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都去哪了？

万鑫煜

隔壁住的是粮油店的张爷爷。在我们搬过来之前，张爷爷和张奶奶就已经住在这里了。早就听说张爷爷的口碑不好，但不好在哪里，我们一家三口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后来，才渐渐有所领悟。

初次见面时，他用一双黑乎乎的手在我的头上摸来摸去，灰白相间的胡子脏兮兮的，随着他说话的动作颤动着，唾沫星子溅了我满脸。他笑嘻嘻地对我说：

“同辈人都会叫我‘老张，你的爸爸妈妈都客气地叫我‘张叔，你呀，小家伙儿就得叫我‘张爷爷了。”

我很讨厌别人叫我小家伙儿，但妈妈让我叫，我也只能叫了。他用那看似不干净的笑容对着我，使我倍感无奈和厌恶。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

如今连买米都被限制了自由。我们虽不大喜欢他，但要买米时还是要去他家的。有一次，我们去了另一家店买米，买回来时，只见张爷爷一脸的不满，说：“你们怎么能买那家的米呢？这有现成卖米的张叔呀！他家的米可没有我家的米好。”说罢，硬是塞给我们一袋米，说让我们比比看。爸爸妈妈也不好意思白要米，就给了他一些钱，他起初不肯收，但最后还是貌似极不情愿地收下了。

就这样，我家莫名其妙地多买了一袋米。原来的米还剩了一些，所以这两袋米就暂时住在了角落里。米倒是让我觉得没什么，只是对张爷爷的印象，在我这儿好像又坏了几分。

有时，我们也需要张爷爷帮忙。那一天，爸爸妈妈有事要出去一趟，又不能把我带上，就只好让我在张爷爷家待一天。爸爸妈妈临走时，张爷爷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放心吧！”

听见了一声关门的闷响，我委屈地坐在一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爷爷用有几分劝慰，又有几分慌张的语气对我说：

“小姑娘，不要哭，张爷爷给你讲有趣的故事，你知道小米的母亲是谁吗？”

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停止了抽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说：

“是谷子。”

“那谷子的母亲又是谁？”我问道。

“是田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竟和他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我感到很陌生并且很奇怪的事情，他竟然知道这么多。此刻，我感觉他是世界上“学识最渊博”的卖米人，居然也会有点儿佩服他。

之后的一次语文课上，老师问：“同学们，你们知道小米的母亲是谁吗？”

“是苦（谷）子。”我很自信。

同学们仿佛正在偷偷地笑。老师也皱起了眉头，让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点儿害怕，但却不知怕的是什么，断断续续地说：“苦……苦子。”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也面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说：“那个念‘谷，发的是‘鼓的音。”

煎熬到放学。我失落地走到家门口，看见爸爸妈妈正在为那天他照顾我而向他道谢。我一个箭步冲过去质问他：

“老张，小米的母亲是谁？”

内心强大的冲动促使我把“老张”二字说得极重。妈妈用力地推了我一下，并且瞪了我一眼。而他也怔了一下，然后有些失望并不解地回答：

“苦（谷）子……”

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此，我再看到他，连话也不说。他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理。到我烦极时，便用“老张”二字顶撞他。总之，之前对他的敬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一天，我路过他家的粮油店，发现放在门口的小米竟然全部都卖完了。我觉得不大对劲儿。

果然，另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晚上十点，隔壁传来了愤怒的斥责声，我竖耳一听，正是老张媳妇尖利的声音：

“没卖完的小米都去哪儿了？不会是又去做好事了？你说说你，是不是不让咱家生意赔本你就不安心……”

真是“长见识”了。他也会做好事？我打心底感到可笑。老张啊，你真有“福气”啊！

因此，每次经过他家粮油店时，我都会特意看一眼小米。果然，每天小米都会比往常少很多。我也很想知道小米都去哪儿了。但我不会去问他，因为这个让我被人笑话的人，我一刻都不想见到。想要知道小米的秘密，还得自己去发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的细心观察，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当时我看见老张拿着一袋米鬼鬼祟祟地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向他家的窗户望去。这一切，我从二楼楼梯间的窗户看得一清二楚。他先后来到了几片相隔较远的空地上，把小米倒了下去，然后脸上似乎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离开了。

我好想冲上去狠狠地谴责他。现在有多少人吃不上饭，而他却在这里挥霍粮食。老张的米袋还在那里，我打算把小米全都扫进袋子里，交给他的老婆。

在我准备好一切用具，走过去的一瞬间，一群正在吃小米的麻雀惊骇地飞走了。那原本平整的小米上，留下了极其不易被发觉的些许凹陷，似乎是麻雀啄小米的痕迹，又恰似张爷爷那颗带有创伤但却又平静的心……

我回到了家，正细细捉摸时，妈妈走了过来：“原来剩的米吃完了，你去把那两袋新米打开吧。”我应了一声，心中冒出了许多小想法。我用一种说不出的期待打开了米袋，映入眼帘的两袋米简直是天壤之别：张爷爷家的米和白玉一样晶莹剔透，米香纯厚。而另一袋米中竟飞出了米虫。

我有些内疚和惭愧：原来这一切都是偏执的误解。

我想，我知道小米都去哪了——小米都被撒到每个人的心里去了。当它喂饱了一颗颗偏执的心的同时，也作为一颗爱的种子，培育在心的田地里。

再一次，张奶奶来向我念叨，又似疑惑又似抱怨：“你说，小米都去哪儿了呢？”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指导教师：褚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