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望

短篇小说·蒙卫东/著

一

李由在街上行走时不断扭头回望并不是为了看美女，而是无可奈何。他也不想做这个频频扭头回望的动作来惹人非议，可是他不得不这样频频扭头回望。开始是因为落枕，不知是哪块肌肉哪根神经错位了，在医院理疗七天后还没有恢复原状，只好通过不断扭头的动作来减轻颈部的痛苦。李由心想幸好现在烟民都用火机点烟，如果还用火柴，我划完一盒火柴也很难点着一支香烟。后来李由走在街上还不断扭头回望，是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我们都应该充分理解这个问题的重大现实意义。就是说如果你也在一次不经意地扭头一望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你的身后出现了异常情况，这个异常情况很有可能对你的人身安全和家庭的祥和生活造成严重威胁，难道你不去高度重视吗？你不想继续把这种异常的情况弄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在信息非常发达的大数据时代，依然还存在着许多莫名其妙看不见的安全隐患。有些人的银行卡在自己认为账号和密码都很保密的情况下，钱还是被盗刷了。这些失窃者迟迟不知道有一种手机病毒叫短信海盗，它们可以卧底在你的手机里伺机盗取各种信息。2010年6月20日中央电视台质量报告的节目里就报道过这件事。李由对此印象很深。还有人在街上走得规规矩矩的时候，突然就被天上掉下来的瓷砖或者是花盆砸在脑袋上，见了上帝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前段时间电视里说，某地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下岗工人上街买菜，突然就被捅了两刀不幸身亡。公安局抓住凶手严审后，才得知凶手没有按程序验明正身就把这个无辜的可怜人当作和雇主老婆通奸的老流氓给干掉了。话又说回来，李由认为就算你按程序验明正身也不能随意剥夺别人的宝贵生命，现在的人为什么动不动就拔刀相向呢？李由非常担心类似的悲剧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产生这种强烈意识的理由就是那天他不得不扭头回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用专注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他扭头的时候，那人连忙把目光移开，装着抬头去看前面路口的交通警示牌。牌子上蓝底白字写着温馨的提示：酒驾的后果很有可能是你的爱人最终成为别人的老婆。李由一眼就看穿了那人这点小把戏。但是开始并不反感，反而还有些兴奋。

因为那个人是一个高挑苗条的漂亮女人。

二

作为一个成年男子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漂亮的女人尾随关注，换作是我，我也会和李由一样感到兴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继续什么浪漫故事呢？当然也有可能从作风问题演变成经济问题，或者安全问题。这就要看李由先生怎么去临场发挥和把握分寸了。说实在话，李由的长相和身高都很一般，但是他的穿着打扮在老婆的亲自调教下还是很有档次的。那天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风衣。因为天气比较寒冷，他就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去医院理疗的时候，帮他做理疗的护士不断夸他的这身穿着使人显得很有气质很有风度，像电影里虽然屡受挫折但绝不低头的冷面酷男高仓健。李由当然很谦虚地回答说哪里哪里，我也是很普通的啦，怎么能比高仓健？我老婆还经常讲我穿得窝窝囊囊的。护士说你老婆不会这么讲的。我们女人都有同感。就说我老公吧，穿龙袍不像太子，能有你一半，我就开心了。想到这些李由就觉得那个漂亮女人也许和那个护士也有同感，那就让她继续关注吧。他又把风衣的领子往高处提了提，努力控制扭头回望的动作幅度，尽量不去破坏别人的兴致。街面的店铺里，传来《小苹果》的乐曲，然后又是九月奇迹的《民族风》。李由感到这两支音乐都非常悦耳动听，心情大好。走了一段路，他从停在路边汽车上的后视镜里，看见那个女人还在跟着他。他想这个女同志真有意思。到了第四个后视镜里再看那个女人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就因为我穿了这样一件风衣，她跟了这么长一段路，正常吗？难道这个女人是花痴？但是，从这个女人在镜子里反映出来的穿着打扮和眉宇间表现出来的神色看，一点也不像有精神病的特殊人物。她的眼神，如猎狗看见了猎物，和浪漫的故事没有一点关系。李由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冷。莫不是她在跟踪我？想到这里，李由加快了脚步，拐进了农贸市场。农贸市场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李由还是很容易发现那个高个子的女人抻长了颈脖四处张望，像长颈鹿找食物一样，分明是在寻找她的目标。李由弓着身子快步走出了农贸市场，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在环城大道上转了一圈，看到没有异常了才回家。那天晚上，李由不断回想陈年旧事，但始终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任何一点关于那个女人的信息。我肯定不认识那个女人，更谈不上和她有任何的往来，她也不应该对我有什么歪心眼，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巧合吧。李由在心里决定，明天再看看。他希望明天以后，这个奇怪的女人就会在他的现实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少年时我们写在作文里的各种幻想一样。

