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微粒
纽约个展定名为2(当然有自己以时间紧偷懒的原因),主意是象征我第2次个展,第2次以艺术创作者身份的亮相。全部来自2015年于纽约创作的绘画和装置作品,也是我对纽约这座我第2个主动选择居住的城市的积极回应。我希望在这里继续观察体验,并完成更多满意的作品。
园林工人到责任编辑
我们80中这代的成长过程泛泛也稀疏,我就那么嗖嗖地在大学毕了业——当中历经了一路身任宣传委员、早恋叛逆、青春懵懂,以及互联网以几何级态发展阶段云云。当初念了景观设计这生僻专业,高不成低不就,临到求职一看,好嘛,国内现有国际背景的景观公司吃香的高薪岗位都是海归,所幸好死不死家里托了点关系,把我塞进了区园林局。
这一口皇粮吃到头的工作,在上班第一天领导一句“十年后你们都是中层领导了喔!”便得到了最好验证。当初一道进去的5人成了不折不扣的“新血液”和“新势力”,毕竟局子里好多年没有进过新人了。半年的试用期必不可少,于是我们被派去辖区一个偏远的公园担当养护实习。记得我当初每天早上high骑1个钟头自行车穿越大半个上海去上班,戴安全帽和粗棉手套穿丑陋笨拙的橘色工作服,陪着工人一起挖地刨土修枝剪叶清垃圾。午餐时段跟工友们在小脏馆里扒拉着宫保鸡丁盖饭,听着他们聊的话题我都无从接茬或是整个儿走神,年少心气高总觉得自己憋着一股子才华横溢,可这个小社会压根没有文青什么事儿,每每被人调侃我喜爱画画或曾任校刊主编的时候,我表面呵呵心里奔腾过无数只天朝神兽。好不容易半年憋过去了,坐进了办公室,对我来说却是另一番噩梦。
新岗位有对应届生来说不错的薪金和优厚福利,早八点上班晚四点放工午休一小时再加单位洗澡之外,基本每天要做事的时间就没剩下几个小时了。大多数工作因为有的是养护工人也根本排不到我们行政新人去做,于是我天天变着法子带早报周报和杂志消磨时光,时间充裕逐字逐行细致品读,真的就差看完中缝和分类广告了。无所事事没有成就感的工作不到俩月就快把我逼疯了,一个酝酿已久的“出逃”计划应运而生。像这样的单位无原则问题不会有人事变化,我就必须得想个顾全大局的理由,当我鼓足勇气跟HR说我预备去留学时——当然是假留学,HR让我慎重考虑,但最终还是无奈地让我得逞了,我至今还记得HR那时满脸错愕困惑,仿佛在说“你这孩子作什么作,那么好的饭碗不要?”
我现在回忆,灰溜溜离职回家那段时期仍然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不安的一段时期。一方面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想把我打折腿的心都有;一方面自己前途莫测,每天惴惴不安惶恐焦虑。就这样在“白色恐怖”中熬过了两个月,最后还是对媒体行业一直的憧憬和胆大心细救了我——我凭着此前每天看报培养的耐心和精分信息的能力,找到了个广告公司为报纸广告撰稿的工作,再借由此工作认识了报社的责编,被引荐、录取进了一家上海当时鼎鼎有名的日报社,开始自己真正向往的传媒生活,也搬离了父母谋求独立。
不破不立,转战京城
在报社,我几乎用难以想象的运气成为了全社最年轻的责任编辑,跟所有试图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一样,我初生牛犊般地努力和表现,虽不成熟也缺稳重,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卓越的成绩和领导的认可,工作也随之风生水起。我很快正式入职开始负责每周8个版面、管辖一名记者和两名见习生;参与业务会议和讨论;采访世界500强的CEO和明星名人,我满满都是新闻理想,也过得体面潇洒。但两三年之后,随着工作带来的收入、名誉与虚荣越来越多,也因为工作的成就感越来越少,我那颗25岁不安躁动的心又开始不断提醒自己说,是要变化一下了。于是我不顾众生不解地离职,而后在尝试了杂志编辑、网络游戏内容经理等工作后,突然间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和方向了,躲回家避世了一年,当有一天我发觉自己已不自觉产生了社交恐惧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不可以这样了,恰好有朋友推荐我一个在北京的in house公关工作,于是当即整理家当,在27岁那年毅然决然独上京城。
