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文杰
我把故乡弄丢了(组诗)
◆ 翟文杰
村庄丢失了长满庄稼的田野
最后,村庄又被城市弄丢了
连同屋脊上的小兽和炊烟
河水弄丢了身边纤弱的芦苇
小河床丢失了涓涓细流
连同泥鳅、黄鳝和几声蛙鸣
大卡车弄丢了小石桥
连同桥栏上流云般的花纹
桥面上奔跑的碎步和豆子般的笑声
整齐的杨树林子,挤走了弯曲的
槐树、苦涩的楝树、喜庆的柿子树
顺便收走了槐树上的一架葛藤花
夜行火车曾经惊醒一个孩子的梦
小学校还在,读书声已经丢失了
我的童年被自己随手撒在风中
故乡的一些亲人也被时间收走了
黄土下,他们安静得让人伤心
只留下野花和青草跟我小声说话
一道浅水,风中芦苇
孤独地举着白色的旗帜
渠上,丛草里暗藏的枸杞
寂寞地红,碎碎的念头
小路边黄花说与蜜蜂倾听
遗落的柿子,高挂在树巅
等待飞来的鸟雀啄食
几只喜鹊或者翩飞
或者栖落萧瑟的白杨树
家鸡在垛上,红薯在窖里
桑麻在话语间,生长了
千百年的村庄,方言安顿着
姓氏,血脉承继时光的慢
孩子们在屋檐下玩耍
冬阳里,老人雕花的梦
追不上年轻人的车轮
大野麦苗青青,暗色的
楸树旁,草坟散落
午时的炊烟,升起在屋顶
家园的记忆,不再遥远
眺望不远处的高楼,步步
为营,城市迈步走来
乡村的魂,在杂树的
枝桠间,在稀落的犬吠里
古老破旧的巷子,淹没在
城市深处,淹没在时间深处
无情的流水不停地冲刷
墙壁斑驳的巷子里
摇摇摆摆走出来的汉子
头发凌乱,醉酒一般的汉子
把喊声屈辱地咽下去,怀揣
发黄的状纸,找不到被告
多少年,他把每一个
看到的人,都当成被告
自己分裂成无数个原告
幽灵一样穿梭在大街小巷
脸色蜡黄,浑身
脏兮兮的汉子,有时候
跑到城外的荒野,误入村庄
那些曾经被逼咽下去的话语
偶尔,以单个词语的方式
凌乱地呈现在墙壁上
也会突然冲破喉咙
喷出含混破碎的呼告
凄厉的声音划破夜色
声音撞击在黄铜的太阳上
撞在座座冷冰冰的黑铁门上
成为一地破碎的垃圾
堆放在臭气熏天的窝棚边
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里
分明清晰的写着——你们
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
都是我要寻找的被告!
幽暗的大野之上
心灵空旷,一个人
点燃了干枯的茅草
旷野上,一下子
光亮起来。黑夜
暴露出无边的沉沦
火焰开始逆风奔跑
黑暗里,留下
一道更黑的伤痕
冬夜的风中,火焰
呼唤星光,月亮的脸
惨白,摇摇欲坠
虫鸣已绝。噼啪的
声响——飘浮在
黑暗之上的火焰
用手,火焰灵动的手
一下子扼住了
部分黑暗的脖颈
黑夜被撕裂开来
那些沉睡的人
在梦中,没有看到
黑暗的伤口如此
朽腐,火光中
晃动一张映红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