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诗歌走,心无比纯洁
——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访谈录之傅亮篇

2015-10-27 02:01本刊编辑部
星星·散文诗 2015年11期
关键词:抒情诗复旦诗社

诗人访谈

跟着诗歌走,心无比纯洁
——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访谈录之傅亮篇

访问者:姜红伟

受访人:傅 亮

姜红伟: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您认同这个观点吗?

傅 亮:黄金时代主要是源于社会变革给人们带来的思想解放和精神解放,而大学生正是这种氛围下最易于和善于“喷发”的群体。不管从作品和流派的数量上、从围绕诗歌创造的群体性活动规模上,还是从对诗歌投入的热情与探索上看,80年代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这个评价恰如其分。

姜红伟: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革命生涯”(大学期间创作、发表、获奖及其他情况)

傅 亮:1982年加入复旦诗社,1983年任第三任社长,同年在《诗刊》发表处女作。1984年,在担任复旦大学校学生会社团

部部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将复旦诗社社刊《诗耕地》升级成为上海市高校第一本铅印出版的大学生诗刊,并与华东师范大学夏雨诗社社长陈鸣华、上海交大文学社社长张佩星等联合发起成立上海大学生诗社,任首届社长。1981年至1989年,在复旦大学参与编辑大学生诗集《海星星》与《太阳河》、主编《诗耕地》共13期、策划举办大型赛诗会15场、在上海各大高校举行公益诗歌推广讲座逾百场。先后在《上海文学》、《萌芽》、《飞天》等杂志发表诗作200余首。1988年获市作协、团市委和《文汇报》主办的首届上海青年文学诗歌奖。

姜红伟:能否请您详细谈谈上海大学生诗社的创办情况?上海高校的哪些大学诗社参加了?诗社社员共计多少人?创办了什么刊物?举办了什么活动?

傅 亮:1984年秋天,由复旦大学复旦诗社、华东师范大学夏雨诗社、上海交通大学文学社共同发起,成立上海大学生诗社。傅亮、陈鸣华、张佩星等成为首届诗社理事会核心成员。此外还有同济大学、上海外国语学院、上海机械学院、上海海运学院、华东理工学院、华东纺织学院、复旦大学分校等高校成为成员单位,社员累计超过1000人。当时确定的活动宗旨十分“超前”,即:上海大学生诗社不是“秦始皇”,不会独裁一统江山,而是推动、鼓励各成员自由发挥,成就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局面。核心成员不是自封的官员,而是一群服务者,理事会的任务,就是负责把定期汇总的上海大学生诗坛最新成果,及时推荐给全国各大杂志的诗歌编辑,帮助大家把优秀作品尽量多地“变成铅字”;此外,注重诗歌普及和理论的提高,核心成员无私地

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义务邀请、组织著名诗评家、编辑和成功诗人,到各大高校开设诗歌讲座、参与诗歌活动。因此,在没有一本正式的社刊、没有一个正式的官爵班子的情况下,上海大学生诗社在20世纪80年代,在全国率先成为一个“服务型社团”。其推动举办的高校诗歌活动,累计超过了1000场。仅我一人,在2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几乎走遍了上述高校,举办讲座、参与活动累计不下100次。

姜红伟: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是如何积极参加并狂热表现的?

傅 亮:有赛诗会必报名,有诗刊必投稿,有诗歌讲座必抢座。

姜红伟:《复旦风》在80年代是一本很有影响的大学生刊物,作为首任编委会核心成员,能否谈谈创办的过程、影响?

傅 亮:《复旦风》是复旦大学20世纪80年代第一本大学生自己创办的综合性杂志。创办的初衷,就是体现当代大学生的思考性和实践性,表达他们主动参与学校事务管理、主动关切社会发展进程、主动为现代文明社会构建风险力量的精神状态。1984年秋,复旦大学哲学系几位学生,在校园里自发创办了第一个经营性的实体——大家沙龙,不大的简易房空间里,学生义务参与,自己调制咖啡,自主经营,创造了一个公共沟通的平台。当时,能在大家沙龙里抢个座,约朋友谈天说地,简直就是一种“晚尚”。正因此,复旦新闻系、中文系的几位文学、新闻“大咖”聚集在一起,开始筹办一份正式的学生综合性杂志,力图更

