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欣
瘾
◎赵 欣
一
小芙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在长春最好的朋友。在姐妹圈中她长得最靓丽,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身材高挑,举止优雅,形神皆似范冰冰,是有名的校花。
她今年二十九岁了,还未结婚,却生了一个孩子,快一岁了。但这只是我间接了解到的情况。自从前年我调到大连工作之后,就和她渐渐断了联系。其实在我调离前她就开始疏远我,我至今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我曾给她打过电话,她一如以前般亲热,说很想我之类,但结束通话之后,从没有主动跟我联系过。有时看她的QQ头像在线,我向她打招呼,总是没有回应。这样我也懒得联系她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很牵挂她,总能想起她。也许与我曾经介入到她令人唏嘘的一段人生经历有关吧。
每当有同学提起她,或是我突然间想到她,我的眼前就会出现那一小片美艳的罂粟花。
还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小芙带我们几个同学周末去她家玩。距离长春六十公里外的农安县,有一个村子叫青山,就是小芙的家乡。那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有山有水,民风淳朴,让我们乐而忘返。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母亲在后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种植了几十株罂粟。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罂粟花,在碧绿的烘托下,大红,紫红的花朵妖冶炫目,在微风中摇曳弄姿。我被这种无可比拟的美景惊呆了。小芙的母亲说,这是世上最好的止疼药,但是要冒着风险的。
小芙头脑聪明,学习刻苦,在学校总是名列前茅,但是家境原因,影响了她的成长。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家里只靠父母种地谋生。初中毕业,本可以继续读高中,之后考大学,但她最终选择了报考长春戏曲学院,那是一所专科学校,直接从初中生中录取,读三年就可以分配工作了。
上学时我们是一个班,且是一个寝室。我是长春本地人,父母都在机关工作,心里就有依赖性,常常偷懒,考试抄袭,不求上进,可以说是混日子。可是小芙不同,上课认真听讲,回到寝室还要学很晚。她常说,不好好学习,就对不起父母。据说,为了上学的学费,嫂子还和她父母大吵了一架,她是流着泪一个人来学校报到的。
我们的专业是声乐,她常常一大早就在学校后面的树林子里练嗓子,非常用功。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她得了第一名。学校发给她三百元奖学金,她舍不得花,说攒着交下学年的学费。可是到交学费时,她还是眼泪汪汪地求老师再宽限几天,说家里的苞米没有卖出去。小芙为人本份、老实、纯朴,但十分机灵,和同学的关系都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同情她,没有人攀比,老师也就不再催她。我偷偷在她书包里塞过钱,十元,二十元的,孙爽也是。
大约一个月后,她父亲来了,老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团手绢,慢慢打开,是一沓钱,皱巴巴的,面值不等。小芙留下学费,把剩下的推给父亲,可是父亲又塞到她手里,她的泪水就扑簌簌流了下来,父亲也是眼睛红红的。我们注意到,父亲那褶皱纵横的脸上有一道反向的抓痕。小芙就是看着那道抓痕才哭的,她小声问,是不是嫂子挠的,父亲垂下眼睑,咳嗽了一阵,脸和脖子涨得通红。咳完,他又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把痰吐在里面,揣进衣兜里,用力摇摇头,说,别乱猜,你嫂子挺好的。
二
那节自习课,从头至尾也没看到小芙,我很纳闷,她是从不旷课的。我回到寝室时,看到小芙正对着镜子仔细地化妆,嘴唇涂抹得像吃了血,这让我更加惊讶。小芙悄悄告诉我说,小玉帮着联系了一份兼职,就是晚上去歌厅唱歌,每个月能赚五百多元呢!
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去歌厅?那能行么?学校让么?会不会出啥事儿?
小芙说,你给我保密就行。不会出啥事儿,小玉都干了半年了。
小玉是学院表演系的,也是个农村女孩儿,原来老土得掉渣,扎着两个小辫,脸蛋就像魏敏芝(张艺谋的女主角)那般的红,可现在却是全校瞩目的人物,衣着华丽,浓妆艳抹,说话变成了嗲嗲的腔调。她偶然认识了一个叫阿雪的女子,从此就变了。阿雪独身,却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她承包了省歌舞剧团下属的一家歌厅,选位置偏僻处,不挂牌子,不办手续,招募了一帮女歌手,多数都是大学生,只在夜晚营业。歌手排队由客人挑选,选中者上台献唱。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高官或大款,出手大方。小玉就是那里的歌手,听说很火。后来我明白,所谓歌手,只是一个好听的称号而已。并不是在乎你的歌多么好听,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到了交学费的时候,小芙是最先交的,我注意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像模像样地背起了挎包。掏钱的时候,她先是从包里掏出一个长形钱夹,打开,拿出一沓子钱仔细地数,数够了,把剩下的几张钱又平整地放进钱夹,合上,再放进包包里。
大家明显感到小芙也有了变化,化妆了,衣服多了,变时尚了,整个人成熟了许多,偶尔还能听到她嘴里溜出一句半句的脏话。当然对同学很好,经常带些小食品回寝室分发下去。她的手里多了一只精巧的手机,令我们羡慕得很。手机繁忙得很,夜里突然响了,小芙就歉意地对同学笑笑,小跑着到走廊里接听,我隐约听到最多的,就是她亲热地称呼“某某哥”或是“某哥”,而且一通话,就要煲粥。小芙似乎风风光光的,但在眉宇间,我总是能感觉到淡淡的无奈和忧郁。有几个夜晚我醒来,分明听到小芙的床铺那里有压抑的啜泣声,可她却否认。
三
寝室门卫的阿姨喊我去接电话的时候,我诧异得很,有谁会给我打紧急电话呢?我接听,竟是小芙。我刚要问她有什么事不能回寝室说,她突然抽泣起来,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你在哪。小芙哭着说,今晚你和我出来住吧,我有重要的事求你帮忙。我问怎么了,她就是一个劲地抽噎。
小馨,行么?她可怜巴巴地问我。
我停顿一下说,好吧,我陪你。
天黑的时候,小芙把我带到吉祥大酒店,这可是长春有名的消费场所,我是第一次进到里面,有点目不暇接。上电梯,进到一个房间,小芙关上门,看着我,泪水涌出来了。问了半天,她终于说出了实情:她怀孕了!这大大吓了我一跳,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和接受能力。我蒙了,瞪着眼睛看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见我这个样子她哭得就更凶,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一大堆责备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开始安慰她。她肩膀一耸一耸,越哭越凶,最后嚎啕起来。我搂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哭。
待她平静下来,我问,怎么办?她说,能怎么办?他给我一万元,让我自己解决。一万元倒是不少的数目,可是让她自己怎么解决呢?
