,好像没有精神上的东西。他们人在动,但是精气神却没有动起来。同时我觉得人物和人物之间要构成一定的关系。比如在第二段的第二行有这样一段话:“我已经五年级了,已经能够把我那辆大黄花五百块钱买的自行车骑得飞快。”在这个地方我觉得可以插入一点东西,比如说臭蛋也有自行车,臭蛋的自行车是他爸爸买的,而我的自行车是妈妈买的,同学的自行车大多是爸爸买的,人家就问我自行车是谁买的,我说是妈妈买的。这样就能把爸爸妈妈的关系从这一段渗透一点。
庞余亮:我有一个问题,假如让你写这个小说,外公这个人物是不是放在第一个叙述?这里面人物很多,很多对称的关系,从小孩到大人,如果让你来剪裁,你会怎么剪裁?我始终认为这个第一段写得不对劲。如果让你来写,第一段应该怎么入手?
易康:我写小说的时候,一般是撒出很多线条,写的时候一一照应前面的东西,到结尾的时候把线条全部收起来。
庞余亮:把线条撒出去,这个就是小说的认真。这个小说的优点是他是有追求的,这一点要比《福扣》有进步,《福扣》是自发的,没有自觉的追求。追求在哪里?他想完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但是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认真。这个小说是很随意的,他有认真的地方,但是更多的是不认真。
吴萍:关于人物,我一直觉得短篇里面不要塞得太多,这个小说里出现了太多的人物,读的时候在每个上面都需要分心思。写人物时,很重要的是要写出深度,这个小说中人物的深度是缺乏的。另外我觉得整篇小说的层次是乱的,给人一种不清晰的感觉。刚刚庞老师讲,这个小说写的是一个小孩子对世界的反抗,但是他的陈述我不是很喜欢的。从写作手法来说,写作者的自我意识要比上一篇《福扣》的作者强很多。可以看到这个作者写小说的野心以及把握当下的欲望。小说中从“妈妈像豹子”后来妈妈直接被豹子这个词所替代,这是一个求新的写法,这个写法可以用,但是我觉得和整个文章的气息是不符合的。最后我想说一下上一次我们讨论的真实,刚刚易康老师说在细节的把握上还是要回到真实,我觉得细节的真实未必是这个东西的真实存在,这当然会让读者在读的时候给你一种真实感,就是当时他的表现瞬间切入的感觉会在读者的内心或者与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有一种重合,这才是一种真实,这个真实才能打动人。
庞余亮:这个作者在叙述的时候,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豹子,豹子最后出了一个大问题,他前面还有个雄狮呢,实际上,写豹子就是豹子,他最后还出现雄狮这一块,这个细节完全是一个败笔。雄狮和豹子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这是第一。如果让我写这个小说,我肯定不叫外公,妈妈姓什么她没有写,那比如说“老王”,或者直接是“王老头”,因为整个语调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语调,那么“豹子”就成立了。而整个叙述的语言是很油滑的,他是正统的环境下戴着一个很滑稽的帽子,因此出现这样一个问题。所以,在叙述当中你一定要注意到每个细节的认真性。我们要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说的随意性,很多人以为写小说写出来就成功了,这种写法你写一辈子都没有用,因为这个难度太低了。我们兴化好多写小说的,包括以前我都有这个问题,就是给人取名字太随意,这个细节作者做得相当不好,很懒,“曹剑”“仇小丽”“张大华”,现在的小孩有谁取这样的名字?你回过头来想想,外公外婆也是很随意的,等到后面豹子出现的时候,一下子就很矛盾了。当然他每一段都有自己的强调,每一段都想构成一个环,但是他不结实,很松散。
沈光宇:这个小说确实让人耳目一新,摆脱我们本土作家关注乡土的路线,无论语言还是结构都是一种新气象。这是一个问题小说,在经济社会发展的情况下,家庭破碎带来的冲击。他说了一个非常严肃的主题,他摆脱了传统的一种讲故事的模式,而用了电影电视的那种时空交叉,以至于展现的人物和空间就更广阔一些。但是我也觉得人物太多,外公为什么接他,为什么偏爱他,我觉得说得还不够,比如遥控器抢夺战,奶奶是互不偏袒,我觉得这个时候外公外婆已经看到了这个家庭的危机,应该对外孙多一点偏护,打个伏笔。从语言来讲,它是一个家庭悲剧,用一个甜蜜的外壳裹着一个苦涩的药,我觉得这个方法是很好的,而且他其中运用了一个反复的方式“死猪不怕开水烫”,爸爸已经到忍无可忍,他的屈辱已经到了极致,以致最后摔花瓶,这是一个爆发。但是语言有点过分贫嘴了,而且有些地方有失偏颇。
庞余亮:刚刚沈老讲的抢遥控器,我认为这个是整个小说最闪光的地方,通过实实在在的细节来体现人物的性格。所以我说第一个阶段落在外公接他回来有点不妥,如果一开始就是抢遥控器,通过抢遥控器再引出写检讨书的事情,把它紧凑在一起,这种踩点就相当漂亮了。为什么要抢遥控器,因为我不想写检讨书,然后把检讨书的事情引出来,反反复复,检讨书这个事情可以贯穿始终。然后父母离婚又是一条线,高老师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条线,可以选三条线,舅舅可以不出现,因为舅舅出现了,舅妈没有出现,你看里面,有很多东西是很随意的。小说实际上是很讲究的,毕飞宇先生近期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一段话:短篇小说是一个讲究的人干的讲究的事。“讲究”这个词很重要。有一句话我当时看了非常窝火,11岁的小孩说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解放前”这个词语能用在这个小孩身上吗?谁知道解放前啊?解放前这个词语现在的小孩子懂吗?