然而不幸的是，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那个女同志又出现在李由的身后。这次李由没有穿那件很有气质的风衣，而是穿了一件像要捐出去的棉衣，老婆对他翻箱倒柜找这件衣服来穿的做法有很多不同意见，可是李由依然不理睬。他决定今天就是要穿得像难民一样来证实他内心的猜想。街道上的店铺里照样放着音乐，不过不是《小苹果》和《民族风》，而是语速很快的《双截棍》，听得人心烦意乱。那个女人对此充耳不闻，神情专注地尾随着李由在街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李由特想返身当面质问女人，可又觉得不合适。你说人家跟踪你，证据呢？人家还可以说你非礼呢！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成年女子在街上发生争执，路人会帮谁呢！你懂的。这一次，李由没有进农贸市场，而是进了一个朋友的门面，往后门出来坐上出租车甩掉了那个女人。朋友打电话告诉他，那个女人在店门口站了很久才失望地离开。李由接了电话后，不得不痛苦地肯定了一件事：

我被跟踪了！

被人跟踪是一件很不安全很危险的事，哪怕是被一个美女跟踪。虽然没有与人结仇没有违法违纪更不会投敌叛国当间谍，但是人世间有很多际遇是没有理由可讲的。那个被花盆砸死的路人是为什么？那个去买菜就被捅死的可怜人是为什么？那些银行卡莫名其妙就被盗刷的兄弟姐妹又是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摆在眼前的客观问题是，我被一个女人跟踪了……

三

在确定被人跟踪了的情况下，李由同志心情很不愉快，就像牙齿痛一样，但是李由并没有因此张皇失措马上报警。如果马上就去报警，警察肯定会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跟踪你，她的动机是什么。你讲得明白吗？你以为你是什么著名的重要的领导或者明星之类的公众人物吗？你只不过是单位里负责调处土地山林纠纷的一个小股长。李由也想就此事和老婆一起商量对策，但转念又觉得不妥。这事和一个女人有关，搞不好就会引起老婆的严重误会，一个美女跟踪你？你不是有问题就是神经病！你以为你是高富帅吗？在这个事情没有找到头绪之前，李由无法对任何人说。他以年底工作忙单位要加班为理由，跟老婆说今晚不回家了，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反复思索这件突发事情的前因后果，彻夜无眠。心想自己活了四十来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既不去和人争强斗狠，也没有动过拈花惹草的念头，儿子在外读大一，没有任何引人非议的事情，老婆虽然多嘴多舌爱好往娘家送钱送物，但对外始终保持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从来不得罪任何人。思来想去，从严反省自己，李由觉得，可能只有三件事情和被人跟踪勉强联系得上来。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去年的夏天。当时是阴天，他和单位的两个同事赶去乡下处理一起有可能引发群体性斗殴的土地纠纷。快到村里的时候，车子被堵住了。堵住道路的是一辆相对而行的宝马轿车。农村道路本来就不宽，但是如果这辆轿车往路边停靠，后面的车子还基本可以通过。可是这辆宝马刚好停在路中间，司机站在车旁，一边玩手机，一边抽烟，长得人模人样的。前面不远有一个头发染得暗红色的时髦女郎在路边小摊上买李子。看来宝马正在等她。李由他们等了两分钟，宝马车依然毫无动静。于是李由便对长得人模人样的司机说：兄弟，请你把车子让让，我们有急事赶路。宝马司机斜了一眼对方的长城哈弗说：急什么急，等两分钟等死你吗？听得李由等三人一肚子气。李由心想什么人教出这样的东西！但又不能动手揍他，忍住气说：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的车堵了路让让别人的车也是道理。宝马司机说：老子就不让你咬我卵吃。有本事你来打老子，老子还不信你公务员敢打群众。敢动手的话天涯海角老子都要搞死你去你信不信？碰上这样的人，打也不得骂也不得毫无道理可讲，李由只有打电话找来驻村民警。正在村里处理纠纷的驻村民警骑摩托赶过来依法处理后，宝马才不情愿让车。红头发买李子回来了，用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小情人的口吻劝慰道：阿宝呀，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现在他们人多你硬扛要吃亏的。亲，我记得他们这架烂车的牌号了，以后叫老大想办法收拾他们……高个子的女人会不会是宝马和红头发以及他们口中的老大派来搞报复的同伙呢？李由觉得不太靠谱。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如果他们要报复也早该有所动作；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现在或者更晚一些时候他们才会动手。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俗话又强调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尚且记仇十年，那小人记仇的时间肯定比君子还要长。这件事说起来应该不属于杀父奸妻烧家挖坟之类的深仇大恨，过了也就过了，可是对于睚眦必报的无良小人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明天得问一问在场的那两位同事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得问一问他们是否也被人跟踪，不管跟踪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警惕一些好，小心无大错。