打胎。小芙吐出两个字。我吓了一跳,去医院打胎不得要手续么?小芙沉默了一阵,又说,可以吃药。
可是,我听我妈说,吃药很危险,有人就因为吃药打胎,最后死了。
小芙眼睛又红了,说,你是我好姐妹,这件事只有你帮我忙了。
那个男人怎么不管你呢?我问。小芙的眼眶里再一次涌满了泪水。我就忙说,需要我怎么帮你?
你今晚陪我住吧,一旦有意外,你就打120急救。
我想想,点点头,说好。药呢?
买好了,共六片,要吃三天。你陪我第一天就行。
我又想想,说不,我陪你三天。小芙一下子抱住了我,又哭了。
那一夜,小芙在床上翻滚着,嗷嗷惨叫着,我慌得两腿发软,手里握着电话,随时准备拨通求救电话。我后悔答应小芙了,一旦出了事情,可就惨了。直到窗外晨曦初露,小芙才止住了哭号声睡去,我也松懈下来,才发觉汗水湿透了衣裤。我是大瞪着眼睛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这个难忘的漫长夜晚的。那个夜晚就像噩梦一样,纠缠了我很久,我竭力忘掉,却总是想起。每当想起,心头就会抽搐一下。
第二天还算平安度过,小芙的疼痛明显减轻了,晚上能吃东西了。我的BP机突然响了,我回过去,是我刚认识的男朋友小兵。我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解释我的莫名其妙的失踪,支吾几句话就挂了,小兵再传呼,我干脆就不回了。小芙说,你回一个吧。我摇摇头。我俩呼呼睡到了中午,小芙笑我说,你看你,涎水都流出来了。我抹了一把,说,还不是因为你。不想小芙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忙说,开个玩笑不行啊!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小芙的手机响了,她一下子睁大眼,伸出手,惊喜地说,是他,快拿来!我没好气地说,什么他啊?他个屁!是孙爽。她的胳膊垂了下来。孙爽急急地说,一会儿有一科考试。这科考试很重要,没有补考。
我扶着小芙,打出租车到了学校之后,小芙硬撑着装得一切正常。考试时,她惨白如纸的脸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滑落,毛巾都湿透了。老师问怎么了,我说她感冒了。考试刚一结束,我们俩就慌忙离开学校,回到酒店。卫生间里,她流了好多紫黑色的血块,出来时扑通一声摔倒了,我忙过去扶,搀她到床上。她的膝盖跌破了,流血了,我手忙脚乱地给她包扎。
小芙痛心疾首地说:小馨!悔恨啊!今天你就是见证人,我要好好走自己的路。
嗯,我一定当好见证人!我猛地抱住了小芙,激动地说,义不容辞!
四
半个月之后,小芙又恢复了青春活力。但是,她并没有完全离开那家歌厅。我就向她发脾气,她说,那个环境很复杂,阿雪不会马上放过我的,需要一点点来。她的电话一响,我就知道是阿雪。我恨死阿雪了。常常,校门口就有高档车等在那里,一个胳膊上有纹身的人站在车前吸烟,一张白骨精似的脸探出车窗外。小芙说了一句,阿雪找我有事,就撇下我,钻进车里绝尘而去。我就会一遍遍给小芙打电话,催她回来,小芙不接电话,回短信:小馨,好妹妹,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小芙不仅不向家里要钱,每个月还要往家里汇款,多数的时候是我陪着去,每汇一笔款之后,小芙就格外的欣慰。她念叨说,父亲可以去住院治病了,欠大侄子的MP4也没问题了。
第二年的学科考试结束了,我们毕业的日子临近了,大家都忙着参加就业招聘会,小芙也很少去歌厅了,她说决不能再继续了,要正正当当地找份工作,好好生活。见我有些怀疑,她就会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芙,孙爽和我,我们三人一起参加一场场的招聘会,到处投递档案。最后,孙爽到长春郊区的一所小学校当老师,我爸爸把我安排到市电视台。小芙想留在长春,四处求职,可是毕业三个多月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这时我就劝她说,回县城当个高中老师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小芙往家打过电话,嫂子开始很亲热,一听要回家,语气就变了。放下电话,小芙就闷声不乐。
这时阿雪的电话打过来,小芙听了半天,想了想,轻声说,好吧。知道我正盯视着她,她抬头看我,目光却是低垂,说,阿雪让我帮她几天。
我说,她的话你也信,就是让你回去给她赚钱!这个没有人性的老鸨子!
