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兜烂菜带回家

刘彦才

农业局马局长退休没几天，就传出马局长生活困窘的传言，说马局长家里摊上大事了，每天早晨去菜市场捡拾人家不要的菜叶子、菜帮子，贴补生活……

大江遇事爱较真，为了验证传言的真假，周日一早，大江约上同事小周，早早地去了小区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等马局长。也不知何时，快嘴张也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远远就看见马局长骑着自行车从菜市场方向回来了，车筐里还真的放着一袋菜。三人曾经都是马局长的下级，便主动上前和马局长打招呼：“老局长，够早的，这一大早就去买菜了？”马局长停下来，点点头说：“是的，是的。”边说边把车筐里的一张广告纸拽了拽，把那袋菜盖起来，说完没有再停留，推着自行车进了小区。

马局长刚才那一系列的动作，快嘴张都看在了眼里。平时话就多的快嘴张借题发挥，大嘴一张，学着笑星范伟的口气，咧咧起来：“当官跟不当官，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随后又说，“你们说，像马局长这种身份的人，即使退下来了，也不至于要亲自去菜市场买菜吧。你俩注意到没有，刚才他那些举动我看有点儿不正常。”

大江反驳说：“马局长在位时工作忙，应酬多，没有时间买菜。现在退下来了，有了空闲时间，去买菜很正常啊！”

快嘴张一撇嘴：“我才不信呢，从哲学角度来讲，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别跟我们臭显摆，什么哲学不哲学的，你有话直说。”小周觉得快嘴张话里有话，就接过话茬问。

快嘴张扑哧一笑，神气地说：“我刚才发现了一个秘密，你俩难道没看到吗？马局长为什么拽广告纸，把那兜菜迅速地遮盖起来？你俩也不动动脑子，那举动正常吗？”

“什么秘密，什么正常不正常，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唧唧，不说走了。”大江转身欲走，被快嘴张拽住了。

“马局长从我们面前走过时，那一瞬间，我发现马局长车筐里的广告纸被风一吹，塑料袋露出来了，里面的菜哪里是什么好菜呀，都是些人家丢弃的菜叶子和菜帮子，塑料袋是透明的，我看得真真切切。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快嘴张煞有介事地说。

小周摇着头说：“一个堂堂的大局长，刚一退下来，就落得混不上吃喝了？不可能，人家两口子都有退休金，儿子儿媳也有工作。那些传言都是胡说八道，你小子是不是刚才看走眼了，又跟着瞎起哄？打死我，我也不信。”

大江也不相信快嘴张的话，对快嘴张说：“你小子满嘴的胡言乱语。我想起来了，那次你下乡检查工作，违反‘八项规定，喝酒要礼品，曾经被马局长批评处分过。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吧。马局长秉公办事，不徇私情，是个好领导。”

“你们不信是吧？不信就不信，权当我没说。不过，我敢肯定，每天早晨马局长都去菜市场。究竟是去买菜还是捡菜，我就不敢贸然下结论了。我是遇见过多次了，马局长带回来的菜都是些没人要的烂菜。我估计马局长怕被人看见丢面子，所以才用塑料袋裹得很严实，你们不信我的话可以，到时候用事实说话，明天我没时间，后天一早，还在小区门口集合，不见不散，证实一下我的说法是对还是错。”快嘴张撂下几句话便走了。

第三天一早，快嘴张早早地就到了小区门口，大江和小周来了后，一见面，快嘴张就先开了腔：“我到小区门口时，正好看见马局长骑着自行车出去。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估计快回来了。”

三人站在小区门口，张家长李家短地正聊着，快嘴张用手一指，得意忘形地喊了一嗓子：“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大江和小周顺着快嘴张指的方向望去，马局长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筐里还是放着一塑料袋菜。快嘴张为了让大江和小周看得清楚，殷勤地上前跟马局长打招呼。马局长停下了车，快嘴张又赶忙递上一支烟……

大江和小周凑上前去，看到马局长车筐里的那一塑料袋菜，他俩都怔住了——还真是一袋菜叶子、菜帮子。快嘴张没说假话，那些传言也是真的，马局长拾捡没人要的烂菜叶子带回家干什么？大江和小周一时都摸不着头脑。

马局长和他们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快嘴张说：“这回看清了吧？我没有撒谎吧？马局长一定是摊上大事了。听说马局长的小孙子得了一种疑难怪病，去了国内几家大医院，都治不了。最近要去美国动手术，那花钱多了去了，还不得倾家荡产，他不节省着点儿咋办？”