在北京的头两年我为了省钱几乎是靠厚脸皮住遍朋友家,现在想想朋友们的纵容也算是一种幸运和奇迹。最早借宿在北京通州一个跳舞的朋友家,两个大老爷们挤一张床,布局简陋,热水器时好时坏。但因为在时尚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必须打扮光鲜,五点半起床坐公车倒八通线倒一号线再转公车,九点前到位于东四环的办公室,这种身份逆转让曾经被公关们捧在掌心“姚老师东姚老师西”出差住遍北京五星级饭店的我几近要放弃。因为职业关系,我开始需要对媒体照顾无微不至恭恭敬敬,工作事无巨细认真担责。打拼两年后,我便让北京时尚媒体,开始多少知道有我这号人物了。
传媒类的工作接触最多的是人,变化最多的是诱惑与无限未知。在北京的日子我除了努力工作、生活、恋爱,更在业余抽身给各大刊物创作插画满足我兴趣所好。然后,当我意识到如果我想要更不一样的人生——不只是在三五年后当个公关公司的老板时,我必须逼自己有一个十足的跨越和转变。所以,2013年底决定继续留学深造并将艺术创作转为主业的念头开始扎根于心,2014年底我正式飞赴纽约进修艺术。
深思熟虑,纽约开展
我在微博里写过,坐在我在纽约的公寓阳台地上“克莱斯勒大厦的熠熠金顶,和偶划过墨空的夜航机,街巷喧嚣不眠,纽约是座不夜城、变幻城、欲望城,不知道是不是奇迹城。我都有点不记得执拗要来的初由,以及也要再给自己坚定走下去的新力量了。”因为过了开始的新鲜期,直直让我吃瘪的便是:共业的同学几乎小自己八九岁,在别人口中像是个轻松的笑话,但内心真的是几近崩溃的。所以,用Bape、三叶草或是Nike精心扮嫩的我在学校时间内亦经常会不自觉有“老骥伏枥”“老当益壮”“老有所学”等丧气词汇浮游而出——好在我的成绩还是遥遥领先的(骄傲状)。
除了功课和探知城市,我几乎都是闷在家里创作。因为自我2014年10月在北京三里屯举办首次BLUSH个展后,虽得许多曝光、赞誉和机会,但仍感觉自己想要作为专业人士的不足,希望通过更多的精力投入和练习去补足。选择纽约的一个重要理由便与艺术理想密不可分。我喜欢古典绘画尤其是印象派,这种当时重要绘画流派的表现和技法让我颇受启迪;但我个人努力在当代流行艺术领域,上世纪60年代于纽约逐渐起势并发扬的波普艺术就是我最好的目标。我第一次到纽约旅行的时候,伫立在第五大道帝国大厦下、时代广场上或是中央公园中的时候,那真是何等真切又虚幻的体验,穿过街街巷巷,穿过Andy Warhol、Keith Haring等大师前辈同样无名过也辉煌过的场景,油然地明白这里就是我想来学习和奋斗的新战场:城市的气质和气场,与我所求相通无间。
私下我不是一个严肃的人,水瓶座的特质在我身上被彰显得淋漓尽致,搞怪幽默鬼马神经,总之有趣是我的符号。而作品是创作者内心所向所想的外向重绎,我也试图用轻趣、明快、饱和、直白的画面带给观览者有别于大多严肃艺术作品的感受。我的常用点线成廓或景,着实参考印象派中重要的点彩技艺。特别是留居在纽约后,一些元素和技巧更趋成熟,创作灵感更为丰富。
我擅长通过绘画作品中丰富的意向表达内心的细腻敏感,但夸张抽象的视觉直观,无法隐藏深植在创作意念中的乖张吊诡。在我的作品中“红脸男孩”是一种重要的元素连结,红脸意为成年却带有童性:迷乱密布的造型曲线与顿段点,配加上强烈错位色相。另外频繁出现的我作品中标志性的“线稿星空”配景,用看似杂乱的群线勾勒出美妙无尽的浩瀚星空,成为作品中极富戏剧性的逆转。纽约的创作期之间,有一些国内优秀的群展机会找过来,而我心里渴盼着的终是在美国的第一次亮相。
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2015年8月初,在一个朋友的饭局上结识了在曼哈顿西村新开幕的亚洲风味艺术餐厅的老板,她看了我的作品,表示饶有兴趣,也愿意将餐厅空间留给我做2个月的展览,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在2015年9月9日,我的纽约2个展开幕(是的,展览名就叫2),并成功完成了一场200多人出席的媒体嘉宾预览及开幕派对活动。
又一次的不可能任务
借由传媒几年累积的操办活动的经验,从接下这个任务的第一秒,理性就本能地告诉我自己:No Way。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用1~2个人力,在一个非“主场”异文化的环境里,完成作品装裱、场地布置、物料设计、人员配备、嘉宾邀请、流程安排和传媒宣传,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我内心不服输的小人又跳出来非得咬牙证明一次给自己看,不仅要做,还要做到好!
