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袭人不知暖

2015-10-21 16:39苏子澈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4期
关键词:浅笑寡人楚王

苏子澈

楚国三月,桃花开得正盛,那女子身着绣罗单衣伫立院中,抬手拭泪。自她来到楚国,王的其余姬妾都失了颜色,王眼中只剩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王站在她身后,痴痴道:“妫……”她回头,清澈的眸子看向他一汪炽热,浅笑垂首,转身离去。

他并没有听到她的温柔声音。骄傲的王叹了口气,他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除了妫,那个从息国掳来的女人。

三年前,息国派人送来一封竹简。看过后,他哑然失笑,蔡侯调戏息侯的妻子,希望楚国能出兵攻打蔡国。合上竹简,他心潮澎湃,这愚蠢的息侯!竟不懂唇亡齿寒。自己又岂能放弃这绝佳机会?王冷笑,这个女人,还真是他的福星。

那年他意气风发,亲自出征,借路息国,一举将羸弱的蔡国拿下,好色的蔡侯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也正是那个人,改变了此后的一切,让命运兜兜转转,成了巧合。

“息妫之美,或妺喜、褒姒可比拟。”蔡侯这般告诉他。

王轻笑,既然如此之美,何不去见见。他传了命令,带着礼物拜访息国。宴席间,王微醺佯醉道:“寡人因息夫人而伐蔡,劳民伤神,为何息夫人不出席言谢!”息侯大惊,却敢怒不敢言,只得连连作揖道:“小人这就请夫人出席。”

王冷笑,自己如此无礼蛮横,他竟要委屈夫人屈辱作陪。若息夫人当真貌美,他定然要带她离去,绝不留在这懦夫身旁受人凌辱。

当她纤手拨开轻纱时,刹那间世间万物都失了光泽。王呆呆地看着,移不开视线。青丝如瀑,她许是明白自己的美需要收敛,因而未施粉黛。但他依旧不能抗拒,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勾魂摄魄。

他心不在焉地吃酒,满心只想带她走。美人只有英雄才得以相配!

那年,王年轻气盛,席间借故出去,转而回来,随身军队已包围了息侯王宫。

她泪如雨下,却依旧镇定。他仍能想起当年她那双直视他的眼睛,她说:“若大王保息侯性命,妾愿为牛做马服侍大王,若息侯命绝,妾亦无心苟活。”

他哑然,临危之际,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她的眼睛似乎能洞穿所有,她能看穿他眉宇间的不舍。她在用自己的命去赌息侯的命。

但他知道,自己已输得一败涂地了。咬紧嘴唇,他苦笑一声,可以。

她颔首,缓缓跪在息侯面前,“妾此去会好好活着,您也要好好活下去,万望珍重。”说罢,她叩头,起身跟随楚文王身侧,再不回头。

他满载而归,收获了息国,还带着美人,好不得意。他令她穿上华衣,起舞歌唱。晚上,他留她。他以为她会反抗,而她没有半丝犹豫。

有时醒来,他看着枕边人的面孔,心中疑惑,她究竟想要什么?明明走时那般不舍,现在却从不抗拒。也许,她想靠宠爱颠覆天下?也许,她会趁着他熟睡时,刀光闪过,让他再也无法醒来?

他笑着摇头,即便这样,也不会恨她吧……灭她家国,本就有了亏欠。她这样的女子,就该拥有更好的生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错。楚王得意地笑,决心除去息侯。

王下令招来息侯与蔡侯,让他们在庭中搏斗取乐。众位姬妾都在旁观看,掩面偷笑。

屈辱之中,息侯看见了那躲在层层帘帐后的妫,她那样看着他!那是多么悲悯的眼神,轻纱挡不住她的痛苦难过,挡不住她凝视他的眼睛。息侯心中剧痛,她曾是自己的女人,被蔡侯调戏,他无法护她周全,只想为她出头,岂料楚王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此刻自己只能在这里被楚王侮辱,她就在不远处,却遥比天涯,他怎样追逐,都触不到她的身影。

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他苟活于世,是息国的罪人,亦只能成为她的痛苦过往,成为她在楚国的软肋。

“求大王赐臣一死!”息侯猛然下跪,抓紧衣袖,声音颤抖。

楚王眼神轻蔑地瞟着息侯,道:“既然这是你的愿望,寡人便成全你。”

话音刚落,帐中的她甩袖而出,跪在楚王面前,神色倔强:“息侯若死,妾亦只求一死。”

手中酒杯滑落,楚王苦笑,她……竟还是这般倔强。总以为给她最多的宠爱与陪伴,就能让她忘记息侯。没想到,她仍旧以死相逼。他捉摸不透的妫,难道她不知她已占据了他整个心吗?难道她不明白,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另一个男人,会让他多么痛心吗?他把整颗心都捧给她看,她也不愿原谅自己,忘记那些前尘往事……

“好。”楚王冷笑,“你们都不必死,下去吧。”

是夜,他酩酊大醉,扑入她的房中。她见他进来便伸手来扶。只听得他轻柔而委屈地问:“妫……你心中当真半点都没有寡人吗?”