高端的延续这种学生自主创造的风尚。此举由当时担任校学生会要职的张力奋、傅亮等,制定详细办刊计划,上报校党委、团委和学生工作部,并不遗余力地请求、呼吁,终于,1985年春,由当时的校党委学生工作部部长张德明,在一次大家沙龙中举行的座谈会上宣布:经学校同意,《复旦风》正式创刊。第一任主编为张力奋,来自新闻系80级,那时已经毕业,成为新生的辅导员。

与大家沙龙一样,《复旦风》一律由80级、81级的学生主创,宣布在复旦的学生人文风潮,并未因名人如云的77级、78级学生毕业离校而出现断层,相反,一些足以留在复旦史册的创举,均有这一代学生创造性地完成。创刊号上刊登的政治、历史、人文、文学作品,均展现了80年代大学生独立的思考精神,堪称复旦精英学子声音的大集结。

姜红伟:当年,您创作的那首《自行车与五香豆》曾经很受读者喜欢,能否谈谈这首诗的创作、发表过程?

傅 亮:成年后,一直在思考自己与父辈的“代沟”问题,两代人的冲突,也是80年代初期青年学子的共同话题。后来我找到了上述这两个意象,那是生活中真实的体验,通过对父亲与我对骑自行车是否有风险和喜不喜欢吃传统食品五香豆所表达出的差异,既揭示了两代人的理念差异,更对两代人如何携手共创明天,表达了理想的设计。这首诗最早在1982年秋天,我在复旦诗社的朗诵会上首次朗诵,恰好当时《诗刊》社编辑雷霆老师应邀出席,当场就表示了赞赏,并将诗稿带回。后来,该诗发表在1983年6月号的《诗刊》,成为我正式发表的处女作,并被人民

文学出版社收入其出版的《1983年诗选》。

姜红伟:在您印象中,您认为当年影响比较大、成就比较突出的大学生诗人有哪些?哪些诗人的诗歌给您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傅 亮:复旦大学许德民,当代大学生诗歌组织的发起者和元老,成立大学生诗社、编辑大学生诗刊和诗集,他的贡献是开创性的;华东师范大学宋琳和复旦大学孙晓刚,以清新之作开创了一代大学生独特的诗风,成为经典;哈尔滨师范大学潘洗尘,一个无畏而有情的诗歌使者,他的游走,使大学生全国性的诗歌网络开始出现雏形,兴起了全国性交流的热浪。

姜红伟:能否谈谈您主编《中国当代诗歌总集》这份诗报的具体情况?

傅 亮:年轻时的梦想,偶一为之,但因单枪匹马、财力不济,而未能延续,说明了理想与现实的脱节,现在,欣喜地看到有姜红伟等兄弟,正在系统地完成这项伟大的工作,十分欣赏,敬祝成功!

姜红伟:能否谈谈您主编《上海的情绪》这本诗刊的具体情况?

傅 亮:此问题可请陈鸣华先生回答,最为贴切。

姜红伟:您如何看待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意义和价值?

傅 亮:以“跟着真理走”的主题,对传统诗歌进行了跃进式的提升;以百家争鸣的规模与模式,对现代诗歌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探索与实践。

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最积极意义,就是体现了人们的政治意识觉醒和诗歌的社会价值。80年代,拨乱反正,人们对颂歌式的假大空口号极度厌倦和仇恨,所以希望诗歌多一点艺术、多一点人性、多一点真实,就像《天安门诗抄》广为传诵,就像“朦胧诗”一夜成名,这是很自然的;后来,西方现代派作品来了,人们又在新鲜感中去追随,又雄心勃勃地认为中国人同样能创造出现代派杰作,但那时的中国诗人并没有理解“现代派”的精髓,只是学了一些皮毛,所以诗歌又从过去的假大空一下子发展到五花八门,达到不知所云的地步。

其实,就像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一样,诗歌的发展同样会走弯路、入歧途,那时,诗人们的误区在于,对政治制度中的弊端进行反对是可贵的,但这决不意味着远离政治,走向另一个极端。艾略特写《荒原》、金斯伯格写《嚎叫》,谁离得开政治?面对政治,他们都没有逃避,而是通过诗歌有效、鲜明地亮出自己的观点与思考。逃避就是无能。一个根本点在于,诗人必须关注现实,这是他最本原的冲动,也是他能力的体现。诗人一旦远离了政治,其使命感即随之消失,其“精灵磁场”的魅力与价值也就无从体现,就像《天安门诗抄》和“朦胧诗”,人们首先认同它们的政治意义,才能认同它们的艺术价值,它们在当代中国社会进程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主要是政治主题上的,因而奠定了它们的地位,也奠定了新诗的地位。从这一点来看,90年代诗坛出了那么多流派,看似“百花齐放”,而诗歌的

