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善

侯传金

王东退休两年了，一直在县城里住着。人吧，一上年纪想法就多。他想把乡下的两间老房子推倒重建，以便随时回去养老。王东心里透亮着呢，两间屋怎么说也不如三间实用，本来他家有三间屋的宅基地，父亲在世时觉得他在城里工作，以后不回老家了，正好邻居老刘头要养蘑菇，嫌院子窄，求王东的父亲让出两米的地方，一旦王家需要，他再让回来。他们两家老辈关系交好，王东的父亲满口答应。老刘头把院墙一扩，家里的地盘大了不少。过了没两年，老刘头就把房子让给儿子刘海住了。

周六这天，王东跟儿子王小川开车回了趟老家。他们找到刘海，提出要回那两米的地方。刘海先是一愣，少顷挤出一丝笑说：“嘿嘿，你们城里人住高楼、坐小车，还惦念着乡下这扁担大的地儿？”王东两手一摊，说：“你多想了，我们只是想把两间房翻盖成三间。”刘海说这事情他拿不准，还是让他爹做主吧。

今年七十多岁的老刘头独自住一个小院，身体还行，只是耳朵聋得很。王东费了好多口水才把事儿跟他说明白。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了，没用了，这事得问刘海。”说完，捂嘴咳嗽起来。

刘家爷俩相互推诿。王东和儿子只好回了县城。

又一个周六，王东爷俩再次来到刘海家。这次，他们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的礼物，可刘海说啥也不收。王东说：“我们老辈人都是好品行，相互帮忙，亲如一家，当下，咱可不能让一点利益遮了眼，茶壶里下汤圆——只进不出！”刘海抓挠了一下头皮回答：“叔，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说了不算，这事得我爹点头。”王小川气不过，一跺脚说：“哪有这样涮人的？把我们当软柿子了？”说完，拉着父亲出了刘海家。

吃晚饭时，王小川跟父亲说：“刘家爷俩太过分了，实在不行，我带人硬给他拆了，反正咱有理走遍天下。”王东说：“不妥。”王小川说：“要不明天我带位能说会道的朋友去，再跟刘海摆摆道理。”王东同意了。

第二天，王东正在家里等得焦躁，王小川气呼呼地回来了。王东忙问情况如何。

王小川恼火地说：“跟他们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一气之下，我说要强拆院墙。刘海两口子竟爬到墙头上趴着！这家人，脸皮比鞋底还厚呀！”

王东摇摇头说：“以我的经验，他们不还地肯定是另有隐情。”

王小川回到县城的家，越想越气，打算晚上带几个人，把院墙给推倒，就是闹到玉皇大帝那里刘家也不占理。于是，他打电话联系了一帮朋友，准备晚上就行动。一切安排就绪，王小川下楼直奔车库，这时手机响了，一接听是岳母打来的。岳母说岳父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在医院里住院。岳父母就一个女儿，自然得需要王小川去医院里护理。平日里岳父母待他不薄，这个关头他可得尽孝心。王小川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爷儿俩一起去了县医院。在医院一隅，王东对儿子说：“你岳母身体不好，让她回家吧。你媳妇要上班要看孩子。我是个闲人，白天我在这里陪护，你负责值夜班。”

次日一大早，王东从家里带了饭菜来替换儿子，在走廊里碰到了王小川，儿子一见他，神秘兮兮地说：“爸，老刘头也犯病了，正巧跟我岳父住一个病房。”王东说：“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我懒得理他们。爸，你也别正眼瞧那两个垃圾货。”

王东说：“走吧，我有分寸。”说着就进了病房。

此时老刘头正皱着老苦瓜脸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刘海却不在。这个病房有三张床，亲家是29床，老刘头是30床。王东跟28床的陪护说了两句话，提着暖水壶打水去了。当他走到护士值班室时往里一瞧，看到刘海正跟一个护士说着什么。他走近一点，就听护士说：“病人太多，有床位就不错了。”“帮帮忙吧，这个病房里有我们一个仇家。”刘海说。