她并不回答,只将他扶去床榻。

他呆坐在榻上,心中五味杂陈。“妫,你以为,寡人只想要你的身子吗?”喝醉的楚王开始大笑,那笑中夹杂着无尽的忧伤与无奈,他知道她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肯明白。

“你的心,就一丝一毫都容不下寡人吗……”他嘶吼,她咬紧嘴唇,半晌声音干涩道:“妾只有一句话,息侯若死,妾亦只求一死。”

“原來是这样……”他自嘲地呢喃。

她站在他身前,滚烫的泪落进他浓密的发丝中,一滴又一滴,他不知道。

高傲的王站起身来,踉跄走出门外,只能听得他酸楚的大笑声在静谧的夜中可笑落魄,与华贵的房间和精致的美人格格不入。那夜,他所有尊严都被那个叫妫的女人践踏在地。当时他不曾想过,那竟是他最后一次听她说话。

她并没有求死,只是,再不说一句话。

三年,她生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他整日追逐在她身边,哄她也好,送她名贵的礼物也好,抱着孩子同她说话也好。她只浅笑,抑或流泪。她的笑中含着太多幽怨与哀愁,他从未让她真正笑过。他不知为何,息侯竟能让她这般去维护。

楚王扶着自己已冒出白发的额头,时常看着那抹单薄的背影轻笑。或许,不打扰,就是对她最好的疼爱了吧。也或许,她心中终究是恨他的,即使为他生了孩子,依旧不能抹灭家国之恨吧。又或许,放她离去,和息侯一起生活,她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了?楚王有时候这样想着,可他怎么舍得,她是他的魔,是他转世轮回的劫难。

那日出山狩猎,他满心欢喜,若是打到一头兽,用兽皮为她做件披风,她在风中伫立就不会显得单薄了。心中隐隐想到,自己不在,她会私自去见息侯吗?楚王快马加鞭,奔向狩猎地。见或不见,这一次,就让她自己去选吧。

城门墙下,息侯落魄地站在角落,看着自己从前珍宝般的妻子。她身着华贵衣裳,妆容整洁,她浅浅笑着,笑容和暖,照耀着他,曾让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妫,跟我走吧。我们一起逃离楚国,去找一方乐土,静静地生活。”他轻笑,伸出手。

她依旧轻笑着,却摇摇头。他不知道,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婉动听:“妾已嫁为楚王妇,曾侍二夫,本已不配苟活,更何况楚王曾灭我家国,妾更是罪加一等。苟活三年,只为留存您的性命。如今您有机会逃离楚国,那便请您赶快逃吧。妾今生再无奢望,唯知妾活着才能保您平安,便这般活着吧。”

息侯失望地放下手,猛然抬头,道:“妫,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所以,想和他共度余生?”

她猛然一颤,凄然道:“妾为君而活,君竟疑心至此?”

“妫,你逃不过我的眼睛。你爱上他了,你竟爱上他了!我为有今日,才苟活至今,日日想着早日救你离开。如今你不愿走,竟是我多情了……生既无望,死又何妨!”息侯激动哽咽,就像多年的信仰瞬间崩塌,再没有一丝生的意志。他猛地扑向城墙,血水飞溅,终结了所有落魄和屈辱。

泪一滴滴滑落,她不知,爱谁恨谁。只知,在这短短的相会中,他的信念早就崩溃了吧。支撑三年,只因她是他最后的希望,唯一的不舍。如今决然死去,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自己爱他吗?爱那个毁家灭国、不可一世的楚王吗?恨他吗?恨那个无微不至、关心则乱的他吗?她不知道。三年来,她只知道,与他说话是那般危险,听到他的温柔言语就随时有可能让她沉沦。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多的恨与痛都要偿还给他,她不能忘记那些可怕的回忆……那是她沉重的枷锁,是她穷极一生的复仇。

可如今,再也不重要了吧。她不敢面对楚王,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害怕他给的怀抱太过温暖,让她沦陷其中,忘记前尘往事深仇大恨。她不想,她不能。她义无反顾,撞上那堵血染的城墙。

他会怎样以为呢?为息侯殉情?双双赴死?她苦笑,他一定会这样想,对他而言,這或许才是最重的惩罚。她想起那夜他大醉下哀求她能否在心里有一丝一毫在意他,若说没有,那是假的。

那时节,桃花开得正盛,漫天粉簌。她死前笑得那样好看,竟是因为和那息侯一同赴死。三年了,她从未笑过。楚王沉默地站在城墙前良久,手中的弓被生生折断。

她被封为桃花夫人,葬在楚国桃花最盛的地方。多年后,楚王垂垂老矣,仍旧登上楼阁极目远眺那簇繁花。当年美人,化作一抔黄土,只那粉簌桃花,鲜艳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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