地位却日益下降、日益远离社会中心,就并不令人奇怪了。

当代诗人杨牧在《我们身后站着李白》中说:当我们的诗歌越来越变得琐屑化;当苍白的面孔被苍白掩盖;当空洞得到空洞的支持;当远离尘世、远离众生、远离人间烟火和生命痛痒成为时尚;当无知、浅薄、奴性和乖张被“先锋”、“前卫”的绚丽旗帜晃得眼花缭乱,当如此等等的病态自赏,我们的诗坛恐怕要真正到达“最后”的时候了!

在80年代,诗人让大家“跟着真理走”,每个人的真情都被激发着,那真是一个幸福的年代;到了90年代,诗人一下子让大家“跟着感觉走”,技巧越来越多样,词语越来越花哨,可“感情”变成了“感觉”,人们倒反而对诗歌没有感觉了。

所以,一个诗人必须树立正确、健康的世界观、社会观、生活观,这个话题绝对不是老生常谈。我的观点是:诗人首先好好去生活,认真走好人生的道路,然后才去写作,你的作品才有真货,才能打动人,才会有“市场”。

政治抒情诗人,更要“东山再起”,走回时代的峰谷浪尖。

我要特别强调一下当时大学生普遍的“平民”身份。

追忆一下历史上的中国政治抒情诗人们,被推崇的、被认可的乃至被传诵的,绝大部分都是“官”。“当官不为民发声,不如回家卖红薯”,他们“在位”时,确实成为中国社会的“主流声音”,写下了至今还“名垂青史”的作品。他们当官,因此要写诗,写政治抒情诗;他们写诗,写政治抒情诗,所以才当官。他们的作品,几乎涵盖了相当长历史时期政治抒情诗作品的主流。

时代不一样了。谁还期待写政治抒情诗而当官,他会被怀疑

智商有问题。一个相信自己价值和责任判断的时代来到,人们不会再盲目传诵只发一种声音的诗篇。这时,一个来自生活现实中的尊严平民登场了,那就是当代的大学生们。

虽然只是平民,但他们可以分析现实、评价伟人、批判社会、倡导理念,这才是今日中国在文明进程中应该发生的事,这才是一个政治抒情诗人应该要做的事。

更有价值的是,当代大学生的实践为我们开启了通往未来中国政治抒情诗发展道路的门扉。他们不具备官员的优势和渠道,他们的生活与创作均付出了一个平民百姓都在付出的辛酸代价,他们的创作实践才是真正源于生活的,因为他们因此了解了社会、了解了自我、完成着精神与灵魂的历练与荡涤。

这样的人,应该最反感虚伪、反对趋同、崇尚真实与个性。

这样的人,才具备当代政治抒情诗人的要件。

那就是:从自我的生活出发,关注现实、思考现实、发现未来、创造未来。

不要一听政治就“托大”。政治,就是百姓的营生;政治,就是每一个个体为了未来而对时代的冀望和批判。

政治抒情诗不是根据官方的既定政策重复概念,而应该是发自每个具有独立权利和意识的人内心的真实见解与情感。

这就需要一个开放的语境,摈弃曾经因此而使政治抒情诗饱受诟病、丧失阵地的“传声筒”。评论家任仲伦先生说:诗人不是表演团体操的,他们拥有各自的思想姿态、艺术脾性。可以自豪地说,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堪称典范!