第二件事就发生在前几天，也就是发生在李由的颈子落枕之后的事情。牛栏乡称杆村称星屯王家的公牛和李家的母牛踩烂了张家的两分菜地，把菜地里的大白菜和茼蒿菜搞得乱七八糟不可买卖食用只能拿去喂猪。张家把此事告到村里。村主任快刀斩乱麻说这件事情很简单，牛是两家的，损失由两家共同赔偿，各赔百分之五十。旁听的群众都觉得这样处理很公平公正公开，大有包公遗风。可是王家不同意，说：有人看见，当时公牛是爬在母牛背上，两头牛只有六只脚踩在菜地里。我家公牛只有两脚落地，所以我只赔两只牛脚的损失，母牛他家四只牛脚落地，他们应该赔四只牛脚的损失。旁听的群众里有人说对呀对呀，两只牛脚踩烂菜肯定没有四只牛脚踩烂的多，母牛家应该多赔一点。母牛家的老李坚决反对这种错误认识，说：不对不对。大家想一想，如果不是他家的公牛在我家的母牛背上冲来冲去，我家的母牛还会乱动乱跑踩烂这么多菜吗？照理王家的牛负主要责任，王家应该多赔。有的群众说：是呀是呀，要分清楚哪家的牛负主要责任哪家就多赔。村主任哪里想得到牛踩菜地还会牵扯出牛的作风问题这样深层次的东西？干脆三推五落二，把这个纠纷交给乡里，乡里劝不下来就上交到县里，单位就安排李由来处理这件事。