小芙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啊!不去歌厅,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怎么生存?先帮几天吧,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小馨,行不行啊?她商量我,央求我。一大堆话就堵在嘴边,可是还是咽了下去。我真恨自己心软,嘴笨。
那天小芙约我一起逛街,她买了一堆衣服,都是些便宜货。小芙很节俭,从不乱花钱,总是攒钱,攒钱。但是就是这些并不高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变得鲜活美丽起来,我就想,小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美女,就是太可惜了啊!小芙给我买了一件裙子,撕扯了半天,小芙要哭了我才接受。之后,小芙拉我去一家餐馆吃饭,她要了一瓶啤酒,我说我又不会喝,她说自己喝。
喝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就阴郁了,絮絮叨叨说家里的事,学校的事,歌厅的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泪水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她啜泣着说:小馨,你说我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堕落啊!我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拉着她的手,陪她抹眼泪。她说,为了不迷失自己,要找一份工作,再苦再累也无所谓,还要找一个男友,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握紧她的手,脸憋得通红,激动地站起来大声说:这就对了!小芙也站起来,手上加了一把劲,用力点了点头。屋内的顾客都扭头看着我们。我能感觉到她的决心很大。是啊,在那样的环境里,对于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子来说,又有多少青春和尊严可以消费呢?她对家人的解释就是在省歌舞剧团从事自己的专业呢。老父亲带着孙子曾来到长春,兴冲冲想到女儿的单位看看,被小芙搪塞过去。阿雪和小芙请他们吃了一顿王记饺子,小芙介绍说,爸,这是我们单位的经理。送父亲去车站时,父亲疑惑地问女儿,你们单位的经理,怎么有点不端庄?小芙说,歌舞团嘛,就是这样。
五
过了一段时间,小芙告诉我,她就要离开阿雪的歌厅回老家了,我听了非常高兴,心里一下子亮堂了。那一夜,小芙在我家住的,我们俩躺在床上聊了很晚,小芙憧憬着未来。她说,等她有条件了,要把父母接到城里,要让他们享点儿福。我说我有了男朋友了。小芙笑嘻嘻地问是谁。我说是小兵,她惊讶极了,问怎么是他。我说,就是他,我到现在也没有说出那个晚上的事情,可是他说,转来转去,他终于明白我是他唯一的爱,不管什么情况,他都相信我,都全心全意地爱我。小芙羡慕地说,多么感人啊!小馨,你们一定要好好相爱,我祝福你们!
小芙在农安县城一家中学做聘用音乐教师,每月四百元,住在二姐家里。工资不高,也不是在编人员,但是朝九晚五,教书育人,生活平淡,倒也挺好的。
一个游手好闲的男孩小尚追求她,一开始她是反感的,后来,小尚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她,于是她就有了人生第一个男友。但是不能说是第一个男人。有次小芙醉酒,扳着手指数算经历过的男人,弯一个手指又一个手指,数着数着,眼泪就涌出来。
爱情是甜蜜的,小芙很珍惜,但两个人很快就产生了矛盾。阿雪那里的歌手少了,或是某位重要客人点名要小芙,她就会勾引小芙去长春。小芙禁不住哄劝,到了长春,看见小玉住着属于自己的楼房,穿金戴银,花钱随便,想想自己出门不敢打车,挤在公交车里还被人在后面猥亵了,就觉得悲哀。在阿雪和小玉的撺掇下,她就临时客串了几回。周一回到农安上班时,钱夹里已经装着千把元钱了。小芙自己安慰自己,这只是临时帮帮阿雪而已,阿雪是朋友嘛。
一个周末,她又去歌厅,正在客人的怀抱里唱歌,小尚的电话打来,她没有接,小尚又执着地打了几遍,她也没接。回到农安,小尚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和小玉在一起干什么坏事,二人就发生激烈争吵,小尚动手打了她。这小尚,出手没有轻重,把她的脸都打肿了。一气之下,小芙去了长春,换了手机号,住在小玉家里,索性在歌厅当起了全职歌手。当然,她没有和我说。
一个黑老大相中小芙,接连捧了一周的场,点歌,献花,打小费,小芙收获了一万多元。就在小芙沾沾自喜之际,黑老大的两个手下来了,客客气气但不容商量地说老大有请。小芙不敢不去也不好意思不去,在吉祥大酒店,小芙陪黑老大三天,临走时,黑老大给了她一万元。
走出酒店,正在下雨,她没有打车,在雨里走,雨水冲洗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庞,一直渗透到她的心底,心底的情绪涨满了,又从眼里流淌出来。走到小玉家,已是天黑了。半夜小芙发了高烧,说胡话,又哭又笑又骂。小玉一测她体温达到三十九度,急忙送到医院,最后体温降了,但是头疼不止,吃药打针不见效。小芙的妈妈闻讯从乡下赶来,带来了一片罂粟壳,泡水给小芙喝,一刻钟之后,头就不疼了。
