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烽火

2015-10-14 03:15吴运铎
国防科技工业 2015年8期
关键词:鬼子

□ 吴运铎

淮南烽火

□ 吴运铎

吴运铎:中国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淮南革命根据地兵工事业的开拓者之一、新中国第一代工人作家。他撰写的自传《把一切献给党》,曾教育了整整一代人,被誉为“中国的保尔”,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

1943年初春,大雪纷飞,大地披上了银装。我踏着积雪,顶着寒风,来到新四军2师司令部。罗炳辉师长亲切接待了我,要我们研制一种新武器,来狠狠地打击敌人。他说:“对待敌人,就应该狠。我们现在就需要有各种各样能敲碎敌人骨头的武器。”我向罗师长保证:“我的一切都属于党,党叫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罗师长笑了。他送我到门外,还嘱咐说:“要有信心,要顽强。”

我接受了研制新武器的任务,立即把能找到的书籍都找了出来。翻来翻去,在一本杂志里翻到一篇介绍枪榴弹的文章。说也可怜,那篇文章总共不过二、三百字,而且多半是些空话,无非讲枪榴弹如何厉害而己。唯一的收获是从这里知道了所谓枪榴弹就是利用步枪发射的一种小型炮弹。至于它的构造,只说是用钢片压制而成的。

我收集了敌人的掷弹筒和各种迫击炮弹,白天黑夜地摆弄着,研究着,最后决定把粗钢棍锯断掏空,制成枪榴弹筒,象装刺刀那样套在步枪口部,再用铸铁制成形状象迫击炮弹一样的炮弹,装进枪榴筒内用没有弹头的步枪子弹的火药高压气体,把枪榴弹发射出去。

想象是美好的,但碰到具体问题时困难就接踵而来了。第一个难题是:我们没有测试膛压的设备,得不到需要的数据。要靠计算得到数据,则需要高深的数学知识,而我只学过加减乘除、分数和体积,别的全不懂,只好作试验。先做个筒子,量好筒子的直径,打一枪,再量一量.看它膨胀多少,不行,再改一改。射程的调节也是个难题,怎样叫它远近自如呢?

我想用调节膛压大小的方法,来控制枪榴弹的射程。可是用什么样的机械结构呢? 夜,万籁俱静。我在屋里翻书,想找到一点线索,熬到半夜,眼睛也睁不开了,睡吧,又睡不着。仙墩庙竹林里的土獾子,跑来跑去弄得竹林沙沙作响,惹人心烦。我熄灭了油灯,拿着草图,跑到车间。

新四军二师生产的轻型迫击炮和迫击炮弹

车间里机械声隆隆。上夜班的同志和摇大轮的民工看到我来了,都忽地围了上来,探听新武器的消息。钳工老高,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眯起眼晴,拿起草图仔细地端详着。他提议把枪榴筒的底座座柄分开成为两个零件,这样既可节约材料,也便于加工,有利于大量生产。可是用什么样的机械装置来调节射程呢?大家的脸上象蒙了一层阴云。

车工老李,是个平时不多开口的硬汉子。他一手摇着褪了色的旧军帽,一手拿着草图,眼晴紧紧的盯着车床,嘴里呐呐地说道:“又快又慢.又近又远”忽然,他指着车床上转动齿轮旋转方向的手柄说:“厂长,为什么枪榴弹不可以照这个转换装置来设计呢?”

“对,完全可以。”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欢乐的气氛驱散了忧虑。我打心眼里感到: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仙墩庙四周水沟里的冰雪融化了,柳树枝头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研究工作进入紧张阶段。我日夜忙着绘图,忙着去北边荒地靶场作试验。我的心都被图纸占据了,吃饭、睡觉,似乎都成了负担。晌午,勤务员小顺子轻轻地推开门,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倒上一杯开水。到天黑,他又来送晚饭时,桌上的饭菜还一点没动,筷子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小顺子抱怨说:“厂长,你怎么不吃饭?只顾自己完成任务,我的任务就完成不了啦”!

