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约

李晖冬

一

隆集市里，小贩们的高声吆喝声和顾客们的砍价声此起彼伏。米琳翘腿坐在摊档前，无所事事，今天的生意糟透了。她跟伊东共用一个摊档，伊东因为躲仇人，几天没露面了。伊东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跟米琳一样是孤儿，地隆城里只有他知晓，米琳其实是个女孩子。他是撒谎大王、算命先生、爬墙高手、躲藏专家，为了谋生学得一身的坏本领。

嘈杂声忽然消失，周围陷入了可怕的安静中。她抬起头，看到一队狼堡的人，大摇大摆而来。她扭头望向左边，远处的晨雾中，一大片高耸的塔状城墙若隐若现，城墙后就是神秘的狼堡。

狼堡的人行至米琳的摊档前，竟然停了下来。有个看着像是头儿的，迈步上前。他个子矮，身体却极粗壮。

“我是狼堡的侍神使，奉堡主天宗的命令，有要事找你……米琳！”

米琳听到最后两字，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外。侍神使道出了她的真名，她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米琳已死，地隆城人人皆知，她一家遭到屠杀，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这么看来，那天晚上黑衣人杀害了她全家后，确实数了尸体，发现少了个小女孩。

害自己家破人亡使得自己流落街头改名换姓卖豆腐为生的凶手，莫非就是狼堡的人？

那人从竹筒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在桌子上铺展开来。“这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星约》，看到了吧，上面全是巫语。你就别撒谎说不懂了，我们知道你就是巫族的后人。有个女巫把暗语隐藏在这些文字和图画中。你要把这些暗语破解出来。”

“可是为什么偏偏找我？地隆城中懂巫语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只有你一个。有人怕我们发现《星约》中的秘密，把懂巫语的人全杀了。这件事你最好上点心，如果你失败了，世上就不存在懂巫语的人了！”

米琳一下子僵住了。自己的家人，竟因懂巫语而死，实在死得冤！

“四十八个时辰后，我们会再来找你。如果你成功了，别想用《星约》中的秘密来对付我们。狼堡的追随者受炙焰魔法保护，除非堡主天宗亲自解除魔法，否则谁也伤害不了我们。”

米琳一夜没睡，在油灯下仔细研究《星约》。那些文字中看不出个所以然。她从每个角度，研究了其中的图画，毫无收获。

破晓了，集市渐渐恢复热闹。今天有点异常，大家怕惹祸上身，全都避开米琳。这样也好，她可以专心破解《星约》中的秘密。她搜寻隐约的图案和重复的花纹，分析字与字之间的距离，研究图案的位置，观察笔迹的细微不同。

到了下午，米琳已用去二十四个小时。《星约》的内容是关于一个女巫的，她长途跋涉到了星星上，带回了一个咒语，咒语的魔力强大得恐怖。但上面找不到任何咒语。羊皮纸异常古旧，许多处地方被笔尖刺穿，似乎女巫写它的时候不断停顿。

午夜来临，米琳沮丧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凝视着头顶的天，上面布满了明亮的星星，仿佛黑色的夜幕被刺穿了一个个小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得忘记了呼吸。她将羊皮纸举起在油灯前，笔尖在上面刺出的小孔，形成了特殊的图案，投射在地上。羊皮纸中真的藏有暗语！

米琳细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冒出了冷汗。这个咒语具有穿越时间的强大魔力。也就是说，它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不喜欢一个人？就阻止他来到世上。憎恶整个镇子？把它从历史中抹掉。也可以只是把一个人的记忆消除。

她忽然想起了伊东。她带着恐惧，缓缓地，轻声念出了羊皮纸上的咒语……

米琳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了伊东藏身的马厩里，他在里面睡得正香。她掀掉他身上的毯子，他惊醒后一跃而起。

“你欠我一个人情。”米琳说。

“什么人情？”

“我抹掉了一些人的记忆，他们想要你的命，因为你在比武中输了，害他们输了大笔钱。”

“我从没参加过比武。可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马厩里过夜？”

她这才想起，伊东也失去了这件事的记忆。她说：“不管你欠不欠我人情吧，总之我现在需要个特会撒谎的人帮我忙。快穿好鞋子，跟我走。”

“我们去哪？”

“去狼堡。”