小芙休息了几天,我去看过她,小芙拉着我的手又哭了,说小馨你放心,我不能总是这样糊涂,我会回到农安,继续当老师,找个老实点的男朋友,对自己好就行,总之不在长春了,也不想联系阿雪和小玉了。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有点哽咽地说:小芙,事在人为,你的明天一定会好的。我相信你。
小芙用力点点头,泪光晶莹。
六
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当老师的感觉不错,如果能够转正就更好了。小芙已经习惯于这份正当职业了。
下班时间到了,小芙刚要离开教室,王校长叫住她,让她和另一名女教师去参加一个宴会,她是不愿意参加的,但是又不能驳领导的面子。王校长说,有重要人物参加。那个女教师倒是积极得很,看样子参加类似的场合已是常事,开导她说,没事儿,没啥紧张的,越是有身份的人,越好应对,要是能交上朋友,会对你有帮助呢。
餐桌上客人三人,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浓眉大眼,看到她眼睛倏然一亮,目光温热,面容和蔼。王校长隆重地介绍说,这是邵局长。另一个客人逼她喝酒,他就会拦阻,或者乘机给她换成水,小芙感谢地看了看这个邵局长。邵局长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向她绵绵传递着某种情意,小芙是有过经历的人,自然明白,但是假装不懂。
她借去洗手间的时候,给二姐打了电话,故意让她督促她回家。酒宴很热闹,王校长已经预定了下一个节目,去歌厅唱歌。邵局长殷勤地给小芙夹菜,问东问西,问寒问暖,频频盯视着她,旁若无人般。若是和她经历过的那些客人相比,邵局长算是帅的了。听王校长说,邵局长有权有势,小芙也不禁心生好感,可是,她告诫自己,要安分守己。
二姐的电话打过来了,她就站起来抱歉地告辞,那一刻,邵局长的大眼睛满是失望。王校长很不高兴,另一个客人醉醺醺地张牙舞爪,似乎要拦她,但她还是离开了。邵局长追上她,递上名片,十分真诚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欢迎随时随地联系。
小芙的课讲得很好,讲究方式方法,能很好地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她教的是初中三年级,男学生成熟的多,有两个学生还给她写了情书,让美丽的老师先别结婚,等他考上大学就娶她。阿雪说,小帅哥肯定别有风味,为什么不品尝一下呢?我警告小芙说,离这个坏女人远点。小芙笑笑,说,别当真,玩笑而已。小芙是个干什么就能干好的人,品行也端正,在学校里很受尊重的。
这期间,小尚打听到她的情况,就在学校门前堵住了她,要求和好。小芙不理他,他就天天在学校门前苦等。
一个寒冷的冬天,小芙给学生补课就没坐上班车,站在马路边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车,全身快被冻透了,无奈,半推半就地坐进了小尚的车。那一个晚上,她撒了谎没回二姐家,又和小尚住在一起,毕竟有感情的,她想和小尚好好相处。半夜她发现床空了,在卫生间里找到了小尚,他蹲在那里如痴如醉地吸着白粉,小芙哭着跑了。
大街上风雪交加,她的手包还在小尚家中,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她一时不知所措。脑海中忽然闪过邵局长的大眼睛,可是这个时间,明知道邵局长不可能开机,即使开机,在家里也不可能给自己什么帮助,但她还是用行将冻僵的手,拨打了邵局长的电话,刚刚拨过去,她就挂掉了。
风雪打得她喘不上气,耳朵像被刀割,她在想,回二姐家么?不知道怎么对二姐解释啊!难道要到火车站待一宿?要不怎么办,冻死么?手机突然响铃,是邵局长,小芙差点喊出了声。邵局长问清情况,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动,等我。不到五分钟,一辆轿车停到她身边,门开了,邵局长喊道,快上车!此时小芙的嘴近乎麻木了,咧了咧,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邵局长的车内很温暖,话语和面孔更是温暖,小芙的心在那一刻如沐浴在春风中。
七
几天后,小芙的工作调到了离二姐家很近的学校,工资也涨了,王校长对她的态度竟然180度转弯,小芙知道,这都是邵局长对她关照的结果。所以当邵局长约她吃饭时,她爽快地答应了。菜肴精美,全都是海鲜,特别是海参,是她最爱吃的。二姐家总是粗茶淡饭,连肉都很少见,小芙馋了很久了。顾不得吃相,那天她吃了很多。邵局长说,我希望经常请到美丽的小芙老师。小芙娇媚地笑了。
回到农安的这段时间,她换了号码,不想再和那些人联系了,生活重新开始。但是常常感觉无聊。倒是邵局长天天和她联系。一天从早到晚,要发若干条短信,通若干次电话。这让她感觉充实起来,心里甜滋滋的。邵局长对她十分关心,经常请她吃饭,送她食品和水果,也很浪漫,会在某一个特殊的日子,比如生日,情人节等,突然送一束花和一件精美的礼物给她。还承诺,给小芙转正。小芙说,如果能转正,愿意花人情钱。邵局长笑笑说,什么都不用,我会当成自己的事情。小芙很感动,但是她还是告诫自己,做好朋友可以,不可以发展为其它关系。
我提醒说,你要坚守啊。小芙说,放心,我有分寸。
初春时节,我和孙爽几个同学到农安看她,碰巧,阿雪和小玉也来了。见我黑着脸色,小芙偷偷解释说:她们不知怎么联系上我了,非要来看我,我只是出于礼貌,接待一下而已。看小芙不像敷衍我,我才放心。邵局长闻讯,特意开一辆面包车拉着我们到松花江边吃了顿鲜美的开江鱼。
虽然满眼灰突突的,个别角落里还能看到残雪,但风还是很柔和的,阳光也灿烂。若是蹲下细看,就能看到绿绿的小草钻了出来。大家都十分开心。
小玉狡黠地问,这邵局长不错啊,和他好上了?
