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名留美学生被开除说明了什么？

吴刚

【编者按】

今年5月，美国厚仁教育有限公司发布了《2015版留美中国学生现状白皮书》。该白皮书称，2014年约有8000名中国学生被美国大学开除。其中，因学术表现差和学术不诚实而被开除的中国留学生高达80.55%，作弊和抄袭是这些学生犯的最主要错误。

该白皮书发布后，国内外舆论一片哗然。美国厚仁教育所列数据属实吗？中国留学生智力不济吗？素质低下吗？道德感不强吗？对家长来说，孩子被美国大学开除无疑是重大打击，对准备送孩子出国留学的家长来说，则无异于兜头一盆凉水。日前，本刊编辑部综合各方媒体的报道，采访了国内留学专家，深入挖掘“8000名留美学生被开除”的根本原因，探讨留学生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以及面临文化冲突应采取的措施，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饱受质疑的数据

美国东部时间2015年5月26日，波士顿，在全球最大的年度教育盛会NAFSA大会上，美国厚仁教育发布了《2015版留美中国学生现状白皮书》（以下简称白皮书）。该白皮书是首份重点关注被开除留学生群体的数据报告。美国厚仁教育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5月，由中美从事教育的专业人士共同创建，是一家主要针对留学生的教育服务机构。

白皮书称，2014年有大约8000名中国留学生被美国大学开除，并列出了详细的分解数据。白皮书刚一公布，立刻引起舆论关注，并在中国国内各类媒体上持续发酵。许多留学服务机构、教育专家以及白皮书涉及的美国大学质疑该数据的严肃性。例如，白皮书称，2014年被开除的中国在美留学生，13.7%来自俄亥俄州立大学哥伦布分校，而该校常务副校长兼教务长约瑟夫·斯坦梅茨博士在接受采访时却另有说法。

约瑟夫·斯坦梅茨博士介绍道，俄亥俄州立大学现有6200名外国留学生，来自世界100多个国家。其中，本科和研究生有3800名中国留学生。2014～2015年，因学业和非学业因素，中国学生离开学校的比例为1.1%，而同期美国学生离开学校的比例约为1.7%。2013～2014年，中国学生离开学校比例为1.3%，也低于同期本土学生的开除率。俄亥俄州立大学有专门机构调查处理学生违纪问题，对问题学生有警告、记过等不同级别的处分，开除则是最严厉的处罚。对于涉及学术不端行为，如抄袭、作弊等，校方的专门机构可能会对学生的某一门课程进行惩罚，如降级、测验、整门课程不予通过等，但教育处罚是就学术和非学术案件进行裁决时比较常用的处理方式。“不过，恕我无法举出中国留学生的个案，因为联邦法律禁止学校公布任何学生违纪的细节。”斯坦梅茨博士说。

美国厚仁教育有限公司首席发展官陈超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中国留学生被开除的数量大只是数据显示，并不说明中国孩子学术表现差。“平均来说，中国学生在美国的学术表现，还是好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留学生的。”但是近三年来，中国留学生被美国大学开除呈现出激增的态势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认为，这与中国留学生基数增大、留学从精英教育走向大众消费等趋势有关。

《人民日报·海外版》公布的数据显示，从2010年起，中国留美学生超过15万人，占美国全部留学生的18.5%，中国成为美国留学生的最大来源地，而留美人数近年来还在激增，现已突破了27万。这其中，自美国2010年开放中国中学生到美国读9～11年级（相当于中国的初三、高一、高二）的签证后，次年便有6000多名小留学生涌入美国。美国《纽约时报》报道，2013～2014学年，中国学生在美国高校留学生增量中的比例已接近60%。这意味着每3名留学生当中就有1名持中国护照。同时，中国留学生显现低龄化趋势，10年前，超过八成的在美中国留学生为获得研究生学历而来，时至今日，本科生与研究生的比例接近1∶1。由此可见，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数近年来的确增长迅速。

针对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官方质疑，陈超表示，“被开除学生”的定义是“面临开除等学术危机的学生群体”。面临学术危机的中国在美留学生，最终的正式裁决包括警告、留校察看等，最严重的是被学校开除。“但即便留校察看，也可能造成修读学分不足而被迫离境。”陈超说。

至于中国留学生被开除的具体数字从何而来，陈超的解释是，“8000中国留学生被开除”这个数据并没有出现在白皮书中。这是他在回答媒体相关提问时，根据美国教育部2014年相关数据，以及厚仁教育掌握的案例做出的“专业估计”。他承认，该数据不是基于每一所美国大学开除中国留学生的实际数字汇总得出的准确数据。但是他坚称，该数据并不夸张，中国在美留学生的生存状况不乐观，若不引起注意，未来该数据可能会变得更触目惊心。

