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燚 口述 静女夭夭 整理
跨过32张病危通知单
●刘燚 口述 静女夭夭 整理
2009年7月6日,对于天津外国语大学日语系即将毕业的我来说,本应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可就在当晚,我被一辆大货车压在了车下。
醒来时,我看到妈妈大声哭泣着请求医生,求他一定要将我救活。一旁的爸爸穿着蓝色的T恤,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他在十几层楼的医院爬上爬下办理各种手续,甚至没能想到坐电梯。
我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8个月,光病危通知单就下了32张。因为气管切开发不出声音,我吃力地用口型说:“妈妈,我好累,坚持不下去了。”妈妈满眼的泪水:“丫头,你要坚持,你不能把妈妈丢下!”
为了照顾我,年过半百的爸爸在监护室的地板上睡了8个月,不时用手放在我鼻子上试一试,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没了呼吸。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父亲还在我床边坐着,就示意他我要喝水。父亲扶着床边的栏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在微弱的灯光中看着父亲一瘸一拐地去倒水,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阵发酸。
后来,医生说我可以吃东西了,但我丝毫感觉不到饥饿,对未来无望的我渐渐陷入到抑郁中。后来,身高1米7的我瘦得不到40公斤。爸妈在病床前的柜子里塞满了我爱吃的,为了哄我吃点儿东西,父亲甚至答应我“先咬他胳膊一口才吃”的无理要求。
在我出事前,母亲在北京做律师,如今,她不得不放弃事业专心照顾我,父亲也提前退休当起了我的专职陪护。
最初,我讨厌坐轮椅出门,自我封闭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可是我越抗拒出门,妈妈越要带我出门。妈妈会大方地跟陌生人讲我为什么坐在轮椅上,而我也终于一点点从内心接受了现实。
有一次,妈妈开玩笑说:“丫头,一切都没那么糟,对于一个瘫痪的人来说,获得健康已经是一种奢求。我们要把一锅糊底的米饭,吃出锅巴的滋味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阳光照进心底。
2012年年初,是我坐在轮椅上的第三年。那天,我坐在窗前发呆,妈妈突然对我说:“丫头,你不是喜欢欧洲吗?趁着我和你爸还走得动,我们带着你出去走走吧。”
那一刻,我惊呆了,对于只能以轮椅代步的我和年过半百的父母来说,出去走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况且,父母为了救我几乎花掉了所有积蓄,家里仅剩下原来为我存的一笔教育储蓄。但爸妈希望我快乐。
2012年4月,带着轮椅,我们仨登上了飞往欧洲的飞机。
在比利时,爸爸租了辆小轿车,我坐在车里兴奋地四处张望。从窗户里可以看见云彩呼呼地飘过,我用力地呼吸着带有水汽的新鲜空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身体残存的机能。
下车后,爸爸把我抱上轮椅,推着我在古老的石子路上慢慢地走着,有时遇到粗糙的大石子卡住车轮难以推行,妈妈和爸爸一起抬着轮椅走。那时候,我把自己幻想成古代坐花轿的公主,只不过为我抬“轿”的,是为了陪我看风景而累得气喘吁吁的父母。
在梵蒂冈的博物馆,有一段旋转楼梯,越往下走台阶越窄,台阶的高度却越来越高,最后爸爸已经控制不住轮椅,紧急关头,母亲一个箭步跑上前拉住了轮椅。之后,父亲推轮椅时更小心了,像推着一件艺术品,生怕摔到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走着。
因为脊髓损伤,我对冷敏感。每次停下时,爸爸总会把轮椅靠在有阳光的地方。即便非常小心,有时也会遭遇不测风云。在奥斯坦德的小城,我们正在欣赏美丽的北大西洋,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气温降至13℃。我的身体从上到下已被冻透,心脏供血不足的我睁不开眼睛,几乎要窒息。
爸爸冒着大雨买来巧克力,塞进我嘴里,妈妈把我揽在怀里,像抱着婴儿一样朝我脸上不停地哈热气。慢慢地,我调整好呼吸。当再一次体会到,“呼吸”也成为一种幸运时,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自己的拥有。
一路上,我们仨边走边看。有一晚,父亲为我剪指甲,他烧好一盆热水,用手试过水温后,才把我的双脚放在里面。等我的脚泡好后,爸爸戴上老花镜,搬个小板凳坐下,把我的脚放在怀里,一个个地剪,剪完还用锉刀细心打磨。
看着灯光下爸爸头上的白发,我心里又温暖又难过。一旁的妈妈安静地烘着我们的衣服,时而抬头微笑着看看我们爷儿俩。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世界那么大,痛那么小,只要我们仨在一起,心安处即是家……
2012年7月,我们终于完成了在旁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旅程。90天,28个国家,60余座城市,35000公里的路程,我们仨用对彼此的爱、鼓励和包容走完。2015年初,我的20多万字的游记正式出版,书名为《一切都没那么糟》,那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我不再惧怕未来,因为我们仨在一起就是最稳定的三角,一切都没有那么糟……
(摘自《家人》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