二

伊东向狼堡走去，在后头紧跟着的是米琳，脸上表情迷惑。狼堡的守卫拦住了他们。

伊东说：“我带她来见侍神使。她好像碰到什么怪事了。”

“伊东，什么怪事？”米琳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我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守卫吼道：“两个小傻瓜！滚开！”

另一个守卫看见到了米琳手上的卷轴有狼堡印章，瞪了米琳一眼，说：“我去把侍神使叫来。如果敢耍我，小心脑袋。”

侍神使来了，激动地问：“任务已办妥？”

米琳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回答他的是伊东：“嗯对，我朋友说她找出了羊皮纸中的秘密。我问米琳发现了什么。她念出了几行字，发音像一头生病的羊。念完后她叹着气说，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接着她就真的忘记过去两天发生过什么了。”

侍神使叫了起来：“那是咒语，这笨蛋不小心抹除了自己的记忆了。守卫，看着这男孩。米琳，跟我走，去见天宗。”

天宗此刻正在面海的塔楼上沉思，看到侍神使他们，他说：“呀！我们的米琳来了，今天将决定她的命运。”

“她做了件愚蠢的事，丢了这两天的记忆。”侍神使说，“她念了羊皮纸上的咒语，然后说她希望忘记这两天的事情。现在她什么也想不起了。”

天宗双手拢在她的小脑袋上，施行探脑咒语。“唔，她过去两天的记忆确实抹掉了。”

“她带来的那些纸是什么？让我瞧瞧……写着许多字，有些划掉了，嗯，全都标明了读音，很好很好。”

侍神使说：“跟她同来的男孩说，把这些字念出来，然后说出你想抹除的任何东西就行了。”

天宗说：“那我们试验一下。肮脏吵闹的地隆城太不顺我心了，我要把它从历史中抹掉。”天宗把手中的纸放于灯前，念道：“唵都阿噜渣萨多嘿莎哈……”

天宗太急于得到这个可怕的咒语，不够谨慎，他犯了个大错。他念到了最后一句咒语：“……额勒维泰拉奥萨。”

侍神使懂得一点巫语，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了。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把炙焰这词从维泰语中抹除。天宗刚刚亲自抹除了维泰族语里的“炙焰”这个词，因为炙焰咒语是用维泰语施下的，这词不存在了后，保护狼堡几个世纪的赤焰咒语也就失去了效力。

几百年前，巫族曾经攻击过狼堡，多亏了那个咒语的保护，才没有被打败。但世间不存在炙焰魔咒这种东西了，历史发生改变，许多年前那次袭击的结局变成了这样：巫族摧毁了建立不久的狼堡，狼堡成了一堆废墟。

三

米琳感到自己在坠落，还没来得及惊叫，就掉进了灌木丛中。伊东穿过一堆破瓦砾，匆匆跑来接住了米琳。米琳没有大碍，只是皮肤有些擦伤和割伤。

伊东问：“你怎么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米琳恍恍惚惚的，望着周围说：“这是狼堡废墟。”

“谁不知道这是狼堡废墟？它已经在这里存在几百年了。但是我们到底来这干吗了？”

“伊东，我也想不起来。可能是你想要教我飞墙走壁入屋偷窃的本领。”

伊东叫道：“在这鬼地方教？”

“是啊。如果在有人的房屋上练习，他们会抓我们去坐牢的。”

“回答我一个问题。”伊东说，“你刚才从上面摔下来了，对不对？”

米琳说：“是的。”

“可你从哪儿摔下呀？这儿曾经有个塔楼，但它几百年前就塌掉了，现在连半米高也没有。”

“也许有古代魔法在这里萦绕，把我抛到了空中。”米琳说，“也许这魔法会捉弄我们的记忆，使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觉得啊……”

“觉得什么？”

“我们实在不该到这里来。我们应该回到集市里去，睡个大觉。明天就是地隆城一年一度的斗鸡节了。”

“笨蛋，斗鸡节是在大后天。”米琳说。

“明天！”

“大后天！”

伊东说：“你失忆了吧！你想要打睹吗？”

这两个小英雄一边争执着，一边返回了地隆城。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正是他们挽救了地隆城，挽救了过去、未来以及整个世界。在他们身后，有几张跟米琳一起掉落的纸。住在废墟里的一只老鼠发现了它们，把它们咬碎，用来做窝了。

插图/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