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祁连山的广元女儿们

2015-10-16 00:21何广华何明圆
党史纵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女战士西路军黄家

何广华+何明圆

坐落于青海省西宁市凤凰山下的烈士陵园,安息着1300多名妇女抗日先锋团的战士。绿树掩映下,高耸的烈士纪念碑、一座座无字墓,将无边的大漠映衬得更加静肃苍凉,使参观者胸中不禁涌动起一曲曲浩然壮歌。

妇女抗日先锋团的前身是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师,这支组建于四川旺苍的队伍平均年龄不到20岁,最小的只有13岁。她们大多是来自四川广元市所辖的苍溪、旺苍的贫苦人家的女儿。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岁月里,她们用脚板丈量了河西走廊的雪山、草地和戈壁,用血肉之躯续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西征,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留下了极其英勇悲壮的一页!

1937年3月,红军西路军2万多人在河西走廊惨遭失败,1300多名红军女战士几乎全部落入西北军阀马步芳之手。许多幸存的红军女战士在遭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和生离死别后,在清贫中度过了一生。1984年,据有关部门调查,散落在甘肃各地的西路军女战士有231人,散落在青海各地的西路军女战士有136人……

“河西走廊觅故人,昔日红军何处寻。凤凰陵寝埋铁骨,泪洒祁连哭忠魂。”70多年过去了,如今尚在的西路军女战士已寥寥无几。笔者通过艰苦努力,耗费了大量精力,找到了西路军中的广元籍女儿王秀贞、王永忠、黄家力、谭君等人的资料,并用极其沉重的笔触,为读者们还原她们青年时代所经历的血雨腥风……

誓死不低头的女红军

96岁的王秀贞现住在兰州市草场街东李家湾一个偏僻院落里,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王秀贞的家境很贫寒,家里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在她家一个老旧木箱压箱底的布包里,珍藏着一件被老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红军证。这本红军证记录了她的那段红色经历,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精神寄托,红军生涯像烙铁一样烙在了她记忆的深处。

1918年,王秀贞出生在广元苍溪县,11岁时母亲去世,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为了生计,父亲只好把她送到地主家做工,本想让她有条活路,谁知却让她吃尽了苦头。王秀贞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割草、喂牛、打麦子,既吃不饱,也得不到一分工钱。每当夜深人静,想念父亲的时候,王秀贞总会哭到天亮,苦难的生活让她日渐憔悴。

“姐妹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就是要让大家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1933年的一天,王秀贞在田边放牛时,看见一位打着绑腿的女军人在向群众宣讲革命道理,号召大伙儿参加红军。一声姐妹叫到了王秀贞的心坎上,想到受苦受难的父亲,为了摆脱做苦工的命运,王秀贞当场就剪掉头发参加了红军,被编入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营,成为一名革命战士。怀着对万恶旧社会的满腔仇恨,她积极参加到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中去。

1935年7月,王秀贞跟着红军,开始了爬雪山过草地的万里长征。老人回忆说:“首长待我们很好,时常提醒同志们雪里走、雪里爬,千万要跟上,妇女同志们走快走先,男同志要保护好她们……”

在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时,无数的红军战士牺牲了生命。妇女独立师(1935年整编成立)有个女号手,脸上长满了雀斑,大家都亲切地管她叫“小麻子”。爬雪山时,女号手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回忆起“小麻子”吹号的英姿,老人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说,部队到山腰的时候呼吸困难,自己感觉像有人掐着脖子,实在是走不动了,是师长张琴秋死命拉着她的手,拽着拖着走的,就这样,她们一个帮一个,一个鼓舞一个,一个拉一个,最终翻越了雪山。

雪山过后就是草地,这里水草丛生,寒雾迷漫,方向难辨。王秀贞和战友们肚子饿得实在忍不住,就拔地上的草根充饥,晚上睡觉时只能背靠背地坐到天亮。一望无际的草地布满了沼泽,人和马经过草地时必须脚踩草垛的根部,不然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泥淖,如果当时没人发觉,就会愈陷愈深,最后被泥沼吞没。野菜吃光了,大家就分头寻找可吃的东西,有的战友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永远留在了那片荒无人烟的草地里。