从这个逻辑上，厚仁教育给出的数据很难被推翻。其实，冷静地想一想，近几年在美中国留学生多有作弊、违法等出格表现，被大学开除绝非危言耸听。

就在白皮书公布两天后，美国检方对15名中国学生提起诉讼，指控他们在美国大学入学考试（SAT）等考试中采用欺诈手段，收买枪手替考。15名中国学生中，已有一人被捕。如果被控罪名成立，这些中国学生可能面临几十年监禁和几十万美元的罚款。

今年3月底，多名中国女留学生因对两名同胞同学施虐，并扒光衣服拍照而被逮捕，她们面临多项重罪指控，其中仅“折磨”一项最高就可判处终身监禁。值得注意的是，此案牵涉的14名中国留学生均为高中生，其中相当一部分为未成年人，而双方矛盾的起因竟是女同学为男生争风吃醋。

去年2月，一名18岁的中国留学生，因在洛杉矶市中心附近的公路车道上涉嫌蛇形驾驶及超速而被巡警示意停车，但其不顾警方命令加速行驶，引起警方在洛杉矶附近两条高速公路上追逐，最后警方靠撞击车尾保险杠迫使其停车。

接连发生的多起案件，使昔日光环下的中国留美学生群体突兀而尴尬地走到了镜头前，但这些案件均属“违反法律”，在白皮书所列被开除的理由中仅占1.93%，而“学术表现”“学术不诚实”“出勤”“心理”等问题则较少被关注，所以白皮书公布的数据才让国人难以接受。

哪些学生易中招

白皮书称，经调查显示，中国学生被开除的理由主要归为9种：学术表现差（57.56%）、学术不诚实（22.98%）、出勤问题（9.67%）、行为失当（3.87%）、国际学生身份问题（2.96%）、违反法律（1.93%）、心理问题（0.57%）、财务问题（0.23%）和申学材料遗留问题（0.23%）。

其中，学术表现差主要体现为GPA（学分绩点）低。原因多为学生不能适应美国教学、学习态度不端正、自控能力差而贪恋游戏、学习能力不足等。

学术不诚实是中国留学生最容易犯的错误，例如作弊、论文抄袭、代考代课、成绩造假、篡改成绩被举报、保留往届考卷、对老师撒谎、伪造导师签名等。

那么，哪些大学开除中国留学生较多呢？白皮书的统计显示，在调查的1657名被开除学生中，79.7%的学生来自综合性大学，一半以上学生来自美国排名前100位的大学。其中，13.7%来自俄亥俄州立大学哥伦布分校，12.1%来自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10%来自亚利桑那大学，7.4%来自加州大学尔湾分校，6.8%来自波士顿大学。

在被开除的学生中，本科学生占了大多数（61.39%），其次为硕士（18.3%）。白皮书分析，相对于研究生而言，本科生年龄较小、自我约束力差、学习和生活适应能力较薄弱，且遇到退学问题的大部分本科生学习态度欠严谨，没有主动去了解中西文化、美国教学体制和学科设置。

在被开除的学生中，超过87%的学生在美时间不超过3年，其中43.22%的学生在美不超过1年，26.21%的学生在美学习1～2年。该白皮书认为，对美国学习、生活的陌生感很可能导致留学生出现各种不适应的情况。

被开除学生中，理工类专业和经济商管类专业的学生几乎各占三分之一，分别为35.02%和31.77%。白皮书认为，这两个专业成为被开除高峰专业的原因有二：一是赴美进修理工、经济类专业的学生基数大。据美国国际教育部发布的统计报告显示，理工科中国留学生占全部赴美留学的中国学生的39.1%，经济类学生占29%，均占接近三分之一的比例。二是学生或家长在选专业时忽略了兴趣爱好、专业基础等要素，导致专业知识较弱的学生成绩跟不上。

中国留学生难以融入美国文化几乎是公认的事实。同为留学生，来自加拿大的大三学生伊曼纽尔·奥古斯丁如此评价中国同学：“我有一些中国留学生朋友，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他们在这里学习的费用，都是由家里提供。我只看到少部分中国留学生平时做兼职，大部分人对打工似乎不感兴趣。这和我们的情况不同。我们通常是靠贷款读书，家里几乎不会给我们太多经济帮助。这不完全是因为家里没有能力，也不是家人爱我们不够深，而是一种文化。我们上大学时已经成年，家长没有义务再管我们。毕业后贷款立刻要还，否则利息太高，负担不起。所以有时我们要去快餐店打些零工或做点家教供养自己。但我平时还要好好读书，争取将来找到一份好工作，可以很快还清贷款。我发现很多中国留学生在谈恋爱，但他们看起来只喜欢找自己人约会，不爱和我们建立这种关系。他们也爱开舞会，有趣的是，他们只喜欢参加他们自己组织的派对。在我眼中，中国留学生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们总是成群结队，自成一派。”