董景云:我觉得这个小说整个都很随意。第一,人物出场很随意,想到哪说到哪,在9000字的小说里面有10个人物,我建议把人物精简一部分,比如刚刚说的舅舅完全可以不要。仇小丽和臭蛋只要选一个就行了。第二是语言的随意性,文章的语言看起来很活泼,但是太随性了,我们要敬重我们的语言,这篇文章让我们觉得有一种对语言的不敬重。当然有可能他刻意地把这些词语用错,但是我觉得不能。比如说“奴颜献婢”,我还特地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成语,应该是“奴颜婢膝”,还有“当外婆埋汰他的时候”,这个“埋汰”是北方的方言,意思是不干净,用在这里就错了。第三个是人物关系的随意,里面有很多的人物关系,外公外婆,臭蛋与我,外公外婆与我和臭蛋的态度,还有高老师跟我还有妈妈之间的关系,父母之间的家庭矛盾,矛盾太多,人物就不能凸显出来,最终成了一个合影。还有,他的主题闪烁不定。他主要的笔墨是家庭关系的破裂,以及这种破裂对小孩子的身心所造成的伤害,这个着重写比较好。我觉得高老师是需要的,因为她涉及到了小孩子的成长以及和家庭之间的关系。但能不能这样构思,最后爸爸走了和妈妈离婚了,爸爸和高老师在一起了。高老师也走了,也没了。妈妈带着高老师去美容,妈妈老是跟高老师抱怨我的男人太差了。但是高老师隔着窗户看到这个男人接孩子放学,高老师觉得妈妈对自己的丈夫都不尊重还能尊重谁呢?
庞余亮:我插一句,这个小说里面的观点是很不好的,这是我极不喜欢的一点。我们兴化作者有这样一个通病,对于女性的不尊重。兴化有很多作者在这个方面做得相当不到位。现在对女人不尊重的小说是不被容忍的。
董维华:这篇小说语言比较活泼,改变了传统的手法。从我角度看,他的随意性停在视角上,一开始外公出来了,说像个鹅,然后说上桥了,说是鸡立鹤群。说爸爸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数了一下出现了九次,比较他爸爸的官和仇小丽的官,是眼屎与牛屎,我觉得他的视角是来自农村的,但他写的却是城市化的东西。外公是保卫科长,外婆是公交车售票员,他的父亲是公务员小干部,母亲是经商的,是个管理人员。应该说他的视角都在城市,但里面却有很多农村化的语言。所以我觉得是违背合理性的。如果让我写一定要有铺垫,要有交代。我是个警察,我习惯了破案,看这个小说,我就有这个感觉,这个作者来自农村,现在生活在城市,他是个干部。如果我写,我会把爷爷奶奶写到农村里,这样他那么多的视角就成立了。同时又有第二个好处,这个里面是一个强势的女人看不起一个平庸的男人,这就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特别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人,这样可以让文章更丰富一点。这个小说是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来写对家庭和学校的看法,但是成人化的语言太多。其实还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很多是成人化的思维方式。
毕飞宇:在我看来这个小说最起码有八分之一王朔的血统。它没让我们兴化的作者“近亲繁殖”,所以庞老师选择这个作品是有道理的。王朔的特点是混不吝,加上他的童年视角,这个混不吝就气息弱了一些,没那么彪悍的批判性,彪悍的侵犯性,彪悍的冒犯性,但是它是有的。另外我们再来看,这个作者是个半调子,从小说的技法来讲是个半调子,从文化接受上来讲是个半调子,从古典主义小说到现代主义小说的进程来讲他也是个半调子。他没有古典小说的逻辑性,他也没有现代小说的那种开放、随意、潇洒。他既想叙述也没叙述好,他既有古典小说的愿望,但是他的冲动又是现代主义小说的。我觉得有一段文字对我们写这一路的小说是很有帮助的。我们可以把这个小说的“商标”找到,这一段是这个作者很渴望形成的小说,但是他没有完成得起来。在我看来这个小说的“商标”在这一段:“外婆说,我蹦到这个世界至少比妈妈的计划提前了三年……避孕这东西,不成功便成人。”