如何调处因为畜生们的风流韵事而引发矛盾纠纷这类事情李由同志也没有什么经验。处理这种找不到政策依据的事情不是他的专长。更何况这种事情越扯越不清楚越麻烦。在农村，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猪的身上，郎猪的主人要收费的，最少也要收两斤黄豆两个鸡蛋，可那也得对方点头同意。对方不点头不同意就等于母猪不点头不同意。如果参照猪事来处理这件牛事肯定行不通。在调处这起纠纷的协调会上，李由左思右想，还是反复劝说两家服从村主任的处理，不然就起诉由法院裁决。在劝说的过程中，李由还得不断地扭头减轻落枕造成的疼痛。但两家都不买李由带病工作的账，也不愿去打官司。王家说：这点点小纠纷你们县里都处理不下来，你们这些干部是吃卵毛的吗？我就不打官司。李家说：我也不打官司。我看你们这些鸟官根本不用心帮群众办实事。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头还一扭一扭的，看不起我们。我有手机拍的照片为证，李股长李由你不公正处理这件事让我满意让群众满意，我上访！就在媒体上公布这件事，打击你的腐败行为。王家说：我也是这样讲的。李老大，我们走，不听他们瞎掰。我们回去凑点钱请人，找媒体。只要把事情捅到媒体上，看他怎么收拾。事情到此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本来有矛盾纠纷的两家人，居然合在一起要找媒体来对付李由，这种结果让李先生哭笑不得，又一次感叹这些人是怎样炼成的。难道是我安排你们家的牛到别人的菜地里快活吗？毫无道理。对此李由当时只能一笑了之。但是现在想来就可能有问题了。就面上而言，在当前的处纠维稳中，有的当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意愿和目的，不讲客观事实也不讲法律法规，就在媒体上乱说乱讲，引来仇官仇富仇警的愤佬愤青一片哗然和不明真相的网民跟风，使本来能够依法依规正常处理的矛盾纠纷很难收场，有不少调处工作的难兄难弟为此在媒体上被描绘成狼心狗肺官商勾结恶势力黑社会的坏人，背负了许多委屈，但就是无法阻止和处置那些乱讲乱说乱污蔑侮辱的现象和始作俑者。王家李家有了这层意思，放了这样的话，说不准就会这样干。干这些事情现在很容易很方便，没有任何困难。他们可以自己干，也可以出钱找人来干。弄不好他们找来的人出个搞人肉搜索的臭主意，跟踪偷拍你的言行，再用电脑技术张冠李戴，哪怕就是造谣诽谤的东西，你也很难去洗白。对这类问题大部分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更何况，就算你不违纪不违法，谁也不能保证，你的言行就没有一点点针大的漏洞涌进来斗大的风。屁眼擦得再干净，用手电筒往深处照，也能照出一点屎来。比如只要你吃过老蛇麻雀，那就是吃过野生动物。那么经过别有用心的人胡编乱造后，媒体上你吃的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何止老蛇麻雀，你吃的就是老虎藏羚羊你肯定是毫无爱心不守法规暴殄天物的十大恶人之一。你辩白说你根本不是可是无人相信。想到这里，李由觉得那个高挑苗条的美女有点像干人肉搜索这行的。她的身上也许就藏有针孔摄像机和微型录音笔。这类原来属于间谍特工使用的秘密武器，每一个人现在都很容易买到。比如由GPS和GSM/GPRS模块组成的个人远程跟踪装置就可以装在手机里工作，网上安卓版就能随便下载。还有一个叫什么爱能质监听科技有限公司公开在网上明码标价：市内跟踪器每个五百八十元，省内的八百八十元，全国范围内的跟踪器一千三百八十元，全球的三千五百元。帮你定位找人六百元一次，帮你跟踪每小时一千元。至于录音笔针孔机更容易买得到。不会上网你就去街角落电线杆上去找，一准有很多的这类广告电话号码。也就是说，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干间谍特务的勾当。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特工间谍！但是思虑到此，李由仍然不好肯定跟踪他的美女是两家农民群众雇请的人。王李两家有那种念头，美女跟踪在他身后，但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找到美女和那两个乡下农民兄弟有关联的任何证据，只是可能而已。

如果说上述两件事和与人结怨有关，那么第三件事就和经济问题有关了。李由打心底里不愿意往这方面分析，因为这样一来就一定涉及自己和老婆的关系。如果说，李由同志还有什么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个人隐私秘密的话，就是这个问题。为了全面搞清被人跟踪的动机，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深入考虑。

这完完全全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发生在今年的五月三日。

那天李先生到市里办事，顺便到市区白马广场溜达了一下。广场上还散发着节日的余韵，最显眼的活动，就是“五一”开张的福利彩票抽奖活动还在卖剩下的奖票。卖奖票的男同志声高气壮吆喝号召路人来买奖票，可是没有多少人搭理。卖奖票的女同志在这方面有优势。她们的摊位上不断传来互相抢客的叫声：来呀来呀摸我的，两块钱一回。让人听来觉得有一些不太健康的味道，好像她们都是多年寡妇。李先生是规矩人，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还是被一摊卖奖票的吸引了。