中国学生以学习刻苦著称，为什么会出现“学术表现差”和“出勤问题”？在美国威斯康星州攻读博士的阿南夫妇告诉记者：“美国的学分更难拿。我的朋友说，在国内他一学期能修40分，但在美国修20分就感觉累死了。我另一个学传播的朋友，也是博士生，每周都要阅读很多论文和书籍，每天只能休息五六个小时。很多中国留学生还是刻苦的，但我感觉美国人确实要更刻苦一些，如果早上坐7点半的车去学校，车上都是美国学生，中国学生很少，但是坐9点的车，车上基本上都是中国学生了。”

规则意识需重建

8000名留美中国学生被开除，相对于27万庞大的赴美留学人数，似乎并不算高，仅占留学生总数的3%左右。但是，如果算上无法毕业的中国留学生，这一数据无疑会更大。被开除，俨然成为出国留学的最大风险。

陈超表示，中国留学生需要在适应环境、了解规则方面下些功夫。比如因“学术不诚实”被开除，多少有些文化习惯差异的因素。美国学校普遍规定，在考试中如果发现自己曾做过相同或相似的题目，必须向老师报告，由老师为其重新命题考试。如果学生隐瞒不报，老师一旦发现，会认为这对其他学生是不公平的。美国学校老师对于学术不诚实的判定比较主观，如果学生的考试结果与平时表现差异较大，老师就有理由怀疑其学术不诚实，交由校长或学术委员会处理，不需要出示任何证据。“比如一个在美国私立高中就读的中国学生，当时相当于国内的高三，他已经申请了大学，甚至获得了几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在准备一次化学考试时，这名学生上网查资料，偶然发现了两份试卷，他就当习题做了。谁知后来的考试题和其中一份的题目一样。虽然他做对了考题，但老师和校长都怀疑其学术不诚实，最后对他做出开除处理。”陈超说。

北京某跨国留学咨询机构资深咨询师李先生介绍，中国留学生在留学时应特别注意中国与外国在学术文化、习惯上的差异。西方国家更注重学生的批判、独立和创新性，而中国学生往往比较“听话”，这在某些西方教师看来是没有创新性的表现，导致中国留学生所撰写的论文、课程报告成绩偏低。

上海普若律师事务所律师、涉外事务负责人杨寻认为，一些中国留学生不把说谎、欺骗、作假等行为同违法犯罪联系到一起，但这些问题在美国是很严重的问题。“国内与国外法律规则的不一致，导致留学生对自己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不了解。有一些在我国不构成犯罪的行为，在国外却构成了犯罪。”

大量的案例显示，中国留学生被开除，并不是因为学业成绩差，而是因为规则意识差，行为任性蛮横，这些行为背后的根源是“金钱万能”的错误观念。拜金主义扭曲了这些孩子的价值观，让他们不知尊重、平等和规则为何物。美国是一个死磕规则的国家，其人性化表现在规则的制订上，而不是在规则的执行上。美国的规则无处不在，比如高速公路最低时速不得低于45英里，房子前后的草地要定期修剪，等等，人人都必须遵守，否则后果很严重。

对于因“心理问题”和“行为失当”被开除的中国留学生，已经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硕士毕业的陈帅宇深表同情。他告诉记者：“中国留学生违法很重要的一个特征是群体性。很多学生在很小的年纪就出国了，他们的孤独感很强烈，一定会想办法抱团儿。如果他们所在的群体里，带头人有不好的行为，那其他留学生就会受到影响。”

在被开除的各种原因中，“国际学生身份问题”“申学材料遗留问题”“财务问题”虽然所占比例不大，但仍引起中国家长的关注，认为这是留学中介的问题，中国学生只是受害者，并纷纷声讨留学中介的造假行为。对此，留学专家马先生不以为然。他接受采访时说：“造假有市场，是因为有人需要造假服务。在留学申请过程中，学生和家长巧妙逼真地夸大孩子的领导经历，精心策划所谓的科研项目，甚至由高手代笔申请文书，等等，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恰恰是学生的父母。”

本刊认为，8000名中国留美学生被开除，实际上是国内教育不良现象的延伸。近年来，在考试中作弊、代考等作假行为屡见不鲜且花样翻新，应聘、升学、评职称，假论文、假文凭、假证书也常常成为某些人的敲门砖，而一些人也的确因此得到立竿见影的回报和好处。对此，家长应反省自己的家庭教育，是否给孩子树立了正确的道德榜样，是否着力培养过孩子的规则意识。

另外，美国大学的做法听起来过于严厉，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自净能力和责任意识。固然，受生源危机影响，外国不少大学打起海外留学生的主意，如在招生过程中降低门槛、放宽对留学生材料的审查等，但当留学生质量与学校声誉产生严重冲突时，学校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开除”这把“利剑”。因此，中国家长应该对白皮书所公布的数据保持理性的心态，把它当成家庭教育的警种，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积极态度，提升家庭教育水平，只有这样，才能规避留学风险，为孩子的成才保驾护航。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