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的救赎

●黄琳

良心的救赎

●黄琳

独居老人征女儿过年

2010年1月初的一天晚上，江苏仪征技师学院大二学生梁雪露正在宿舍看书，突然听室友王静静感叹道：“只听说年轻人征对象回家过年的，没想到老年人也赶时髦，要征女儿过春节。”

原来，王静静在仪征论坛里看见一条帖子，内容是：退休教师刘阿姨，独居，想征一名性格开朗、孝顺真诚、会做家务的女孩陪伴过春节，报酬面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梁雪露顿时动了心。高一时，梁雪露的父母遭遇车祸双亡，她带着小两岁的弟弟梁立威在外婆家生活。因为父母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姐弟俩上学的费用都是靠亲戚们接济。上大学后，只要有勤工俭学的机会，梁雪露都不放过。

尽管怀疑帖子的真实性，但梁雪露还是按照上面留的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温和的女人，她似乎听出了梁雪露的疑惑，便约她第二天在自己家小区门口见面。

梁雪露如约而至，等候她的，是一位瘦弱的老人。老人看了梁雪露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后，主动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叫刘方美，患有高血压，由于担心突发疾病时无人发现，便想征个“女儿”陪她一起过春节。听梁雪露讲述完自己的身世后，刘方美唏嘘不已，当即决定聘用她。

原来，刘方美36岁才生下岳晓飞，他乖巧可爱，是家人心尖上的宝贝。1998年4月的一天，刘方美带着4岁的儿子到很远的蔬菜批发市场买菜。由于内急，她叮嘱儿子在外面等着，没想到等她从公厕出来，儿子已经不见踪影。她和丈夫想尽各种办法找儿子，一直杳无音讯。因为愧疚、懊悔和思念，她不到40岁就满头白发，早早绝了经，想再生一个孩子都没机会了。2008年，丈夫脑溢血去世，备受打击的刘方美在绝望中也停止了对儿子的寻找。

看着悔恨交加的刘方美，梁雪露安慰说：“现在网络很发达，我们可以在网上发布信息寻找。”于是她在多家网站发布寻人帖子，并将岳晓飞小时候的照片上传到网上。这让刘方美非常感动。

春节很快过去了，梁雪露和刘方美间的聘用关系也随之结束，不过她们的情谊并没有终止。梁雪露隔段时间就会查看有无寻人帖子的反馈信息，周末还会过去给老人做饭，渐渐地，两人情同母女。

意外的150万遗产

2010年4月，刘方美总感到隐隐的腹痛，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有一天她突然疼得昏倒在地，被邻居送到医院，一检查竟是肝癌。

梁雪露得知后，迅速赶到医院。见到梁雪露，刘方美突感悲凉，眼泪涟涟地恳求她有空来医院陪陪自己，并每月付2000元的酬劳。梁雪露说：“在我心里，您就像妈妈一样，只要您愿意，我一有空就过来，不要钱。”可刘方美说：“我不缺钱，你来陪陪我，我也帮帮你。”

临走前，爸妈极力坚持要送我到楼下。我上了出租车，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最终在司机师傅的劝慰下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刘方美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至淋巴结，医生认为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只能采取保守化疗的方法来控制病情。梁雪露陪伴刘方美度过了9轮化疗。

2011年6月，梁雪露大学毕业，因为记挂着生病的刘方美，她放弃了回老家长春就业的机会，留在仪征做了一名幼儿园老师。

而此时刘方美的病情在不断恶化，身体越来越虚弱。梁雪露不想让老人带着遗憾离去，她便到更多的网站和论坛上发布刘方美寻子的消息。

2012年5月7日晚上，刘方美突然将一个档案袋递到梁雪露手上，说：“孩子，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已立了遗嘱，等我走了，就把房产和其他所有资产都留给你。”

老人这套房有200多平方米。前不久，有邻居刚以150万元的价格卖掉了一套。这份情意真的太重了，梁雪露既心酸又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状，刘方美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上天有眼，让我失去儿子后，得到你这样的好女儿。钱财都是身外物，我们的母女缘分才是最珍贵的。”粱雪露哽咽着说：“干妈，下辈子，我一定还给您做女儿。”

在母女俩的相依相伴中，时光悄悄流逝。

7月，有一个网友向梁雪露提供信息：镇江有一名叫肖飞的男孩，也在网上寻找亲人，他提供的照片有些像刘方美的儿子岳晓飞。梁雪露马上加了肖飞的QQ，看到他QQ相册里的儿时照片，梁雪露的心一阵狂跳：太像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和肖飞见面，帮助母子俩团聚。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如果肖飞真是刘方美的儿子，他们母子相认后，那套价值150万元的房子，还会是自己的吗？

良心再起航

自从父母过世后，梁雪露就把好好供养弟弟作为己任。梁立威已经考上北京航天大学，他梦想着将来能够出国深造。在刘方美把遗嘱拿给自己看时，梁雪露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弟弟终于可以出国了。如果房子没了，弟弟出国的计划肯定也泡汤了……经过反复挣扎，最终，梁雪露没有把肖飞的消息告诉刘方美。她带着满心的愧疚，更加尽心地照顾刘方美。

2012年9月27日，刘方美攥着梁雪露的手溘然长逝。昏迷前，她一声声地念叨儿子岳晓飞的名字……那时，梁雪露的心像被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处理完老人的后事，梁雪露沉浸在愧悔里不能自拔。房子已经是自己的了，可是她连回去住一晚的勇气都没有。11月，梁雪露以150万元的价格将房子变卖。