这摊卖奖票的妇女五十来岁。她没有喊叫，忧郁的眼神茫然远望，有点像倚在门口盼望儿子归来的娘亲。李由同志心有所动，便在这个摊上买了一百元的奖票。这是第一次。

人还是善良的好，一定要有同情心。李由同志的收获充分证明了好心有好报的道理。他不过是同情这个看起来很忧郁很像下岗女工的卖奖票妇女，买了她卖的奖票，不料喜从天降中了大奖五十万元。如果换成是我这样的一般人，一定会乐疯了，还可能到处张扬。但李由同志对此作了很淡定的处理。他坚决不同意卖奖票的这方面敲锣打鼓放鞭炮宣传这件事的做法，说宁愿少要两万块钱。卖方看他态度坚定，也就算了，反正也是卖奖票活动的尾声，又得了两万元的赞助，何乐而不为？李由按程序要求办完领奖交税的手续，办了一张银行卡就回来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朋友同事，那样可能会引来请客吃饭甚至会有人借钱诸如此类的很多麻烦事。他也没有跟任何亲戚说，如果说了也有后遗症，你懂的。他还没有把此事告知老婆。老婆多嘴多舌又爱往娘家送钱送物，如果得知他有一笔巨款，处理不好就会伤情。他决定要考虑好这笔钱的用途后才和老婆通气。但直到目前为止，这笔钱还是藏在他心里的最大秘密，他还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现在想来，李由你以为你的秘密不为人知是不可能的。信息发达的大数据时代，任何人都可能是透明的，无秘密可保，无地方藏私，这是当今每一个人必须正视的严酷现实。获取秘密和隐私的方式方法多了去了，关键在于利益，如果你身陷其中，那就等着入戏吧。想到此，李由感觉一阵强烈的不安。我中奖的信息，很有可能从卖奖票的那方面泄露出去了，因为从来没有谁会像我一样低调处理中大奖的事情，这本身就会引起卖奖票那边的惊奇和猜测，也许问题就从这里出来。我老婆是否得知了信息？或者是她确实知道了这件事，见我没有跟她说，便估计我有什么包二奶养小三之类的名堂，就聘请了人来调查我？如果只是这样还就好办，大不了对她公开此事让她多拿点钱回娘家了事。但目前还没有发现她有可以和卖奖票方发生联系的熟人朋友。那么剩下来的结论可能就是有人盯上了这笔钱，在千方百计通过各种渠道获取我的各种信息！可能性有很多种，但被跟踪的动机只能有一个。推想了大半夜，抽了很多香烟，李由还是判断不出美女那边的动机，心想这事还不好办，看来只有多层次多方面，对被美女跟踪的事情进行尽可能的防范了。这还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四

因为工作业务上的需要，李由股长虽然不是公安干警和国家安全系统的工作人员，但也跟踪过少数打算越级上访的矛盾纠纷当事人。被跟踪的对象有的也会一点反侦查，早上穿黄衣服，下午穿黑衣服，走路回头张望，总爱往人多的地方钻，经常关手机，有时还经常使用各式假发和大墨镜，买了火车票反而去坐长途客车。看到这些无师自通土得掉渣的特工间谍行为，李由和其他调处维稳工作队员就觉得十分可笑。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跟踪，而且也要干那些土得掉渣的事儿来防止跟踪保护自己。因为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懂得大牌特工高级间谍变脸变身的神奇手段，就是有人教现在也来不及学。老婆和李由的同事、朋友、熟人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李由兄弟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的穿着不再是整整齐齐风度翩翩，而是乱七八糟。上午穿来上班的是一件米黄色夹克，到了下午又换成臃肿的太空服。以前李由不戴帽子，头发总是梳理得油光发亮，好像每一根都编号安排有固定的位置，从来没有乱过，现在他有时戴红色的旅游帽，有时戴黄色的棒球帽，人们稍一分神，李由头上的棒球帽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解放军战士的迷彩帽。只要一出门，一副深色的大墨镜几乎把他的刀条小脸全部遮挡，人们基本认不出他是谁。认不出就对了，李由心里暗自高兴。老婆非常担心李由的神经出了问题，反复问：老公你到底怎么啦？变成这种古里古怪的样子，走路还不好好走，老是爱扭头，落枕还没有好吗？最好是请工休假到广西医科大去好好检查一次。李由说，老婆你放心，我没有病。我只是正在办理一件大的调处案子，领导要求保密行动。这话李由老婆听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讲不出怪在什么地方，说：你一个处理矛盾纠纷的小股长，用得着打扮得古里八怪办理什么保密案件吗？简直是在坟地里面烧炭火——烘（哄）鬼！李由说：不信？不信你去问我们局长！李由老婆想：我老公除了出门上街和穿着打扮有点古怪以外，在办公室和家里的言行还是很正常呀，看看再说吧。问局长的事下次再说。对于李由穿着打扮上的变化无常，朋友同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这纯属个人爱好。