小周不耐烦地说：“你又瞎咧咧啥，到了你嘴里的话就变味儿，一边待着去。说话要有根据，别总是鸭子吃泥鳅——瞎秃噜。有根据吗？”

快嘴张不服气地说：“根据我暂时没有，不过马局长拾菜叶子、菜帮子，总归是事实吧？堂堂一个局长，虽然是退了休的，干吗那么低贱地去拾菜叶子、菜帮子呢？不过，你们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马局长捡拾菜叶子、菜帮子，还有一种可能：听说中央巡视组已经来到了咱们市，马局长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心虚了，在作秀蒙混过关。我不信马局长在职这么些年，真的那么清正廉洁，一尘不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退下来，一旦查出问题，也跑不了。”

大江见快嘴张幸灾乐祸的样子，对快嘴张不满地说：“你纯粹就是个卑鄙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差劲，我跟了马局长这么多年，绝对相信他的为人。”说完，愤然扬长而去。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三人又在小区门口邂逅，马局长正骑着自行车回来，车筐里照样放着一塑料袋拾来的菜。大江刚想上前问个究竟，突然，马局长后面有一个中年男子开着三轮车追来，还拉着长音喊：“马局长你等等——”

马局长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就停了下来。这时，身后那个中年男子开着三轮车也到了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下车后，他摘掉头上的帽子，走到马局长面前，笑着问：“马局长，你还记得我吗？”

马局长端详着中年男子，想了半天，突然笑了，抱歉地说：“你看我这记性，现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多年没见，你发福了，你不就是周官屯的周二行吗？”

“我就是，我就是。”那叫作周二行的中年男子点着头说。

“你这是……找我？有啥事？”马局长疑惑地问。

周二行笑着说：“没有啥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家种了十多亩菜地，一年四季搞专业种植。因为没时间零卖，我每天早晨都到菜市场给那些菜贩子送菜，今天一车菜快批发完了时，一抬头看到你在弯腰拾那些菜叶子。我担心你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生活遇到了困难。因为我有些账还没有结，你前脚走，我结好账就随后追来了。你拾那些没人要的菜叶子、菜帮子干什么呢？难道真是……”

马局长看看周围疑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说：“这段时间我每天早晨都去菜市场捡拾那些菜叶子、菜帮子，从人们的言谈话语和眼神里，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解释。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小孙子豆豆买了两只小白兔，喜欢得不得了。他爸爸妈妈都上班，没有时间喂养，我正好退下来，闲着没事干，小孙子就把小白兔给我送了过来，把喂养小白兔的任务交给了我。每个周日，豆豆和爸爸妈妈都来我这里看望一下。为了把小白兔喂养好，我就每天到菜市场捡拾人家不要的新鲜菜叶子。没想到，引起了大家的诸多猜测。”

这时，周二行从三轮车上拎下一蛇皮袋新鲜蔬菜，说：“马局长，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家没什么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你们家吃菜的事我包了，好菜你们留着吃，剩下的孬菜喂小白兔，以后就不用再去菜市场捡那些菜叶子、菜帮子了。”

马局长笑着回绝说：“二行啊，我把人家不要的菜叶子、菜帮子，拾回家来喂小白兔就可以了，你们种菜也不容易，以后就不要送了。”

周二行感慨地说：“马局长，这么说就见外了。人不能忘本，不能没良心，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终生不忘。当初我家失火，烧得一无所有，成了穷光蛋。当时你正好在我们村帮扶，是你带头慷慨解囊，为我们家捐款，让我们一家人渡过了难关。事后，是你派来农艺师现场培训，一分钱报酬也没要，帮助我们家搞种植致富。现在，我们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种植专业户，几年前就富起来了，还盖了新房。没有你，我们一家就没有今天。你在位时，给你送菜，怕对你影响不好，没有给你送过菜。现在你退下来了，再送菜，谁也管不着。”

马局长还要拒绝，周二行推说还要回去收账，撂下那袋蔬菜就开车走了。

在一旁的大江、小周和快嘴张亲历了眼前这感人的一幕，顿时恍然大悟。大江回过头，对快嘴张小声训斥道：“你个乌鸦嘴。”

然后，大江走到马局长面前，钦佩地说：“马局长，您每天早晨去拾捡人家不要的菜叶，既免费解决了兔粮，还净化了菜市场的环境，一举两得啊！令人敬佩。”

马局长欣然一笑，说：“还有一得你没说。我这退下来，无所事事，不能总在家待着，待来待去就待废了，骑着车子到菜市场，弯弯腰伸伸手，捡拾菜叶子，活动活动筋骨，还锻炼了身体呢，这叫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