小芙说,只是好朋友而已。
阿雪说,这帅哥,有权有钱有模样,你不要就告诉我,老娘我要。
我对着小玉骂道:你要不要脸啊?眼睛却狠狠瞪了一眼阿雪。
玩笑嘛!小玉打着哈哈。
虽是玩笑,还是让小芙心里起了波澜。
送走我们,随后发生的事情,小芙和孙爽说了,孙爽又告诉我了。
车子经过一座大桥,桥下是滚滚的松花江水,小芙说,想到江边看看,感受一下春天。邵局长说好。
这个季节,乍暖还寒,江水奔涌,天高云淡,小芙的情绪大好,在桥头迎风而立。忽然,邵局长在后面抱住了她,嘴贴在她的耳边,热热的一句话,我爱你!小芙本想抗拒,却浑身瘫软。两个人展开双臂,就像泰坦尼克号电影里那最精彩的一幕,那首主题曲也在他们的耳畔响起。
一场畸形的爱情开始于这个早春。
八
小芙在热恋中。
二姐感觉到她的反常,当面说怕她接受不了,就给她发短信,说,有一种感情似乎很有诱惑力,但很危险,受害的是自己。小芙回过去,二姐,我懂。她是很懂,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就如同她的头疼,一年内要发作几次,每次发作,疼得像戴上了紧箍咒,要死要活,去医院也没有效果,只有罂粟壳能治疗,每次喝罂粟水的剂量越来越大,她自己也怕成瘾,可是还是控制不住。
渐渐地,邵局长和小芙都意识到到他们的关系需要隐蔽了,因为县城太小了。最后决定小芙到长春生活,邵局长每周末去。邵局长给小芙介绍了一家事业单位,虽是临时工,工作却很清闲。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了,邵局长给她买了一个三十平的小楼,用的是她的名字。这让小芙感动得无以复加。经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听惯了甜言蜜语,只有邵局长是认真的。小芙决意这一生就和他长相厮守。邵局长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可以信赖和依靠。这样,就有了他们的家。他们之间老公老婆地称呼着,如同新婚。
一周七天,邵局长只有周六或是周日才能过来,两个人逛街,看电影,享用美食,之后回家。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顾虑的,曾经就被熟人遇到过几次。小芙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邵局长很怕,他是官儿。虽然不在县城,但邵局长是长春下派的,老婆,孩子,父母,亲属,同学,朋友都在长春。何况他还是长春地区的后备干部,一旦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家里的时间多起来,在家里除了吃饭,多数时间是在床上,在床上还能干什么?聊天,看电视。但多数时间是做爱,极尽花样,倒是酣畅淋漓。
可是一到晚上,偌大的家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她多次要求邵局长留宿,可是邵局长说,老婆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他要是不回家,她会着急的。小芙终于明白,这个满嘴说爱她的“老公”,真正爱的是他自己的老婆。有几次小芙病了,她非常渴望得到邵局长的关怀和照顾。但是,每次都让她失望。邵局长不是工作离不开就是在家陪老婆孩子。她感到委屈与愤懑。每次和邵局长相会,都是那么匆忙那么压抑,邵局长一走,她都要大哭一场。这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开始反省自己应不应该走这条道路。
这个时候小尚又给她打电话,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是受了别人的陷害和引诱,誓言戒毒。小芙觉得虽然小尚不如人意,但那毕竟是正常拍拖,总比这样好,她就转念与小尚和好,找机会和邵局长分手。可是,又留恋眼前的安逸生活,犹豫不定。回想那次因急事回老家,邵局长开着一辆奔驰接送,还给小芙的家人带去了不少礼品。嫂子笑逐颜开,围着小芙献殷勤,对父母也格外地客气。与邵局长分开,自己将被打回原形,现有的一切都将失去,可是,维持这样的生活,她内心又有说不尽的心酸,郁闷。是的,小芙是满足的,又是极端痛苦的。
她该做怎样的抉择?
九
小尚常常到长春来,他们玩得很嗨。一大帮人去酒吧,去逛商场,去游泳,去野餐,同龄人的快乐,正常的恋爱让小芙久违了。留小尚在家里住了几次,不想邵局长敏锐得很,先是在屋里发现了烟头,他是不吸烟的,后来又在电脑上发现了小芙忘了删掉的聊天记录。
邵局长打了小芙一耳光,骂她不忠诚,没有良心。
小芙气愤地回道,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理解我的感受么?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见不得人,见不得光。你以为给我钱就什么都可以了么?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不跟你照样过得好。
她把戒指,手表,手机,衣服,房子钥匙都留下,只身走了。她要回到农安,去找小尚,去当老师,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夜,她在小玉家住下。小玉炫耀说,她老公又给她买了一处房子,她的父母哥哥也从农村搬来住了。虽然那男人还有两个家,只能隔三差五地过来,但是小玉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很是幸福,小玉说正打算生孩子呢。望着小芙泪痕未干的面庞,她劝小芙说:就看你怎么决定了,你看我这样生活,不也挺好的嘛!