李由注意到，自从他改装上街后，虽然也还见过那个女同志，但是女同志认不出他就再也不去注意他。然而李由还是不放心，会不会是换成别的人来跟踪我呢？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那几天他依然为这件事情苦恼，走在街上，总觉得身后还有目光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跟着主角一样跟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扫视身后的人群，力求找出谁还在跟踪他。街上的人流和往常一样，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无人在意李由的举动，两边的门面依然在轮流播放着题目不同的流行音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转过身的李由，对视了很多路人的目光，感觉上这个也有点像跟踪者，那个也有点像跟踪者，但始终无法确定谁是真正的新的跟踪者。他意识到这样瞎猜乱断是没有结果的，便决定对那个高挑苗条的美女实施反跟踪，一是想弄清美女住什么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二是要了解一下美女经常接触什么人，或者什么人经常接触这个美女，以便从中找出新的跟踪者。为此，他以病休为理由，专门向局长请了两天假。

然而，两天下来，李由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个美女不是丹州人，不久前才来到县城，在木工街租了房子住，谁也不知她想干什么，在干什么。每天早上，女人就出门。当然作为一个美女，她每天的打扮都不一样，在一家老奶米粉店吃了早餐后，女人就开始大街小巷到处游走，好像在找什么人，还不时接打手机。中午晚上都不回出租屋吃饭，就在路旁小摊子将就。傍晚的时候，美女固定走到丹州城的几个大饭店宾馆附近观察那些进进出出的食客旅人，有点儿像招客的小姐一样。但是有色眯眯的男人来问她，她不理不睬。除此之外，她也不接触其他人，也没有人来找她。有一次，美女进了一家女士美容店。李由扮得像找活干的民工一样，在美容店街对面守了两个小时以上。这期间，有三个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先后向李由问了同一个问题：卫生间为什么不开门？李由莫名其妙：难道我是守厕所的吗？待到第三个问了之后，李先生才发现，自己刚好蹲在一栋公厕的前面。他马上改变了位置。美女洗头出来后，又继续到处游走，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把李由跟得头昏脑涨，打破头皮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单位上班，局长迎头就训了他一通：病休就病休，手机也不开。县领导要问那个牛踩菜地的案子情况。那两家群众跑到南宁上访了。县、市的领导对此非常不高兴，要我们限期处理清楚。哪晓得就是联系不上你，你的办公电脑里也没有材料。李由听了，突然才想起来，被人跟踪后，他担心自己的手机号码知道的人太多，容易泄露各种信息，就在前天换了一个新号码，还没有跟单位说。不仅如此，他还停掉了自己的QQ、微信，把家里和单位电脑里凡是和自己身份信息有关的文件资料拷入U盘后，统统抹得一干二净，以免有漏洞被人利用。本来，他连手机也暂时不想用了，但是不现实。在这个信息发达的大数据时代，没有手机就没有社会，没有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你就会失联。你换手机号码没有及时告知单位，你失联了，批评你处分你都活该。就是说，无论于公于私，大数据的信息时代不允许一个国家工作人员失联，除非你先失去生命。

挨了批评的李由灰溜溜的，满腹烦心事不知如何排遣，却不知道，他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被人跟踪，跟踪他是为什么的事情，这时悄悄出现了转机。

五

转机来自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张请帖。这是一个经商好友的复婚请帖。李由心想兄弟你太与众不同了。现在好多事业有成的男士都在设法离婚另结新欢，你离了婚又结了婚又再离婚去和原配复婚，自行车都被别人骑旧了。这种情场故事并不多见。李由原来打算在被跟踪的事情没有了结之前，要尽量避免参加这类场合复杂、人来人往的公众活动，以防万一。但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喜事，还是不好推辞的。这时候，李由还想不到，就在朋友的复婚宴上，他见到了既想面对、又不好面对的一个老熟人。