回顾往事,王秀贞的心情十分激动:“我们在靖远过河,走的是一条山,走的路多,雪里走雪里睡,一到夜晚往亮里走,一到白天往黑里走。70年了,我没把这过程忘掉。晚上睡下,一个人睡不着就想,那还能忘掉吗?在哪里打过仗的,在哪儿抓过反动派的,这些都记在我心里。”

跟着红军,王秀贞顽强地走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1936年10月10日,红一、红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会师,王秀贞激动地与姐妹们拥抱在一起,唱起了歌儿,扭起了秧歌,庆祝红军两大主力胜利会合,庆幸苦难的日子熬到了头,从此可以吃顿好饭,睡个好觉了。

谁知不久,部队又奉命踏上了更为艰苦卓绝的西征路,妇女独立师又被整编成妇女抗日先锋团,下设3个营,随西路军艰苦作战。

红军首战吴家川,妇女团配合作战,缴获敌骆驼30匹。11月上旬,妇女团随主力西进到古浪大靖、土门一带,一营、二营安全通过敌人封锁线,三营被马家军的“黑马队”阻截,女战士英勇地挥舞大刀与敌拼杀。永昌、山丹之战,女战士冒着炮火挖战壕、送弹药、救伤员、搞宣传,配合部队坚守城池。她们走到哪里,就用甜美的歌声向当地群众唱响革命歌曲,鼓舞红军的战斗意志。

不幸的是,在武威的一次战斗中,王秀贞与大部队失去联系,历经磨难流落到兰州,受尽了艰辛和屈辱,从此埋名隐姓活了下来。王秀贞的婚姻生活极其坎坷,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2006年10月24日,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甘肃省妇联专门组织力量,多方踏寻,通过大量史料,对包括王秀贞在内的14位西路军女战士的深入采访,精心拍摄了纪录片《西路军女战士》。

当年西路军主要领导人之一的李先念的女婿、空军副政委刘亚洲看到影片后,立即打电话给甘肃省妇联负责人,了解健在的女红军战士的情况,并指派专人看望她们。

在给14位西路军女红军的信中,刘亚洲深情地写道:“看了关于西路军女战士的影片,深为感动。我一直关注着这段历史,关注着你们。我不能为你们做更多的事,只能从我的稿费中拿出一万元钱,略表一个红军后代的心意。”

捧着刘亚洲的亲笔信,王秀贞激动地说:“党好呵,就像黄河一样,虽然蜿蜒曲折,却永远是我的母亲!你们现在赶上好日子了,可不能忘记党,忘记光荣的红军啊!”

张琴秋介绍她当了红军

王永忠曾是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的一名指导员,弹无虚发的神枪手,1913年8月生于四川苍溪县云峰乡一个穷人家庭。因家中贫穷,她从小就被卖到外地当童养媳。

因为“婆家”只让干活不给饭吃,王永忠逃跑过好几次,每次被抓回去,都少不了挨一顿毒打。后来,倔强的王永忠跟着中共秘密党员来到通南巴地区,成为儿童先锋队的第一个成员暨队长。在这里,王永忠的大嗓门和好记性派上了用场,歌声吸引了不少吃不饱饭和爱看热闹的小孩子,她领导的儿童先锋队,迅速扩大到200多人。

1932年8月,王永忠成了红军的一员,介绍她参军入党的是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张琴秋。不久之后,王永忠就当上了妇女独立营的连长,带领女兵学习、训练。不到3个月,王永忠改任指导员,佩上了盒子枪。

不久,王永忠所在连队来了个叫陈玉高的军事教官,陈是河南人,教女战士们拆枪打枪,后来他与王永忠结为夫妻。

不幸的是,就在他们成亲的第二天,陈玉高就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

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的时候,王永忠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弟弟也参加了红军。强渡嘉陵江天险时,在等待过江的队伍中,她一眼认出了多年没见的父亲。“女儿,一起革命!”父亲只对王永忠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是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

1935年6月,红四方面军同红一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王永忠所在的妇女团决定给战士们送布鞋。她连着干了几天几夜,一个人就做了100多双布鞋。