纽约是众人向往的世界之都,自然人力和物价非国内可以比拟,上学只花钱不赚钱的状态也不比工作时硬气,控制预算成了首要难题。光是胶带、卷尺、文件夹、打印费这些小支出一圈下来就已经让我和工作室伙伴“心惊胆战”了。现场二十几组四十几张画的相框装裱费用——质感好的玻璃相框动则四五十刀,那还只是简约风——这样一算这笔支出就是硬碰硬的大头。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将累积好多年的淘宝购物经验全卖力撒在与亚马逊、eBay、Blick(专业画材店)等网站上,对着照片和描述一一比较采买样品,花费大量力气,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款式。
美国的网购除了一些特别大型的,都得相较国内花费2~3倍的时间在物流上。这就意味着所有物料必须在开展前至少三周决定下单。我为展览空间专门定制了一组玻璃米罐装置《RICE60》,我设计了挂钟、匙扣、环保袋的衍生品,我们为空间布局定制了五款大型拼图、邀请件信封、开幕礼品袋、存放媒体资料的U盘……件件掐点,险象环生。连续一个月都是三点睡七点起,就是为了让时间富裕出来好做更充足准备。期间,我悬梁刺股般地用我半路出家的水平两天出活儿,设计完了四五个尺寸的海报宣传画、四个版本的展页、两个版本的桌卡及其他平面设计工作,为的就是赶在美国劳工日大放假前交给性价比高的印度人掌舵的数码印刷店赶上进度,当然面对印度英语和奇怪的工作逻辑,少不了来来回回几次激烈地“鸡同鸭讲”。
邀请当地媒体嘉宾也许是我担心的部分。毕竟我踏足美国不到一年,人脉十分有限,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做个艺术展览特别是在纽约,PR是本行而且这次又是为自己,我怎么能够容许开幕活动差强人意?展览前两三周我和伙伴晚上盯活儿,白天便带着礼物、作品拜访各个在当地社交圈中我们认为重要的可以帮忙的朋友、老师和前辈,说无数遍同样的推荐、用无数次至真深情,最终感染很多热心人士主动伸出援手,保证了最终现场到场了十几家二十多位当地媒体朋友,专访采访到位,反响热烈,超额完成了任务。看着自己的努力收获超值的回报和反馈,那事先所有烦恼和担忧都烟消云散,而且满足感成就感爆棚。
在中国广博的社会文化中,尤其是北方语境中,2字被视作为愚钝、傻愣、不开窍或不可雕琢。在北京我们习惯溜一句“你好2啊”、“怎么那么2啊”来表达朋友间的亲密和逗趣。以我自己的解读,我觉得艺术家的创作态度不尽相同:有的清高孤傲、有的内敛自闭。而我很中意2的态度,创作的过程有时候就是偏执一根筋的过程,由不得小聪明,2即是严奉的自视、自省、自我剖析与自我怀疑的个人创作守则的俏味表达,因为作为非典型科班出身的创作人,我坚持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守取稚拙和谦守。——嗯哼,以上这段可是在媒体群访和专访中我基本都能倒背如流的台本呢。
看展览
EXHIBITION
很多媒体或来宾会问我,今天选择艺术创作这条路,真正从当初传媒工作影响到的部分是什么?我认为首先是对工作的执念和专注。传媒的多元多变让我能站在普通上班族难以触及的角度看待人事物。我从上海到北京再到纽约,我捕捉城市的灵感洞悉变化然后用自己的语汇去尽情抒发和表达出来,同时带给人们轻松有趣的感觉,那就是我想做的正在做的以后要做的事啊。从躲在采访笔采访本之后到今天站到镁光灯和话筒前,我相信我见证了自己的成长和蜕变。
趁年轻折腾吧,我是这样偏执地认为的,青春无悔逼逼自己,多2几次又何妨?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