不知是这个朋友的故意为之还是宾馆负责音响的员工故意搞笑，走进宴会厅的李由，听到的音乐居然是徐沛东的曲子：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个山，梁也还是那道梁……郁闷了很长时间的李由，这时才觉得有些开心。但是，李由的微笑很快就凝固了。他真的不知道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天的玩笑，因为朋友带他进到主宾的包厢后，他看到了那个熟人。

就是那个跟踪过他，他也反过来跟踪过她的女人。

朋友安排他坐在那个美女的旁边。但是可以肯定，朋友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朋友介绍说：这个美女是我以前生意上的好老妹，刚好也在丹州有事，赶上了我的复婚宴。这个美女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兄弟你好好和她喝两杯。李由想我现在和她是对手还是什么都搞不清楚，这个世界太小了。但是既然面对面，那就把事情摊开来，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朋友的喜宴上，就算她心怀不轨，也不可能明着来什么过激行为。

借酒交流之后，女同志道出了来丹州的缘由。可以肯定地说，这缘由和李由没有一点关系，完全是一种巧合。李由想：说得轻巧，没有一点关系，你知道不，这样一来几乎改变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我差不多疯了！

当时我不在现场，没有亲耳听到高挑苗条的美女所说的缘由，只是后来才听说，不过却听到了几个版本。我觉得听来的几个版本中只有以下三个比较符合逻辑和情理，但也肯定不了哪个是真的。我也没有机会直接认识那个美女，她已经离开了丹州。提起这码事，李由就非常恼火，所以我问他他也不说。我只能把我认为比较合情理的三个版本都列出来供诸位论定。

第一个故事基本属于老款式老版本的“寻情型”。美女喝了两杯拉菲尔葡萄酒后，饱含怀念之情地对李由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执着的人。我向往一见钟情。我还不到二十岁，就有很多人向我求爱，其中有身家千万的青年老板，也有仕途顺畅的青年才俊，但我都没有动心。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和一个小伙子对上了眼，我甚至来不及去证实他的一切，就在一个风清月白的晚上为他献出了爱情。他说他一辈子为我负责。我从他的眉目神情中肯定他绝对不会欺骗我，到现在我都坚信这一点。可是后来他突然消失了，我再也联系不上他。

他是丹州人。他的口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每年都要来丹州，希望能够找到他。我想我一定会找得到他。然后，美女看着李由先生说：你的背影很像他。李由听了心跳加快。我也希望我是他，可惜我不是他，可以得到你的挚爱。但这话却不好让我夫人知道……

第二个版本属于武侠界里流行的“寻仇型”。喝了两杯拉菲尔葡萄酒后，美女对李由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执着的人。我来丹州，就是要寻找我的仇人。每年我都要来找他。我坚信我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李由发现美女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秀气的眼睛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美女接着说：我有一个妹妹，生得比我还美丽，我们一家都很爱她。可是老天不公，有一天晚上，我的妹妹被一个可恶的歹徒抢了包，劫了色，人都疯了，只会说两个字“丹州”。美女又喝了一大口拉菲尔葡萄酒，努力平息心中怒火，直到现在，公安还没有抓到凶手！然后，她看着李由说：对不起李哥，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他。李由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他娘的我这张普通大众脸居然还有点像强奸犯了，从何说起！又转念一想：不对，受到残害的不会是美女的妹妹而是美女本人。美女就是那起悲剧中的主角！否则她凭什么说我长得有点像那个强奸犯！李由没有因此生气，而是对美女深表同情，恨不得能够亲自帮助美女抓住强奸凶犯……

第三个版本属于涉及重大诚信问题的“寻债型”，比较简单。美女喝了两杯拉菲尔葡萄酒以后对李由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执着的人。我是来丹州寻找我的债主的。他欠了我一百万元。他是丹州人。他骗了我的钱我做鬼也不放过他！然后美女朝李由歉意一笑说：对不起李哥！我见你长得有点像他！

李由先生苦笑着说：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开心的比喻。幸好我不是他。我没有欠任何人的钱，美女你不知道，我偶然扭头看见你，开始还以为是艳遇，后来见你是跟踪我，搞得我非常紧张，以为有什么人要搞我哩！

美女笑着说：如果你心中没有事，怕什么！紧张什么！你心中一定有事才会紧张。怪谁呢！

李由同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心说：也对，是你自己心中有事，自己多心。怪谁呢！

要怪就怪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