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眼泪

2015-10-27 15:09戢建华
参花(下) 2015年1期
关键词:亲友们天湖

◎戢建华

星星的眼泪

◎戢建华

在伊墨的眼里,岑荷风尘味太重。搁旧时怡红院,一定是拉客的头牌,逮着谁都能调一番情。与这样的女子上床没有负罪感,彼此都只当逢场做戏。

伊墨喘着粗气说,你是焰火,我是飞蛾。

岑荷媚笑着摇头,你是我捡来的。

岑荷说的是行话。岑荷在小天湖经营一家家庭旅馆,小天湖是省级高山湿地公园,一年里从春到秋只有半年,那时来此踏青、避暑、寻秋的游人特别多。但一进入半年的冬季霜冻期,就游客寥落。只有些许画家和摄影爱好者来此写生取景。这些人不同一般游客来了就走,他们都是要住些时日的。所以冬季一有车进景区,就有人去搭讪着住店。

伊墨,三十岁,画家,他是来此写生的。其实说是画家,伊墨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美院毕业画了八年,还没有一幅画能卖上万元。

隔着车玻璃伊墨就注意到了岑荷,她太像他初恋女友,同是美院的师妹曾荷。八年没见,难道真的遇到她了吗?伊墨马上就否定了。富家千金是从来不缺爱的,或许她早就嫁了。何况她怎么会做这种拉客住店的生意呢。岑荷在搭讪客人,但没说两句就被别人拉走了,只剩下岑荷傻傻地站着张望。所以当伊墨下车时,被岑荷挽起胳膊就走。

伊墨踉跄着打趣:“哎——我可是贼,你别引狼入室,你想好——”

岑荷回身一笑:“那你就偷呗,我后果自负!”

岑荷店的招牌叫“水畔人家”,真的就在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水天一色,湖中白茅摇曳,水鸟或立或飞,一座木板的栈桥,曲径通幽——

岑荷不知什么时候已换上一件猩红的睡袍,又为伊墨沏上一杯茶款款地递上。伊墨端在手里才发现这杯是雍容华贵的粉彩,茶是极品的采自清明的毛尖。清澈的茶汤中悬浮着纤细的毫绒,像盛满了一杯子的阳光。啜一口,口舌生津,余香缭绕。伊墨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住店,可不付茶钱啊。”

岑荷小孩子般娇嗔:“那就把你当下,给我岑荷打工。”然后挪一下身子,示意伊墨坐下,和自己一起看韩剧。

伊墨笑着摇摇头。

岑荷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然后把遥控器递给伊墨:“那我陪你看球吧。”伊墨不得不坐下。但岑荷并不喜欢看球,伊墨能感觉到岑荷身子的重量慢慢地倚过来,最后干脆枕着伊墨的腿睡着了。伊墨调小音量,望着腿上岑荷瓷一样光洁的脸和薄薄的微翘的嘴唇,突然想起一句电影台词“我想劫个色”。

黄昏,岑荷醒来。看着岑荷踢踏着棉拖鞋,揉着惺忪的睡眼去下厨,伊墨突然就觉得有种家的气氛,而岑荷真的有贤妻良母的模样。

岑荷做了两个菜,然后在餐桌上摆了几袋牛肉干、鱼皮花生之类的零食,又拿出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浅浅地倒上两杯。伊墨笑着调侃:“我也是不付酒钱的哦。”

岑荷佯怒:“那就当你一辈子,给我岑荷当长工。”接着举杯,莞尔一笑,眼波里荡漾着红酒一样的玫瑰色,“你看这店里就你一个客人和我一个主人,就当作伴儿吧。”

当伊墨在画板上勾勒出烟波浩渺中的水畔人家时,不由得就想起来岑荷。这个岑荷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呢?年纪轻轻就坐拥景区一座价值不菲的别墅。这别墅里怎么就她一个人呢?伊墨突然想起了《聊斋》里的狐妖,那些狐妖个个白富美,然后荒郊野外捡上一个穷酸秀才。

莫非真的遇见狐妖了?遇见就遇见吧,所有的风花雪月讲的不都是遇见吗?传说中狐妖深谙人的前世之事,所以岑荷就化身了他的初恋的摸样,只是少了些纯真,多了些风韵。

既然是作伴儿,那就没有宾主之分了。第二天,伊墨自告奋勇地下厨做了两个拿手菜。岑荷吃完,意犹未尽,在伊墨拾掇盘子时,岑荷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盘子里的菜汤,吃相像个馋嘴的小猫。伊墨笑,还真想给你打一辈子工。

晚上,伊墨喜欢朝窗睡下。冬季的月光分外白,映得星空像波光粼粼的小天湖,伸手就能掬一捧水来。伊墨沉浸在静谧中,被角却被忽地撩起。伊墨一惊,扭头人已经钻进了被窝,一双黑亮的眼睛楚楚地望着自己,是岑荷。“停电了,好冷——”岑荷的声音透着牙齿磕碰的寒战,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多么熟悉的眼神啊。毕业前的那个晚上,曾荷也是这样楚楚地望着伊墨,问:“还能再见吗?”