但是小芙心意已决,还是离开了邵局长给她的那个“家”,毅然回到了县城。她想先回老家待上一段时间,好久没看到父母了。回到家,父母很高兴,嫂子也热情,眼睛里却潜伏着戒备。她明白嫂子担心她侵犯她的利益。父母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父亲的胸疼一直不好,医院说,需要住院,但是嫂子不搭茬,父母又心疼钱,所以就拖了半年,现在,一咳嗽都带血丝。住了几天,离开家时,她留下一沓钱,让父亲看病。
老父颤巍巍犹豫着不肯接,嘱咐说,孩子,管好自己就行了。我们无所谓,死就死吧,社会太乱,咱千万别走歪歪道啊!
侄子以为老姑还在长春住,就嚷嚷着要去,说以前几次去的南湖公园、劳动公园都没意思,这次要去动植物公园玩。电视上都播了有熊猫展览呢。小芙说,过段时间吧,侄子就哭闹起来。嫂子的脸就拉长了。小芙掏出一百元钱才把侄子哄好。
回到学校上班吧,不知怎么和王校长说,也就没去,她琢磨着用自己手里面的钱做点什么小买卖。手里的钱是自己赚的辛苦钱,她花得很谨慎。选项要么开花店要么开小饭店要么开服装店。正在考察时,二姐愁眉不展地说,你姐夫打算买一辆货车,给建筑工地运料,一年能赚十多万元呢。现在就差五万元,都借到了。小芙还能说什么呢,二姐和姐夫都没有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了谋生的途径,自己能不帮么?何况二姐对自己最疼爱了。她就借给了二姐,手里就没什么钱了,自己的想法泡了汤。
邵局长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她还是没接。二姐的家人都出去了,小芙躺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未来,越想越灰心。小尚一点也不争气,本来家里人就反感他,因为聚众吸毒,刚被公安局抓了起来。亲属们都说吸毒的人根本就戒不了,最后的结局就是财尽人亡。
门铃响了,她认为是二姐和姐夫回来了,就开了门,不想却是邵局长。邵局长瘦了,大眼睛显得更大,能看到红血丝,样子很可怜,站在门口央求她原谅她,说很爱她,离不开她,会加倍对她好,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想让她给生个儿子。
你们男人只是玩玩而已,我要为自己的一辈子着想。小芙说得很坚决,把邵局长拒之门外。邵局长的电话和短信不断,她最后关了手机。
十
父亲来了,焦灼不安地说母亲被公安局抓起来了。种植罂粟触犯了法律,是要判刑的。一家人心急如焚,父亲不住地叹气,抱怨母亲不该惹祸。二姐绝望地哭泣着。
小芙犹豫片刻,拨打了邵局长的电话,不到一个小时,小芙就到看守所接出了母亲。父亲说,以后千万别种那东西了。可是母亲倔强地说,得种!要不谁有病了,怎么办?吃药看病不得花钱么?再说,那是特效药。
那天,小芙坐到了邵局长的车里,沿着上次的路线又走了一遍。这是邵局长特意安排的。到了桥上,二人下车,站在桥边望着奔流的江水。
你就安心跟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我发什么样的誓言都行。邵局长把一只手高举过头顶。
小芙的心情很矛盾,但她还是说,邵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们是不现实的,不会有结果的。邵局长说,当今社会,这样的例子还少么?我要给你一个家,你相信我,我会让你丰衣足食,一生无忧。
小芙说,我再想想,你别逼我。
晚上,二姐和姐夫回来,兴奋地说,有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在供电公司上班的,比小尚强多了。长相帅,人也本分,知根知底,家里面只有这一个孩子,父亲经营一家电器商店。
二姐说,女人一辈子就是这样,早晚得有归宿,总是游荡就完了。不能心高啊!
想想二姐说得有理,她就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挺好的啊!还等什么。小芙于是就去赴约。那男孩内向,有点木讷。两个人吃饭,他竟选了一家小吃铺。闹哄哄的环境,难吃的饭菜,让小芙很不舒服。男孩子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两个人几乎没有共同语言,这更让小芙失望。她恍然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应同龄人的层面了,那些小男生的浅薄与幼稚,让她忍不住想笑。后来接到邵局长的短信,约她明天去长春玩。小芙睡睡醒醒地思考了一夜,终于同意了。
长春不是游玩,而是邵局长带着小芙选房。邵局长说,把那个小房卖了,换个大的,我要给儿子一个像样的家啊!选了一处又一处,最后选中了一处高档小区。小芙的心里美滋滋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邵局长只有一个女儿,他非常盼望有个儿子。为了生儿子,他托人弄了个偏方,就是把雄黄缝制在一个口袋里,贴在肚脐周围。一个月后,小芙怀孕了,两个人很高兴,据说,带了雄黄,如果是女孩是不能怀孕的。
虽然邵局长还是不能留宿,但是陪她的时间明显多了,对她也更加呵护了。金银饰品,手表都齐备了,小芙的装备不亚于小玉了。邵局长说,一切慢慢来。她也慢慢理解了邵局长,毕竟是身不由己啊。邵局长还说,一切皆有可能。这让她的心里升腾着希望,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处。
十一
邵局长三四天没过来了,电话打过去,他就说过一会儿回话。电话终于打回来了,她惊喜地接听,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自称是邵局长老婆,接着又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自称是邵局长女儿,二人都把她骂得狗血喷头,警告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慌忙拨通了邵局长的手机,刚一接通,就挂了,再拨,手机就关机了。小芙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邵局长又不接电话,小芙十分惶恐,不知道怎么办。
过了几天,邵局长终于来了,他憔悴了很多,那双大眼睛就像生了锈,鬓角白头发就像染了一层霜。小芙扑到他怀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呜咽着。邵局长就是他的大山,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啊。很快,小芙就觉出情况不对,邵局长似有难言之隐。
憋了半天,邵局长终于嚅嗫地说,老婆孩子都知道情况了,她们让我自己来处理,否则她们……
她们要对我怎样,我不怕!