1936年10月,红军西征,当时王永忠在红四方面军政治部宣传队工作,经组织安排,她和红九军的干部、河南人马金六结了婚。

然而结婚3天后,西路军在甘肃倪家营子与数倍于敌的马匪军展开激战,王永忠右腿和右臂中弹负伤昏迷,马金六也牺牲了。

王永忠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已是夜里。蒙眬中,她看见敌人正在检查有没有活着的红军,所幸的是,她身上压着一具尸体,她屏住呼吸,终于等到敌人全部离开。她用尽力气掀开死尸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负了重伤,根本没法走路,强烈的求生念头让她使出全身力气向前爬。天快亮时,王永忠终于看见前方一个石洞里有火光,她便一步一挪爬过去,对着洞里喊:“救救我……”

这时,一个70多岁的老头闻声走了出来,一看到浑身是血的王永忠,吓得一边摆手一边发抖:“你是红军,我怎么敢救你啊……”

“求求你……”王永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洞里又走出一个老太太,看见血肉模糊的王永忠,不禁眼泪掉了下来。老两口平常商量了一会儿,把王永忠抱到了他们家的地窖里。

好心的老人冒着马家军挨家挨户搜查的危险,收留下了奄奄一息的王永忠。老两口平常靠采草药换粮食为生,懂得一些简单的卫生知识。他们用草药替王永忠冲洗、包扎伤口。王永忠总算是保住了性命。治疗期间,王永忠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给牺牲了的丈夫留下一条血脉,她坚定了要活下去的勇气。

就这样,等外面的风声似乎没那么紧了,王永忠才出了地窖,留在这户石洞人家里住下来。老两口对外一致声称因膝下无儿无女,所以收了个乞讨来的哑女做干女儿。

对于后来的西安事变和八路军在兰州设办事处收留西路军的事,王永忠一无所知,自我保护的本能告诉她,必须隐瞒身份。在石洞住的那段时间,她给附近的淘金人干针线活时,都会用锅底的黑灰把脸抹脏,戴上羊皮帽子,穿上件烂皮袄,装成哑巴。

在给一户人家做活的时候,王永忠无意中听到了西路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想放声痛哭又不敢出声,只好“强忍眼泪,咿咿呀呀地对着天大叫了几声”。

几个月后,王永忠临产,由于难产,她折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三天天色刚黑的时候生下一个男婴,小名“黑娃”。

老两口去世后,王永忠带着孩子离开了那个石洞。她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干针线活挣钱,吃百家饭的黑娃也在流浪途中渐渐长大。

解放战争期间,王永忠仍然带着孩子在甘肃流浪。走到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时,王永忠遇上了一个姓王的解放军,被收留安顿了下来。王永忠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知道别人都叫他“王司令”。在一起生活的两年多里,“王司令”带给王永忠最大的幸福,是修了一间砖房,那是她长征以来住过的唯一可以叫做“房子”的地方。未曾想,两年后,“王司令”在剿匪作战中牺牲,王永忠又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解放后,王永忠定居肃南县,20世纪90年代迁回家乡苍溪县云峰公社和平大队。

在王永忠保存的证件里,有一张1963年颁发的优待证,她被列入“牺牲病故失踪军人家属”,每月补助10元。王永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作为哪一个丈夫的家属享受的这项待遇,因为,那3个男人都是烈士。

1987年,王永忠的红军身份终于得到了认定,身体的伤残也得到了确认,伤残证上写着“二等乙级伤残,骨折,右肘关节功能丧失”。

抗美援朝的时候,王永忠唯一的儿子马登云即黑娃23岁。马登云本来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农民,种田收粮、结婚生子,但母亲说“年轻人就要打仗,把美国人打跑”,硬是让他走上了朝鲜战场。

上甘岭战役前夕,侦察班长马登云在一次执行任务返回途中遭遇敌机轰炸,失去了左臂,回国后被评为一等乙级伤残军人。

后来,在王永忠的坚持下,大孙子马山虎去了西藏边防部队当兵。小孙子马国军1994年高考离大学录取线只差0.5分,又是奶奶让他去当兵,后从北京军区炮兵部队退伍。“爷爷马金六是回族人,家离少林寺不远”。2000年,根据奶奶记忆中的唯一线索,一心想要寻根的马国军去河南寻找爷爷老家的亲人,在河南待了半年却一无所获。

晚年的王永忠,把徐向前元帅家人送的一床毯子,还有西路军老红军光荣证,开国将军、苍溪老乡任荣寄来的问候信和一枚瓷质毛主席像视为宝贝,不轻易拿出来示人。70多年来,相信党、跟党走,是她“认准的死理”。