这一段跟时空是无关的,跟具体的描写对象也是无关的,现代主义小说经常这么干,王朔也经常这么干,他是没有任何具体对象的。他就是一个作者的自说自话,这个特征非常明显。第二就是没有仇恨也没有爱,有的是那种调侃,然后不屑,带着蔑视在里头。最后大家为什么觉得王朔有价值呢?就是他对体制,对当今文化的不屑、不满,他的力量比较大,所以在一些人的眼里他是具有反抗色彩的。其实王朔不是这样的,客观上他起到那样一个效果,主观上他并没有那种很清晰的批判意识,王朔不是具有反抗精神的作家。从这一段就会看到整个小说里有一个最迷人的东西在哪呢?就是这种混沌、不屑。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混沌,官场文化跟商业文化的混沌,乡村生活跟城市生活的混沌,幸福家庭跟不幸家庭之间的混沌。这几个点完全可以让作者通过童年视角,写成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妙趣横生的作品。但是他在每一个点上取了一个中间值,而没有选择一个点,把那一个点往一个要紧的位置上去推,甚至在语言风格上,在简洁与啰嗦之间,他也取了一个平均值。他既没有做到简洁,也没有做到一种非常高级的啰嗦。如果他在选择一个点上面狠一点,可能这个小说就有救了。
庞余亮:这个小说如果换成我和妈妈在一起奔跑的过程中解决检讨书、解决爸妈离婚、解决跟高老师的问题,它就是一个很好的现代派小说。妈妈讨好高老师也好,跟爸爸的斗争也好,做生意也好,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曹剑。小说中所面临的问题、面对的现实,我们很多都不清醒,刚才毕老师讲了混沌的问题,所以小说当中出现的人物都是很不清醒的,朦朦胧胧地出现,朦朦胧胧地解决。这个小说之前已经改过一次,我一直期待他能把妈妈这个形象改过来,但是他一直没能做到这点。写人物方面,我的经验是不管你有没有抓到笔,首先你要做人物分析,我要赋予人物什么,哪个首先出现,哪个后来出现,哪个在左边的道路上,哪个在右边的道路上。
陈社:这个小说最可取的就是写了这个11岁的孩子,只要把11岁的孩子写透,写精彩,比把母亲写好更精彩。11岁的男孩子许多思维是和成人不一样的,如果完全合理、完全符合逻辑了,那他就不是11岁的男孩了。他必然有一些我们成年人难以理解的东西,要写出男孩子与他父母、外公这一辈的代沟。比如说,现在四五年级的孩子,他的网络语言很多,玩手机比我们厉害,在小说中把这方面体现出来,那么小说的人物个性就能突出出来。事件是为人物服务的,小孩写得真实了、饱满了,就好了。这部小说的人物比较散、比较随意,该用足力量的地方,他没有挖下去,把不需要写的删去,精彩的就凸显出来了。
刘春龙:庞余亮刚才问了一句话,说猜猜他的父母有没有离婚,说实话我搞不清楚。
庞余亮:“小说是让你理解”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如果一个小说作者以这样一个观点去写小说的话,绝对不会成功。这就是小说立场的问题,我写小说是表达我自己,我表达完了,读者去理解,至于你喜欢不喜欢,那是另外一件事。
刘春龙:我很赞赏他用小孩子的视角写小说,他的绝大部分语言是符合小孩子特征的。可能在主题提炼上还有点欠缺,人物用力浅尝辄止。这个小说的主题可以提炼到救救孩子,如果我写,我会将这个小孩设置成一个核心,与所有的人物要有呼应,比如说,对家庭里的成员对小孩的教育可能有几种不同的态度,爷爷奶奶可能是隔代宠爱;父亲教育小孩子是一种包容,尊重童真的态度,让他过一个快乐的童年;而妈妈是个女强人,她希望小孩子出人头地,希望每一门都考100分。围绕对曹剑教育的态度不同形成一种冲突,由此解决困惑,或许解决不了,但可以告诉大家我的困惑在哪,你怎样破解这个困惑。
庞余亮:小说实际上归根到底是写人的困境,为什么要重点写妈妈,妈妈的困境凝聚了全家人的困境,她对丈夫、儿子要求严,实际上她自身的困境更深。
陈社:春龙刚才讲要把小说写成救救孩子,我的观点却好相反,我要写成救救大人,这个孩子是想救救妈妈、救救爸爸、救救老师,如果写成这个可能比救救孩子更有意思。
汪夕禄:如果我来修改的话,首先从结构上,把第一到第三部分删去,直接从第四部分开头;人物也太多,重点是我、爸爸、妈妈、高老师、仇晓丽就行了;语言很不简洁,长句多,四字成语泛滥,有些词语不准确。