可是,她们还要去纪检委告我……
小芙的大脑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一下子瘫倒了,泪水无声地流着。她恨自己,更恨邵局长。自己委身的这个男人,目光慌乱,怯懦而又可怜。她想骂,还想打,但是有什么意义么?一切的错都是自己铸成的。最后,她痛下决心,做掉孩子,从此彻底脱离这样见不得天日的生活。
二姐陪着她在医院,看着妹妹痛苦而悔恨的样子,又气又疼,暗暗垂泪。在二姐家度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二姐张罗着给她介绍男朋友,小芙也同意了。她想清楚了,对于女人来说,人间正道,莫过于有一个正常的婚姻。二姐的家庭虽然清贫,但是二姐和姐夫每天都开开心心,可以与亲属,朋友正大光明地交往,这多好啊!
那天,刚把手机打开,一大堆短信在一阵阵紧促的提示音中涌来,半个多月了,都是邵局长发的,无限关爱,无比留恋,山盟海誓,言辞恳切。令她的心又活跃起来。她骂自己没脸没出息,可是趁二姐不在家,还是和邵局长见了面。
邵局长温柔地把她抱住,轻吻着她的面颊说:你放心,我已经和老婆摊牌了,要么离婚要么维持现状,总之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小芙半信半疑地望向邵局长,他的目光坦率而坚毅。小芙的心再一次软化,似温煦的春风,她知道自己离不开邵局长了。
很快,小芙又怀孕了。她已经做了两次人流了。小芙忧愁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邵局长时,不想他竟然十分高兴。他说,老婆啊,我来应付一切,你只管好好生儿子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你!
障碍似乎真的解除了,小芙没再受到骚扰,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小芙数算着日子,再有三个月,宝贝就出生了,她开始准备坐月子的衣物,用品,还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名字的第一个字是邵,第二个字就是自己的姓,第三个才是孩子的名。可是,小芙做了几次噩梦,都是同一个梦境,梦见自己的孩子被人抢去,她呼天喊地地惊醒,空荡的屋里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她很害怕,跪着默念阿弥陀佛,求神灵保佑。
十二
噩梦终于成真。
周六邵局长没过来,周日快黑天了,也没来。打了几次电话,邵局长没接。小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心惴惴不安。快半夜了,邵局长来了,还跟来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身材高大,像旧社会的地主婆,一看就是刁蛮型的,厉害得很。邵局长在老太太面前唯唯诺诺的。
老太太说,我是他娘,我只承认我儿媳妇不承认你,我也不稀罕你给我生孙子,我只认我孙女,咱们好说好散,别闹出不愉快。这孩子你打掉,我老太太给你补偿。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就走着瞧!
小芙五雷轰顶,求救地望着邵局长,邵局长低着头不敢吱声。
老太太给小芙三天时间去打孩子,否则就威胁到青山她父母家去理论。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里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小芙,她是那么无助,那么悲伤。
此后,她给邵局长打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关机,发短信,也不回。后来她告诉邵局长,她不想活了。
邵局长很快回话,说,我也是没办法啊,是老太太逼的。你要是不做,或者做出什么事情,就会连累你家人。
我要是不怕连累呢?小芙感觉肚子里的儿子在给她鼓劲,母性令她一下子刚强起来。
此时,如果邵局长能够支持她的话,小芙就会不顾一切。
还是把孩子打掉吧,社会上已经有人写举报信告我了。邵局长坦白道。
小芙咯咯笑了起来,之后泪水纵横,她骂了一句,姓邵的,你个懦夫,你个骗子,你个自私鬼,你害惨了我!
小芙尝到了心痛至极的滋味,她最痛的是已经成型的肚子里的孩子。她曾设想了种种方案来保护这个孩子,可是,现实太残酷。老父老母知道了一点情况,短短的几天,父亲吐了几次血;母亲的背明显弯下去了。邵局长频频督促,态度变得生硬,那样子恨不得用刀剖开她的肚子。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哀求也哀求了,还能怎么样呢?她想到要和邵家敌对下去,甚至到有关部门去告发。但只是闪念而已。好聚好散吧,二姐说。
二姐陪着哭哭啼啼的她,终于走进了医院。
手术那天,当大夫拿着又长又粗的尖锐的针要扎她肚子时,她噌地跳下床,哭喊着说什么也不做了,她说,儿子在肚子里求她,不能杀害儿子!
二姐流着眼泪劝她说,做了吧,省得给父母找麻烦,给自己找麻烦,人家都不认,你又何必呢!