2008年,96岁的王永忠走完了她坎坷而又曲折的一生。

历尽苦难的红军夫妻

黄家力和她的丈夫李仁贵都是流落在青海海东市的西路军战士,这对苦命的夫妻历尽了坎坷和艰辛。

黄家力出生于四川广元苍溪县,她1933年参军,1935年入党,先后任妇女先锋团班长、排长、连长。跟随红军经历了腊子口、大金川、毛儿盖等战斗,她的左腿、左臂、右腹有多处弹伤,右臂致残至今不能举起。她能讲出无数长征时的故事。

红军爬雪山时,山顶上有两汪温泉。当地人说,不能在山上吼,也不能碰那温泉水,否则就要触犯天神。可女红军们不在乎,她们高兴地在温泉里烫脚,黄家力带头唱起了歌,姑娘们被黄家力的激情感染着,大家一起放声歌唱,歌声在雪山久久回荡。

红军西征到达永昌。为了困死红军,马家军把所有井都填死了,使得红军一个星期都没正经喝上一口水。黄家力问:“同志们,饿吗?”大家齐声回答:“不饿!”为了尊重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红军不进民房,女兵们在瑟瑟寒风中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随着战斗愈发惨烈,黄家力她们的负担越来越重,撤退的时候要带着越来越多的伤员,走三步退两步。万般无奈中,她们只能往祁连山里走了。大家相互鼓励着:“红军有流血的,没有流泪的!”

黄家力她们每人仅仅带着两碗青稞,在祁连山中走啊,走啊。因为后面有敌人追击,所以每天都要不停地行军。夜里休息时,这些身着单衣的女战士只能在雪中掏个窝窝,一个坐在另一个人的脚上,互相用体温维持着生存。

快要走到张掖一带了,她们遇到了一个当地人。那人说:“真可怜,你们饿坏了吧,我帮你们买点儿粮食……”她们给了他一些银子。

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那个人却带着马家军包围了过来,他们架上了机关枪,嚎叫着:“弟兄们,四川的丫头多,咱们一人抱一个小老婆!”

这时,红军女战士们已经弹尽粮绝:宁可人死,也决不把武器留给敌人!于是,她们悲壮地把枪全砸了……

被俘的黄家力被押到西宁羊毛厂做苦工,几个月后她又被赏给手枪团的一个士兵,黄家力宁死不从,结果逃跑未遂,又被抓进工兵营。

在工兵营,黄家力一下子就认出了红军连长李仁贵。小伙子几个月前还在红军总部医院治腿伤呢。1938年,工兵营敌军官要送老弱病残的红军“回老家”,李仁贵忍着剧痛硬是走了10个正步才没有被敌人发现。黄家力总是惦记着他的伤。在那种艰苦恶劣的环境中,黄家力勇敢地同李仁贵结合了……

解放后,黄家力出席过地方上的各界人民代表会,整个会场上就她一个女性。由于自己没有文化,于是她就悄悄地让贤了。丈夫李仁贵收入不多,为了贴补家用,黄家力就在镇子上帮人打杂,洗东西、喂猪、腌咸菜、看孩子,什么都干过。黄家力还是街道工作的积极分子,“文化大革命”时,从北京来了许多人找她调查,当时黄家力的处境很不好,但是黄家力没有丧失革命气节,讲了许多公道话,保护了一批老干部……

李仁贵当过公安局炊事员,循化烈士陵园落成后就一直守陵,栽了许多树木花草,他的最高工资为45元。哪怕生活再艰难,他也从未向国家提任何要求。他病逝后,被葬在烈士陵园里,与自己的战友们相伴永远。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西路军红军老战士的问题得到彻底平反,有关部门决定给予黄家力生活补贴,中共青海省委还对西路红军实行特殊的优待政策,黄家力得以安度晚年。

跟着丈夫、儿女一同当红军

2013年5月,30集电视连续剧《十送红军》在广元市昭化区柏林沟镇拍摄。该剧以长征为线索,讲述了10个普通红军战士的故事。

其实,在柏林沟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真实地走出了一个红军家庭——贫苦妇女谭君一家。

谭君一家5口,丈夫李顺奇,儿子李子金,还有2个女儿。全家仅有几亩荒坡地和一间破草房,吃了上顿没下顿,3岁的小女儿被活活饿死。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谭君举家逃荒到了川陕交界一个叫两河口的地方,李顺奇做裁缝,孩子做帮工,一家人过着凄惨的流浪生活。