历史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真实记录。人类在向文明社会发展的探索和奋斗中创造着历史。这样的历史,需要真实的记录,目的

是为了评价功过、辨明是非、寻找真理、继往开来。

文本严谨、规范、科学、完整的历史当然会有人去书写。但我们还需要另外一种记录历史的方式,这种方式更个性化、更有感情色彩、更能发射出生命的亮点,那就是政治抒情诗。

如果说,我们的纪念碑和博物馆需要专业的历史学家,那么,我们心灵的记忆库和兴奋源,就需要政治抒情诗人。历史是故事,诗歌就是故事情节;历史是记述,诗歌就是演绎;历史是数据,诗歌就是旋律;甚至历史是公共设施,诗歌就是私人财产。诗歌和诗人,给予了我们另外一种解读历史的切入点。这就是诗歌的魅力,这就是诗歌不能代替历史、却能成为历史一部分的理由,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需要诗歌、我们的社会进步为什么需要诗人的原因。

80年代以来,大学生不断有新作品问世,每次都轰轰烈烈,不仅续写了中国新诗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政治抒情诗的新篇章,而且开拓性地继承、发扬了通过朗诵诞生效应的优秀传统,为低迷的诗坛注入了强力。

手捧一本又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大学生诗集,也许,我们应该这样思考:

首先,诗人应该怎样认知自己在时代发展中的价值与行动。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作为一个诗人,你必须要行动,你必须要用自己的足迹和声音,融入并且解读这个不同寻常的时代。在每一个文明进程的历史节点上,可以没有飞黄腾达,可以没有荣华富贵,但是,一定要有诗人的作为!

其次,诗人应该怎样衡量自己对于社会的贡献和亲和力。

诗人不是政治家,你可以摆脱很多世俗的纠缠,但这不是逃

避的理由。另外,诗人不是快餐店老板,你可以不去顾及大众的口味,但是,你的行为和创作,必须具备一种泽被天下的人文精神与道德力量,你的作品应该是一种充满智慧的哲学、一种传递时尚的风景。真诚和热情,是没有阶层之分的,心灵之歌,是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第三,诗人可以是精神的贵族,但这不能成为你无所作为的理由。

我们不能确认,一个善于在午后阳光里熟练地端起一杯咖啡的诗人,他可以拥有不去从事任何现实生活砥砺的特权。我们应该相信,我们要自己塑造自己、自己磨练自己,不会有人因为你是一个诗人,就宽容了你的慵懒和散漫。80年代大学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佐证:他们并非以诗人的单一角色活跃在诗坛,除了创作,他还可以是一个学生、一个儿子,甚至是一个恋人、一个跑腿的打工者;多种角色,转换在他们对诗歌忠实的追求与热忱的行动中。这样的诗人,才可能把他的作品有效地传播出去,才可能在丰富的体验中赢得深刻、独到的人生领悟,赢得人们的尊敬和认可。

今天,在这里,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在一个理想经过无数行动和牺牲终于走向现实的地方,感谢80年代的大学生诗人们,为我们奉献了一次具有超越意义的激励和感悟——

他们不断推出的新作,虽然不能够完整地涵盖人类发展和社会进步带来的巨变,但让我们真切看到了其中最耀目的亮点;虽然不能够完全地复述共和国几代人为理想奋斗的境界和思想,但让我们深刻地听到了人们发自内心的代表性语录;虽然不能够完美地展现绽放在华夏大地的百花争艳,但让我们醒目地把握到了

具有世界影响的地标和关注点。激情的语气,回荡的却是理性思索。

这就是诗歌的魅力,这就是诗歌不能代替历史、却能成为历史一部分的理由,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需要诗歌、我们的社会进步为什么需要诗人的原因。这也是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经久不息传递给我们的启迪意义。

姜红伟:回顾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傅 亮:收获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放歌;我怀念那个素朴但是真实的自由思考与歌唱的大平台。

姜红伟:当年您拥有大量的诗歌读者,时隔多年后,大家都很关心您的近况,能否请您谈谈?

傅 亮:年过半百,终于认识到诗歌是宗教,是哲学,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和严肃目标,因此,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诗,只是沉浸于漫漫人生,做最实在的事、当最实在的班、尽最实在的义务。相信终于会在某个月色皎洁的时刻,思如泉涌、才情蓬发,写就更为深沉的诗章。我喜欢在大学时大家送给我的一句话:“生命不息,朗诵不止。”

姜红伟: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的得失是什么?有什么感想吗?

傅 亮:当初为了让上海第一本铅印的大学生诗刊问世,我曾经数次乘坐轮船,往返于上海市区与崇明岛之间。记得在崇明

岛印刷厂那个乡间,当时条件何其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板凳,晚间伴着窗外的虫鸣,我彻夜校对书稿,此刻,内心无比纯洁。现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是我最值得珍藏的,也是我参与大学生诗歌运动的最大收获,它使一个人感到了追求崇高目标的快乐,这种体验,无疑将影响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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