一觉醒来,肚子瘪了,似乎是做了一场梦,但是丝丝的疼痛在提醒她,刚刚遭受了一场惨绝的伤痛,不仅是肉体的,还是心灵的。
那段时间,她时而哭,时而笑,大家都担心她精神出了问题。还好,一周之后,小芙的情绪稳定下来,她自己也释然了,那样的生活还会有更多的烦恼和痛苦,还会有更多未知的磨难和曲折,特别是孩子,要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成长,会对孩子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她的卡里多了十万元,那是邵局长给她的补偿。她痛下决心,决不再沾这样的感情,那就像罂粟一样,短暂的美丽,终究是苦果。贫穷也好,富贵也好,就像二姐那样,过普通人的日子。
半年过去了,她也会想他,也曾偷偷上他的QQ空间了解他的情况,也曾在手机上拼出他的号码,却没有拨出去,也曾跑到那个曾经的“家”附近瞭望,抹着眼泪离去。也曾恨,也曾悔,也曾怀念。这一年,她也曾看过几个对象,种种原因都没有成。二姐常劝她说,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要再走老路。好好处个对象结婚吧!她也是这样想,可是说实话,总是觉得心是悬浮着的。她甚至在想,若是邵局长再来找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确定自己。
她怀念那些日子。
十三
小芙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孙爽讲完,疑惑地问我。聚在一起的几个同学都侧目看我,你俩可是闺蜜呀!
我真不知道,我说,没想到小芙有这么复杂的经历。她没有提起我么?
他们几个互相对视,支吾着,好像没有吧?
我很尴尬,茫然而又郁闷,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信赖和友谊,我觉得我有必要弄清楚。
有一天我在小芙的空间里看到一则帖子:差点没去见阎王。我急给她打过去电话,她笑着说,是啊,小馨,差一点就死了。
出了什么事,我紧张地问。
她顿了一下,话题转到别处,饶有兴致地说某款新上市的劳力士手表上镶了多少钻石。当我正要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时,她突然歉意地说,哎呀,不说了,我有点急事儿,待会给你回过去吧!
此后一直等不到她的回电。
后来我问了孙爽,她说小芙怀孕了,是宫外孕,差点就死了。我以为那男人还是邵局长,孙闯笑笑说,早不是了。邵局长因为小芙,已经影响了晋升,和妻子也离婚了,不过听说,他也有了新人。孙爽用了一个“也”,我就明白了。我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
小芙不是发誓不再粘已婚男人了么?
孙闯笑笑,怎么说呢?也许成瘾了吧,戒不掉吧。
大约三个月之后,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小芙在她的QQ空间里,每天都在数数。200,160,98,97,50……
我网上给她留言,问怎么回事,她也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约半年后,我浏览小芙的空间,一大堆照片让我吃了一惊。照片里小芙穿着孕妇才穿的宽大衣服,怀抱着婴儿,一脸的慈爱和幸福。还有很多婴儿的单独生活照。
莫非她生小孩儿了?结婚了怎么没告诉我呢?
春节期间,我回到长春,在卓展商场闲逛,碰巧遇到了孙爽,孙爽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小芙生了孩子,还是儿子呢!
怎么可能,她做过宫外孕手术才多长时间啊,那么短的时间就敢怀孕生子?
是啊,我们都说她创造了生育史上的奇迹呢!那些罪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想想都可怕。这次生产,她不得不剖腹,现在肚皮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呢。
听着孙爽的话,我仿佛看到,小芙光洁平坦的小腹上卧着一条大蜈蚣。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结婚了?我问。
好像没结婚吧!孙爽笑了笑说,要是结婚了,能不告诉同学么?
是啊,可是,可是,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不知道,不好说,谁知道呢,也不好问,嘻嘻!反正我去她家几次,从来没见过孩子的父亲,小芙也是闪烁其词。孙爽说。
我们明白了,孩子的父亲仍然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我和孙爽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孙爽忽然想起什么,说,哎呀,小馨,你知道么,生孩子那天,小芙疼得死去活来,最后嘴里含了小一片罂粟壳,才缓解了。
我的眼前仿佛又看到晴空之下,那一片艳丽无比的罂粟,在碧绿的烘托下,大红、紫红的花朵妖冶炫目,在微风中摇曳弄姿,极其美艳而又幽怨。
(责任编辑 象话)
少年时代在《青少年日记》发表散文处女作,后辍笔。2012年末开始恢复业余创作,迄今发表60余万字作品,体裁以小说,诗歌,散文为主,散见于纯文学期刊或栏目:
《作家》《芳草(小说月刊)》《参花》《吉林日报》《城市晚报》《小说月刊》《海燕》《青年文学家》《辽河》《岁月》《短篇小说》《诗林》《中国诗人》《诗歌月刊》《长春日报》《航空画报》《散文选刊(原创版)》等杂志。
2013年10月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丈夫的诺言》,于2014年6月被授予长春市政府君子兰文艺奖。2014年12月出版小说集《回家》,被吉林省作家协会确定为2014年度重点扶持项目。
2014年1月24日,组诗《印象净月》获得“净月杯”金冠全国诗歌大赛金奖。
2014年3月1日,散文《愿阳光洒满一路》获吉林省委宣传部、吉林日报“我的中国梦”征文奖。
2014年5月8日,小说《出事儿之后》获中国小说学会“文华杯”全国小说大赛一等奖。
2014年6月,散文《寻找遗失的梦想》获“2014年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
2014年11月13日,散文《故乡,老榆树的回忆》获长春市第三届群众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
2014年12月15日,散文《大家,大师,老师》获2014年度中国散文年会(《散文选刊》主办)“十佳散文奖”。
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东北小小说沙龙副主席。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长春市作家协会理事。
赵欣,原名赵惠(慧),笔名阿侠。作家,诗人。男,汉族,1968年生。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任吉林省德惠市人民法院副院长。吉林司法警官学院客座教授,长春理工大学光电信息学院文学分院客座教授,《参花》文学杂志编委,《海燕》文学杂志特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