1933年,红四方面军来到了川北。6月的一天,李顺奇父子俩来到人山人海的集上,看到不少红军在搞宣传,他们头戴八角帽,身穿灰军装,对穷人很和气,根本不像宣传上讲的那样红头发、蓝眼睛、青面獠牙,专吃穷人。

当时正值炎炎夏日,红军要找人做军装,当他们得知李顺奇会做衣裳时,便问他愿不愿意参加红军,李顺奇高兴地答应了。没过几天,谭君也带着儿子和女儿一起参加了红军,被分配在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二师二七六团。谭君夫妇以及11岁的女儿到了团供给处下属的被服厂,13岁的儿子李子金被分到团政治处当宣传员。一家人先后参加了反“六路围攻”、强渡嘉陵江等战役。长征开始后,李子金调总医院二分院当看护员,一家人分开了。

1935年9月中旬,谭君随部队二过草地,这时秋风凛冽,寒气袭人,经过连续的行军作战,红军将士已是衣不蔽体,鞋不裹脚,很难抵挡住草地的恶劣气候,谭君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李顺奇连饿带病,倒在了草地上。她忍着悲痛掩埋了丈夫,继续前进。

一天,谭君和女儿意外地碰到了李子金,母子三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将近两年没有见面,儿子瘦了许多,也长高了,

谭君见儿子饿得眼睛浮肿,便要把自己的干粮留给他,李子金说什么也不要,他明白,如果他拿了母亲和妹妹的干粮,她们就会饿死在草地里。母子相聚不到10分钟,便含泪分手了。李子金一步一回头,望着亲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惆怅。

长征胜利后,红军开始向陕北进军,路经洪德城时,谭君又意外地见到了儿子,此时她和女儿已经被调到红五军。亲人再次相逢,大家紧紧拥抱在一起,流出了激动而又惊喜的泪水。李子金把在哈达铺弄到的一匹布送给了母亲和妹妹。

1936年10月,红五军奉中央和军委命令,西渡黄河作战。1937年1月12日,一场高台血战让红五军几乎全军覆没。

在激烈的战斗中,谭君母女俩和部队失去了联系,逃离了高台。万幸的是母女俩没有被马匪发现,她们昼伏夜出,艰难跋涉,渴了,就喝地上流淌的污水;饿了,就啃两口死马的蹄子充饥。整整半年多,母女俩历尽艰辛,一路乞讨,终于回到了四川老家务农。后来女儿病故,只剩谭君孤身一人,生活十分艰难。

1950年3月,谭君突然收到了儿子李子金从千里之外寄来的家书,信中说他在内蒙古归绥县当了县委副书记兼武装部长,并已结婚生子云云。

老天!儿子竟然还活着,并且还当了官。惊喜万分的谭君激动得老泪纵横,连续几天睡不着觉,她决定立即启程,千里迢迢赴内蒙古探亲。

久别重逢,谭君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抱起孙子,恍若梦中。李子金则望着年迈的母亲,不由得掉下了眼泪。他搀扶着母亲,向老人介绍儿媳和孙子,一家人围坐在谭君身边,一边包饺子,一边唠家常。县委和武装部同事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约而同地来探望,家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谭君说要回四川老家,李子金说什么也不让走,想好好侍奉老母亲。而谭君说在这里生活不习惯,人老了总要落叶归根。李子金明白,母亲这辈子一直在外漂泊受尽苦难,如今见到儿子,她已无牵无挂。

1963年冬,时任内蒙古军区参谋长的李子金携家人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回到了阔别30年的家乡看望母亲。乡亲们听说李子金回来了,都前来探望。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摆“龙门阵”。转眼又到了踏上归途的日子,李子金提出要接母亲一起去内蒙古享福。可谭君说一个人在山里清净惯了,听不惯城市里的喧嚣声。万般无奈的儿子只好依依不舍地和母亲道别。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年,谭君就病故了。

2008年5月18日,86岁的李子金因病逝世,临终前他立下遗嘱,要家人将他葬在家乡,他要陪着母亲和妹妹,永远不再分开……(题图为油画《浴血祁连山》)

(责任编辑: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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