伊墨慌张地看着星空,半晌一句,“等我成名。”

曾荷就喑哑地哭,牙齿一阵寒战的磕碰:“那我等你。”伊墨心疼得要哭。

眼下的岑荷一样让人心疼,她冷得像一块冰,伊墨将那块冰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胸膛,用全身的血液去温暖她。慢慢地,他能感觉到那块冰在融化,化作细细的热流,逐渐地,热流沸腾起来,最后奔流成燃烧的熔岩,肆无忌惮地碰撞、吞噬、毁灭。

接下来的日子,伊墨在画板上挥洒自如,岑荷一旁红袖添香。伊墨有时候也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她就是他想要的曾荷。无奈,他和她只能是逢场作戏,画完,他终究要走的。

伊墨的油画《水畔人家》卖到了十万,接着又成功办了个人画展。他的画苍茫中飘着悠远的思恋,宁静处却洋溢着激情的张扬,评论家如是点评。伊墨终于名利双收。

成功的男人即使自己不着急,也是有人自己着急着为他们张罗对象的。医生,教师,公务员——亲友们轮番安排着伊墨相亲。

“她的确很漂亮,很有内涵……”伊墨一次又一次婉转地拒绝亲友们的好意。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亲友们逼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但是我对她们没有感觉。”伊墨这句话每次想说,但始终没敢说,感觉毕竟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只得应了。”终于有一次,伊墨在心底对自己无奈地说。

接下来就该是按部就班的谈婚论嫁了,伊墨像一个陀螺一样已经被亲友们抽打得太疲惫了,他实在需要一处风景安静一下,说,我们出去旅游吧。

“好啊,那就去小天湖吧。我想看看你画中的水畔人家。”

伊墨马上就后悔了,转而却又暗暗地期待。

岑荷还是岑荷,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只是在看到伊墨身边的女人时,目光漫过一许黯淡,却又随即亮起来,就像乌云中的一道闪电。

小天湖的夜空像一个巨大的深邃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一切,洞察得那么透彻,伊墨躺在床上和夜空对视着。和夜空交流很惬意,能心无旁鹜地想起从前很多事。当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青涩的曾荷,还有不久前狐妖一样给他激情让他燃烧的岑荷。

现在,岑荷呢?伊墨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他看见不远处的湖边驻立着一个衣袂翻飞的女子静静地仰视夜空,好像在和星星倾诉什么,又像是在窃窃私语。

那是岑荷。伊墨鬼使神差地就起来了。夜风有些冷,伊墨从身后抱住岑荷,低头吻她扬起的额。还是心疼的冰凉。岑荷转过脸,眼眶里映着点点星光。

“你哭了。”伊墨轻轻地问。

岑荷摇头,“那是星星的眼泪。”

伊墨茫然,只是去啜那泪水。

“因为你忘了我是谁。”

“你是岑荷,我记得的。”

“错了,是曾经的曾。”

“那念曾。多音字。”伊墨笑,却随即一惊:“你是曾荷!真的是你吗?”伊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荷就咬伊墨的臂,伊墨呲牙咧嘴地疼!再一伸手,曾荷还在,这是真的。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会来。六年了,我以为你丢了,我曾以为又捡到你了,而你却不记得了……”

曾荷的低泣掀起一片记忆的湖水,一点点弥漫过来,将伊墨的世界淹没。伊墨就像一尾肺鱼,落在曾荷的湖边,在曾荷浪花的冲击拍打下 ,岁月的泥沙渐渐褪去,记忆一点点清晰,一点点苏醒,然后快乐地与浪花共舞,舞得惊涛拍岸,摧朽拉枯。

真正是如鱼得水,他们旁若无人的欢乐,那么肆意。全然不顾几步之外,一个女子静静地来,又无声地走。伊墨当然是看见了的,只是他终于知道,那个女子只属于他的亲友,而曾荷才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不能再离开她。

(责任编辑 张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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