“在这里没有仇家，都是病友！”护士说。

王东这下听明白了：刘海这小子不愿见我们，其实是理亏呢。这样也不错，看谁经不起羞。

傍晚，王小川来了。王东对他说：“你上了一天班，昨晚在这又熬了一夜，回家吧，今天晚上我在这守着。”王东这样做，其实是怕儿子跟刘海发生冲突。

这一天，王东是在沉闷中度过的。因为跟老熟人在一个房里住着，谁也不理谁，特别扭。看刘海那个架势，也没打算跟他和好。快到熄灯的时间，王东把从家里扛来的躺椅一放，睡下了。刘海来时啥也没准备，又不想花钱买，看爹打起了鼾，只好到走廊上的连排椅上睡了。

王东有个习惯，一换地方就睡不着。已经23点多了，眼皮就是不往一处粘。此时老刘头噘着嘴在说梦话，身子还左右乱翻。病人躺的床太窄，两侧都有铁架子挡着，可刘海只安了一侧，朝王东的这一侧就没安。看老刘头这个样子，他是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了。老刘头这样子折腾，三翻两翻非掉下来摔伤不可。可是一想到他爷俩做的事儿，摔了才活该呢……王东睡不好，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王东看着老刘头满头的白发和一脸的沟壑，一股怜悯之情从心底漫了上来。他立马起身，轻轻地把几张报纸在老刘头床前铺开，然后把一件大衣铺在了报纸上面，用手一摸，还不厚实，又把自己盖的那床被子铺在了大衣的上面。他蹑手蹑脚干完这些后，才回到躺椅上，眼睛微闭，用眼角余光盯着老刘头。突然“扑通”一声，老刘头真的从床上掉下来了，趴在了被子上面。老刘头一下醒了，喊着儿子的名字。

刘海咚咚地跑过来，一看眼前的情景，吓得脸都白了，忙把爹抱上了床。他看看地上的被子，又看看王东，就明白了。刘海把大衣和被子抱起来，轻轻放在了王东的躺椅上说：“叔，我给您盖上了。”

王东躺在躺椅上没睁眼，假装睡着了。

隔天，两位老人都做了手术，效果不错。一周后，两位老人都出院了。

这天，村里的一个乡亲来县城办事，刚好碰到了王东。乡亲告诉王东，刘海把院墙往里移了三米。

王东就跟儿子回了老家，进门一看，还真是的，也就是说属于自己的两米之地已变成了三米。看看新砌的那道墙，王东说：“根据经验，这几天那爷俩肯定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时，只听一声干咳，刘海进来了。王东一指墙，说：“这……”

“唉！叔啊，这本来就是你家的，多出的一米，就算是利息了。这事吧，说来都怨我爹迷信！”刘海诚恳地说。

“迷信？什么意思？”王东大惑不解。

“当初我爹耍了心眼，把你们的地方弄过来，把我儿子的衣服埋了。他说你们是城里人，风水好，让咱孩子沾沾福气……我们不还，是怕你们挖地翻开……”

王东点了点头，他知道当地有个风俗，孩子的衣服要找个风水宝地埋了，这样孩子才会有个好将来。当然了，这都是迷信。

“在医院里，你帮了我爹。他回来说，你的好德行够我们学几辈子的，看来出息是创造出来的，不是蹭出来的。”刘海继续说着。

王东颇受感动，说：“也怨我多想了，我决定不盖房了，其实我们也用不上。”王东还劝刘海把新砌的院墙拆掉，这样就成一家子了。刘海说：“这个法子好，你们不常来，我给你们看家也方便。”

“想想，其实我们做得也不全对呀！”王东对儿子说，“小川，你买点营养品，我们看你刘大伯去！”

“叔，有件事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刘海说，“别看我爹耳聋眼花，他心里有尺子呢！住院的那次，他是故意摔下来的，其实他偷看你铺好了被子才敢掉下床的，就是想看看你心路子有多宽哩。”

“哦！”王东张着嘴愣在那里，半晌才似有所悟地自语着：“人性本善，只要你用一颗善心去贴别人的心，别太计较利益得失，这个世界就和谐多了！”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