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美慧
在路上,我才是父亲
●卢美慧
电影《失孤》剧照
郭刚堂,45岁,山东聊城农民,电影《失孤》中刘德华扮演角色“雷泽宽”的原型。1997年9月21日,郭刚堂两岁幼子走失,从此他踏上漫漫寻子路。18年来,他骑摩托车找遍全国除新疆、西藏外的所有省份,行程逾40万公里,儿子至今仍未找到。
1997年9月21日下午6时,忙碌了一天的郭刚堂回到家中,却发现门口围满了乡亲,这时村里一位老人拉住他的手告诉他,他年仅两岁的儿子郭振被人贩子拐走了。他发动亲友拉网式搜索,无济于事。最后,郭刚堂骑上摩托车,天涯寻亲。一辆摩托车,插着印有儿子照片和信息的旗子,一个破旧的黑色挎包里塞满了寻人启事,郭刚堂走遍了每个可能有儿子消息的角落。
儿子刚走失时,有次郭刚堂骑到河南,兜里只剩一毛五分钱,太饿了就找了一家面馆,看着老板面善,郭刚堂小声问:“您能不能……”后面的话没说出口,眼泪上涌,他转到一边攥紧拳头捶地。之前,他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后辈,模样不错,人缘好,在20世纪90年代末,一天就能挣上一两百块。之后,他的体面,连着他的自尊,一起没了踪影。
在路上,郭刚堂乞讨、流浪,明明笑不出来,也要硬挤笑脸,求人行个方便。唯一一次冲突是在河北,路边吃饭时碰到几个醉汉,原本挨几下打可以忍过去,但对方把旗子扯下,在孩子的照片上跺了几脚。挨完揍推着摩托车走了一会儿,郭刚堂忍不了了,折回去和他们打起来。
电影里,刘德华说:“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觉我是个父亲。”这是郭刚堂说的原话。那些年皮肉上遭受的痛苦更像是赎罪。只有在路上,他才觉得对得起儿子。
18年里,只有一次,郭刚堂想过放弃。那年,他骑到大别山碰到大雨,一股强风把郭刚堂和破摩托一齐拍在山路上,所幸道路一侧有一排水泥桩。卡在水泥桩中间望着悬崖,郭刚堂觉得跳下去也挺好。这时候摩托车后座上的旗子在风雨里飘着,发着啪啪的声响,他幻听了,觉得是儿子郭振在说:“爸爸别难过,我一直陪着你呢。”
“儿子,你在哪儿啊?爸爸找你回家!”不管摩托车后面的旗子换过多少面,这句话一直用最大的字体印在最醒目的位置。骑行时,郭刚堂喜欢听身后旗子抖在风中的声音,他觉得和郭振在一起。
如果可以,郭刚堂希望能把自己劈成两个。一个在路上继续寻找大儿子,另一个留在老家,陪伴父母妻儿。1999年,二儿子郭伟出生,郭刚堂短暂地进入了现实生活。不久,他又踏上寻找郭振的路上。
郭刚堂第一次为郭伟感到心痛时,郭伟已经是大小伙子了。有次他去学校,正是午饭时间,孩子们的午餐都很丰盛,只有郭伟拿着两个干巴的烧饼,正在往上面挤一包榨菜。那一瞬间,郭刚堂问自己,“我做得真的对吗?”
早年间,郭刚堂甚至带着郭伟一起去寻找郭振,在天津塘沽,问了一家旅馆太贵,5岁的郭伟说:“爸爸,我们找便宜的地方住吧。”如今,郭伟长大了,经常说:“爸,等你走不动了,我替你去找我哥。”这些曾让郭刚堂感动不已的记忆碎片,一瞬间都成了玻璃碴,扎在心上。“丢孩子的是我,不是郭伟,他不该跟我一起受罪。”
2011年秋,有志愿者告知,山东蒙阴有个跟郭振年纪相仿的孩子是被拐去的,这孩子左脚上有一块像郭振一样的伤疤。警方告知DNA比对结果的那天,郭刚堂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下午4点,电话响起,全家屏住呼吸,答案却是,不符合。隔了很久,郭刚堂说了一句:“咱明天还是去一趟。万一DNA弄错了呢?”见到孩子的一刻,郭刚堂扑上去想解孩子的鞋带,看看孩子脚上的伤疤。那孩子一下把他推倒在地,郭刚堂瞬间清醒,这不是我儿子。
临走前,郭刚堂拉着妻子给孩子的养母跪下。他恨买孩子的人,但心里也承认,这些人让来路不明的孩子有了家、有饭吃,“也许其中一个就是我家郭振,所以我跪了。”这一跪,似乎是跟骑行岁月的告别。他决定,不出去了。
最近几年,郭刚堂看到了网络的力量。2009年底,郭刚堂接触到宝贝回家寻子网,他和志愿者一同帮助同样遭遇的家庭寻找孩子。2011年2月,他注册了微博,2000多条微博,每一条都关于打拐寻亲。2014年底,他成立了“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已经帮7个家庭找到了孩子。
《失孤》结尾,刘德华骑着摩托车继续上路,画外音是曾经一位禅师开导郭刚堂的话:缘聚自会相见。影院内灯光亮起,郭刚堂来不及收拾悲伤,就投入到媒体采访中,他请求记者再报道一次儿子的信息:郭振,1997年9月21日生,2岁半时在山东聊城开发区被拐,左脚小脚趾和脚面之间有烫伤的疤痕,两只耳朵外侧有明显的尖尖。
(摘自《新京报》2015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