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柏霆
“你快上车吧,有事就打电话给妈妈。”母亲恋恋不舍地走了。我默默地望着,她佯装镇定的身影愈发小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告诉我,家就是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取代它。她有很多奇怪的规矩,比如说,如果我一个人回家,进门首先一定要叫“爸爸”或者“妈妈”,招呼他们出来,自己才能进去。还有,母亲要求在家就得多谈谈“家里的事情”——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交水电费之类的,更多的就是我的学习情况。母亲固执地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家里的事情”。
在母亲执着地教诲下,我渐渐有了家的概念:家是三个人的集合,没有人能离开这个集合。
从此,我对家有了不舍的眷恋。
在得到通知我有资格去另一个城市学习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告诉老师“我不去”。不过,我没有说,而是回家吃饭时告诉了母亲,因为这是“家里的事情”。母亲夹起的青菜顿时止在嘴边,眼神木讷了,我从没见过母亲这般失态的情状。半晌,她吐出三个字:“去哪里?”我说,老师没有告诉我们,他说保密。“还保密?”母亲猛拍了桌子一下,“把孩子送走还能不跟家长说?我打电话给班主任问个究竟。”
“别问了,我不去。”我想让母亲消消气,她的情绪太激动。
“你不去?”母亲愤怒地瞪着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父亲打着手势,示意我别再说了,赶快回房间。我照做了。
夜静得吓人,漆黑的天空衬得月亮格外刺眼。我拉上窗帘,生怕那偌大的月亮是母亲的眼睛化成的。一个清瘦的黑影从门口钻入,是父亲。他告诉我明天就去跟老师说同意参加。我说那可能很远,根本回不了家。父亲只说“听话”,便出去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又辗转,大大小小的琐事盘旋在脑海,像一幕幕电影在放映。痴想着回来后又是一张成绩单,我起身坐到书桌前,不久便进入了状态。
本以为只有笔的沙沙声,而客厅不时传来塑料袋的响声。
“妈,你怎么没去睡?”
“你的东西得理理好,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做。”母亲收拢最后一袋衣物,挪来客厅的椅子,在我旁边静静坐下。
“你快睡,我不困。”我真想母亲多睡会儿,而她却始终担心着我。
“学习成绩无所谓,身体要紧。”母亲拿起随意散乱在桌上的作业,认真地翻起来。我的心可以感受到,她也有和我同样多的不舍。
陌生的城市让我突然感到了家的重要。母亲说得对,家是无可替代的港湾。我就像一只颠沛流离的鸟儿,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无依无靠。我想听听母亲的声音,便拨通了她的电话。
“宝贝,这几天过得好吗?”母亲的声音温柔地抚慰着我。
生怕她为我担心,我忙着说“挺好的”,努力忘掉那落魄的异乡感。
“那就好,没事的话就这样吧,妈不想打扰你学习。”
“那……好吧。”我不知道平时有点唠叨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竟不愿与我多说些话,平日里可不是这样。
我尝试着将母亲慈爱的面容嫁接到她刚才的言语中,终究拼搭不上。我还是听话地去复习功课了,本子上写的是题目,而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家。
后来,我打给母亲的电话她居然没有接,只是过了会儿发来短信,说她最近很忙,叫我用功读书。母亲很忙,我早就知道,不过以前她再忙也不会没有和我聊天的时间,她永远都认为我是最重要的。我开始怀疑母亲口中所说的“家”,所说的“爱我”。
我猛地拿起了笔,希望学习的忙碌牵制那空泛的无休止的追忆。
或许是学疯了的缘故吧,我不知道一个多月的时间会过得那么快。这次阶段测试我得了第一名,按往常我早就打电话向家里报喜,然后跳上第一班回去的车,但这次,我却不期待回去。
我感觉那天的车出奇的快,心里还窝着这些天受气的火,根本不想看到爸妈。下车便远远地望见了他们在挥手招呼着我,我装作没看见。他们急着跑了过来,忙接过杂物,齐声说我瘦了。我故意说“那儿挺不错的”。
母亲整理完东西出来了,嘴里嘀咕着:“你怎么不好好洗毛巾啊?那几条都臭烘烘的。还有,雨伞放哪里去了?刚才我翻了很久,愣是没找到。”
“我扔了。” 这把伞是母亲最喜欢的,我在看完她发给我的短信后就扔了。
“扔了?你不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母亲质问我。
“我知道才扔的,在你心里,不是工作最重要吗?”我大喊着,冲进了自己的卧室。
等我慢慢恢复平静的时候,父亲走了进来。
“宝贝,你冷静一点,听爸爸说。”父亲说着,一手递来一盒纸巾。
“听什么?我再也不想听你们编的故事了!”我一把推开了他递来的纸巾。
“宝贝,爸妈都知道你第一次出门远行,一定会有不顺心的事。知道你惦念着家,想要快点回家。但你是去学习的,如果每天都想着家必然会影响学业,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于是我和你妈就想了个办法,可以让你专心学习,但因为这事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要塌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愚蠢,愚蠢到怀疑父母,否定家的温暖。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怪我没有听见你们含着泪悄悄说的话:走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