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俊国
在今天的中国和外国,经常能听到一种声音,认为中国人只懂模仿抄袭,而不懂创新。这方面有许多显眼的例证,足以让我们赧颜,无力辩白。
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就此掉入自我怀疑和否定的陷阱。先不说创新本身不过是种种解决现实问题手段中的一种,不能“为创新而创新”,而且众所周知,中国人自古以来富于创新,大量发明创造长期领先世界。只是近百多年来,突然受到西方强势挑战,一下被打蒙圈了,不知何去何从。在这种危局中,向西方学习,成为过去一个世纪的主流。
现在世界各国普遍重视科技和文化领域的创新,仍然是迫于国家间的竞争压力。随着中国经济迅猛成长,GDP坐二望一,全世界开始论起“中国模式”的长短,我们比以往更强烈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与“民族国家”不同的“文明型”国家,建立一条以我为主,兼容并包的创新路径,不再对西方亦步亦趋,才是实现中华民族崛起的不二法门。在当下的主流语境中,将这条路径称为“自主创新”。
中国的创新之变
儒家作为有汉以来的官方哲学,价值导向上不推崇创新,而推崇复古。但出于社会生活的种种现实需要,以及道家等思想资源的发挥作用,几千年来,科技和文化创新的气脉得以绵延长久,从未断绝。
即使是儒家学说,也在宋明两朝得到新的发展,直至在17世纪出现李贽、黄宗羲、顾炎武这样倡导自由、平等、民权思想的“异端”。他们的前卫创见,甚至早于欧洲启蒙运动中的伏尔泰、孟德斯鸠诸贤。这些例子都充分说明,即使在最保守的社会环境中,中国人也依然会有闪光的思想破土而出,不仅不亚于西方人,更超前于西方人。
那么,人们自然会提出“李约瑟难题”: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也許,马克思的那句名言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个问题:“中国文明是一个早熟的婴儿,她的发育过程中具有明显的超前特征。”很明显,这种早熟和超前,是相对于西方国家而言的。和欧洲相比,中国社会很早就形成了一种超稳定结构,无孔不入的礼法制度成为维护既存的社会秩序和利益格局的利器,这样保守的社会环境,自然不利于新思想的萌发和传播,也就不利于在制度、科技和文化方面出现重大创新。退一步讲,即使出现了星火,也很难燎原。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认为,中国与欧洲的不同在于,西欧能促进充满活力的裂变,但不能实现安定和统一。
反过来说,维持安定统一的副作用,是封闭保守,是僵化板结。这样的社会,一旦安稳下来,有了一点发展,立刻就产生出利益结构,阻碍新思想新事物的生长发育。因为既然有了新,他们就成了旧,新对旧,总是有一种潜在的威胁意味。
正是这种历史的惯性,拖累着中国,阻滞着中国,碾轧着中国的创新精神。一百多年来,从孙中山及其同志,到毛泽东及其同志,再到邓小平及其同志,都在试图用种种制度性安排和非制度性安排,来扭转这老大民族的沉重惯性,将它引到另一条轨道上去。虽然这些奋斗的成果卓著,但直到今天,它对中国社会产生的作用依然持续着,几乎无处不在,几乎没有人能够置身其外。这成为挑战中国实现一种可持续的现代化进展的一大因素。
也就是说,中国社会若想持续地收获重大自主创新成果,必须不断阻止垄断性的利益结构将社会拖向板结化,才能激发自由创造的活跃和兴旺,才能实现民族在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越升。
中国创新路径的选择
纵观古代中国的创新史,会发现有个特点,那就是从来没有过另起炉灶的事情。无论是科技,还是制度,抑或艺术,其所得到的滋养,皆源自于一些相当古早的精神遗产,如《河图洛书》,如《周易》,如《内经》。正是从这些古老智慧中,生发出诸子百家的述作,在“以我为本”的基础上,又广泛吸纳其他文明的营养,最终形成了在世界文明之林中别具一格的创新思维和方法论,亦即强调整体统一、偏重直觉体验、崇尚中庸调和、侧重内倾意向。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思维特点被认为是中国现代化的阻力,但近几十年的中外研究却显示出,这种思维方式不仅能够弥补西方式的理性逻辑思维的种种缺点,更有望将人类文明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
比如,建设生态文明的提出,就可以从中华传统文化中找到悠久的根源,在中国传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中,也可以找到这种价值观持久存续的深厚土壤和种种具体呈现方式。
比如,在政治制度上,自春秋战国时代出现士人阶层,经秦汉文官治理制度后,到隋唐确立三省六部制,大兴科举,文官制度越来越复杂精密,趋于成熟,有效支撑起庞大国家的治理肌体,不仅为朝鲜、日本、越南等近邻文化体树立范本,更直接影响了西方近现代政治制度的形成。中华文明被称为原生型文明,可谓不谬。
只是到了清代,迫于外侮压力,中国才不得不转为向西方学习。
我们可以发现,无论中外,只要是对社会生活的管制较宽松,社会风气较自由的时代,往往就是创新力较高的时代,远如春秋、唐、宋,近如民初,皆如是。
在当下中国,最鲜活的一个例证,就是语言上的创新现象。互联网是今天中国社会十分活跃、日益重要的言论场,在这一相对更少约束的环境中,网络文化得到发展,新词汇、新用法层出不穷,不仅广大网民喜闻乐见,优秀者更登堂入室,丰富发展了现代汉语。这使得汉语的创新效率,毫不低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甚至大有独领风骚之势。
这充分说明,创新的种子在民间大众的土壤中是广泛存在的,只要环境合适,随时准备破土而出,开花结果。
青年,是人类中最具创新精神的那部分。今天的中国,是最有条件让青年大展身手的时候。
经过过去二三十年的积累和历练,中国出现了一些杰出的青年创新人才,比如在文化界,就有善于从中国文化中挖掘设计语汇的建筑师马岩松、着力表现当代中国人存在状态的画家刘小东,以及创作出中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科幻小说的刘慈欣等等,他们都获得世界范围内的赞赏和声望,持续给中国加分。其中,刘慈欣在小说中提出的“黑暗森林”、“降维攻击”等思想,被认为具有很高的原创性,在商业、科技等领域引发冲击波,是近几十年来少有的产生广泛影响力的本土原创思想。由此,他的作品在国外也持续热销,并获得代表世界科幻文学最高水准的“雨果奖”。
而在科技界,我们也看到了小米的手机、大疆的无人机等新势力正在崛起。再比如深圳的光启研究院,在超材料、智能光子、航空航天等多个领域大开脑洞,创新力逼近科幻境界,十分吸睛。
今天,在各大学的实验室里、在各大城市的创客空间、创业大街上,一群群的年轻人正在燃烧青春,发力于科技、产品和用户体验上的创新。那番热血景象,不能不让人们想起“五四”时的青年们。
统而观之,成长于后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青年一代,既有机会接受专业训练,也有国际化的视野和胸怀,创新力正处于一条上升通道之中。只要大环境继续保持开放和宽松,随着市场机制的健全,以及法律政策保障方面的给力,只要假以时日,各行各业会涌现出代表中国创新的集群力量,中国必会迎来历史上新的一次创新高潮,为更可持续的发展提供不竭动力。
中国的创新之凰,正在啄壳。
中国的创新未来,于兹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