得到意外的巨额财富，生活有了保障，可粱雪露始终无法快乐，与刘方美相处的点滴总是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大学时的一个周末，梁雪露因为排练话剧，忘了告诉刘方美晚上不过去。老人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她终是不放心，转了3次公交车辗转找到学校。当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到梁雪露在里面排练，她又默默回去了。想起这些，梁雪露一阵揪心地痛。

弟弟梁立威知道姐姐突然得了上百万遗产，兴奋不已，可他很快发现，姐姐总是不开心，有一天，她的QQ签名竟然改成了“原谅我”。敏感的梁立威感觉姐姐一定有事瞒着自己。追问之下，被愧疚和悔恨压得几近崩溃的梁雪露终于说出了实情。梁立威做梦也没想到，巨款背后还有这些隐情。他对姐姐说：“我很想出国留学，可是，如果昧着良心花了这笔钱，咱俩一辈子都会内心不安。”

弟弟的一番话，让梁雪露下定决心：刘方美给自己的母爱不能亵渎，如果肖飞真是刘方美的儿子，就把卖房款全额返还，以告慰老人的在天之灵。

2013年1月，梁雪露联系上肖飞，以刘方美义女的身份提出认亲。1月13日，双方在镇江见面。看到刘方美留存的自己当年走失前的照片，肖飞哭得昏天黑地。

肖飞4岁时被拐卖到镇江农村。养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有3个女儿，买他只为传宗接代。因为经济困难，家里只供肖飞读完初中。从16岁起，肖飞就一直在镇江做保安。听完肖飞的讲述，梁雪露百感交集，对他说：“如果DNA鉴定你真是刘姨的儿子，我就把卖房的150万元还给你。”

随后，梁雪露联系到刘方美的小叔子岳海松。1月21日，鉴定结果出来了：肖飞与岳海松存在血亲关系，肖飞就是刘方美苦苦寻找多年的儿子岳晓飞。

拿着鉴定结果，梁雪露来到刘方美墓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刘姨，您的儿子晓飞找到了……我错了，求您在天之灵能原谅我。”

梁雪露本打算马上将房款转给肖飞，可岳海松却阻止了她。因为做鉴定之前，他曾问肖飞如何处置妈妈的遗产，肖飞回答：“我会辞职，在镇江县城买套房子住着，好好地玩玩。”岳海松语重心长地说：“肖飞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成长。但是，他还这样年轻，有了钱就不想工作，等钱花完的那一天怎么办？如果这样，你给他钱，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啊。”

梁雪露怔住了——本以为把钱还了就心安了，可如果肖飞真的因为这笔钱不求上进，甚至走上歪路，自己能心安吗？考虑良久之后，梁雪露改变了主意。

“弟弟”回馈姐姐的善心

2013年2月，梁雪露将等着拿钱的肖飞约出来见面。没想到，他果然已经辞职了。梁雪露庆幸岳海松提醒得太及时了，于是说：“我不能马上把钱给你，你必须先学会一门技术，能养活自己，我才能把钱给你。”一听这话，肖飞的脸色顿时变了，听不进梁雪露的任何解释，便丢下一句狠话：“两天后，你最好把钱还给我，否则别怪我翻脸。”然后，扬长而去。

两天后一见面，梁雪露苦口婆心地劝肖飞：“刘姨在世时，多次说希望你一生过得平安幸福。你已经错过上大学的机会，现在好好学个技术……”肖飞听了这话，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你这个骗子，骗了我妈，还想骗我。”

梁雪露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咖啡厅的桌腿上，当场头破血流。肖飞还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踢了几脚，见梁雪露一动不动，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拉着女友跑了。咖啡厅的服务员把雪露送到医院。经检查，雪露被撞成轻微脑震荡，肋骨被踢断一根，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当天傍晚，梁立威匆匆赶来，一见姐姐伤成这样，气得咬牙切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拿起电话就要打110。梁雪露赶紧阻止：“如果报警，肖飞是要坐牢的。”

见劝不动姐姐，他便给岳海松打了电话。岳海松大惊，从上海赶回仪征，强行把肖飞带到梁雪露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要不是雪露看在你妈妈的份上没报警，你将她伤成这样，现在就在牢里了。”

肖飞看着上身缠满绷带的梁雪露也吓到了。见状，岳海松缓和了语气：“你已经是快20岁的人了，动脑子想一想，你妈的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所有财产都给雪露，而且已经公证过。如果她真的是贪钱的人，完全可以不去找你。她不仅找到你，还要把钱给你……可你呢，都做了什么？”这番话有情有理，掷地有声，肖飞终于有所触动，他痛哭着对梁雪露说：“雪露姐，是我错了。”从医院出来后，肖飞就在岳海松的帮助下，进入镇江一家汽修门店当学徒。

为让肖飞安心学技术，梁雪露到律师事务所做了一份公证，声明自己从刘方美处继承的150万元，将悉数还给刘方美的儿子肖飞。肖飞学成出师时，她就打款。梁雪露将这份公证亲自送到镇江，交给肖飞。

肖飞终于明白这位姐姐的苦心，不仅认真学手艺，还报名参加了机械工程专业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

2014年12月底，肖飞出师，决定开一家摩托车修理店。得知这个消息，梁雪露按约定将钱打了过去，可肖飞又打回了75万元。他打电话对梁雪露说：“妈妈生了我，可你赡养了她，咱俩都是她的儿女，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梁雪露没有想到，肖飞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感慨万分。有了这笔钱，弟弟终于可以出国留学了。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有了这样圆满的结局。

2015年春节，梁雪露将肖飞和梁立威都接到仪征过年，姐弟三人欢声笑语，亲密得犹如一家人。在满室温暖中，梁雪露突然想起当年与刘方美一起过年的情景，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余娟摘自《中外文摘》2015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