庞余亮:这个作者就像一个裁缝一样,拿着剪刀,没想好,一剪刀就下去了。归根到底,还是剪裁的能力不够,很多作者都有这样的问题。
冯巧岚:我觉得短篇小说不一定就非得那么几个人物,只不过他把关系搞复杂了一点。如果是我写可能每个关系都交代清楚。
庞余亮:不是人物多的问题,而是不管人物出现多少,你必须给他光明、给他阴影。就像生了一个小孩,你不管他,你没养他,那生他干嘛呢?不如不生。比如张大华,就是臭蛋,其实臭蛋在里面是很不成功的,他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比如“你姓什么”?在农村很普遍,外孙到家里来,奶奶肯定教育亲孙子:“你姓什么,他姓什么?”一句话就能把关系全部交代掉了,但是作者没有交代。为什么我要把后面的东西拖到前面来,因为高老师和妈妈进美容院,这一块是非常迷人的,这一段放在前面比讲外公外婆自行车要好得多。两个女人去美容院,高老师的钱肯定是妈妈出,在这个微妙的细节当中会有很多性格出来。实际上小说就是讲了谎言被戳破的过程,对一个小孩子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这个接孩子的过程,虽然作者肯定很得意,他比喻外公像一只鹅,他在处理外公这个形象的时候节奏太慢,实际上不需要爸爸进来,也不需要外婆进来,都不需要。可能80年代的人都经历过一个词语——异化。这个小说就是兴化文学创作的异化。我很喜欢这种异化。你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如果一百篇是一样的东西的话,那一点意思都没有,要学会异化,但是我们要考虑自己有没有异化的能力。
吴萍:这篇小说着眼于当下,写每个人或者是社会的困境,触到了现代性的问题。我们兴化人一直在寻找小说的“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其实我觉得这个是脱离了当下读小说的一个氛围。不管是写小说还是读小说,一定要知道当下短篇小说已经是什么样子,它一定是简洁的、有力的、深刻的、到位的。
易康:我觉得对外国文学的阅读肯定是很重要的,同时中国的古典文学比如《史记》《左传》以及唐诗宋词,里面都有很多现代的因素,我们应该好好研究它,那个是我们的根。
庞余亮:我们要学会牛奶、羊奶,甚至狼奶都要吸收,我们要学会利用别人的营养来异化自己,你异化了就会出现一个新的人物,新的小说家。外国小说家的最大优势是自我训练,中国作家很少能做到。我们搞小说沙龙,就是希望大家能通过这种方式有一个自我训练,只有自我训练才能向前走。
金倜:这篇小说的优点就是语言,但是要把语言风格和小说最本质的东西结合到一起,比如说玩世不恭,比如说油嘴滑舌。小说从开头到结尾是一个圆,有好多东西没有表达清楚,比如说寄人篱下的时候那种不在乎。我觉得比较明显的一个硬伤是小说的结尾用力不够,你前面都那么不在乎,你后面也应该不在乎,结尾用力不大,或者说没有用力。
庞余亮:今天的讨论很有意义,但是我怕这个讨论的过程会让大家觉得写小说太难了,两次讨论对大家的写作信心有了伤害。有一句话说学习有四种境界,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学之,困而不学。我们不可能生而知之,学而知之有一部分,困而学之应该是目前这个阶段我们最应该坚守的,我们最不应该做的是困而不学。我们既然喜欢文学就应该继续,不管有什么缺点。有位80岁的老人仍然在写作,他说:“我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拯救自己。”这句话要送给大家,我们也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拯救自己。我们举办小说沙龙也是在拯救,这种拯救是有意义的,也是有价值的。即使人生无望,即使我们面对的前途无望,但是拯救绝对是有价值的。
(录音整理 郭亚群 易 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