装配车间的女同志和那些家属大嫂们一下班就去找小顺子,问我换衣服没有,要不就跑进屋来翻床底,寻找要洗的衣服,她们还不时送来煮熟的鸡蛋,让我夜间吃。一种对事业的共同责任感,一种阶级的友谊,把大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大家的心都为着一个目的跳动,共同分担忧愁,共同分享欢乐。

图纸交到各车间,同志们都抢着干。半个月后,第一批枪榴弹和第一支枪榴筒造成了。为了使自己的“作品”显得更漂亮些,还在枪榴筒上镀了一层兰黑色的电光。工厂北面的荒地铺上了一层新绿。保卫工厂的警卫连战士们在四周布置了岗哨,不让行人走进射击地区,我们的枪榴弹进行第一次射击试验了。

新四军五师直属兵工厂生产的碰火手雷,现存于中国人民抗日纪念馆。

小顺子扛着枪榴筒,全厂同志跟着走进靶场。为了避免意外事故,在干水塘边上选中一棵大柳树,用绳子把步枪捆在树干上,枪口卡上了枪榴筒,筒口对着荒地,再把枪榴弹装进筒里,拉开枪栓,推进无头子弹,扳机上系了一根小绳子。等同志们都隐蔽好以后,我蹲在干水塘里,一拉小绳,轰隆一声,枪榴弹射了出去.火光一闪,接着在爆炸声中尘土卷起烟雾向上冲起,碎片呼啸着四面飞散,惊得野兔子在田野里直打转。

“好哇!”听到第一个的爆炸声,象母亲听见胎儿坠地后的哭声一样,那种激动,无法形容。同志们高兴地围拢过来,互相握手。枪榴弹的初步成功,让敌人慌了神。几天后,手榴弹厂装配车间发生了爆炸事故,三个民工牺牲了。更蹊跷的是兵工厂内部又传出谣言,说仙墩庙的狐狸大仙夜里发怒,要降临仙墩庙……

厂党支部召集了紧急全议。大家从手榴弹厂爆炸事故查起,摆线索,谈疑点,觉得唐玉成很可疑,决定对他进行暗中监视。原来,唐玉成是国民党伪江苏省省长韩德勤派遣的特务。他混入我手榴弹厂后,伪装积极,暗地里却伺机搞破坏。一天深夜,他趁同志们都睡熟了,鬼鬼祟祟地向手榴弹仓库走去,企图进行破坏。就在他越墙作案时,当场被捕了。

我们在仙墩庙前的广场上召开公审大会。我在会上宣读了经上级批准的判决书,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枪决。敌人破坏兵工厂,我们更要办好兵工厂,造好枪榴弹。第一次试验虽然取得了一些经验,但还没有成功,枪榴弹飞行的弹道还不稳定,射程也没有达到要求。

我们重新设计图纸,把原设计的柱状弹型,改为水滴型,射击试验,弹道稳定了,可是射程才二百三、四十公尺。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影响射程呢?脑子想得发痛。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浑身火燎燎,我强迫自己入睡,默念数字一、二、三、四……刚合眼,突然大叫“为什么打不远?”同屋的老马喊醒我:“喂,老吴,喊什么,你着魔了?”

我点燃油灯,看见桌上的《现代工厂实习法》,翻开扉页,一行刚劲有力的字映入我的眼帘:只有把科学和无产阶级的利益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科学家。”这是罗师长亲笔给我题的词。我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枪榴筒和弹都改动过了,还有什么没考虑到呢?还有发射药!我赶紧推醒老马,快,快,有门了。

我俩披上衣服马上来到装配车间,把火药倒了出来,放在研槽里研成碎末。这样火药能更快燃烧,充分发挥威力。我们俩连夜配好火药,装好几发子弹。

同志们听说又要试验,一大早就来到试验场。我装好枪榴弹,推上子弹,左腿跪在地上,朝荒地打了一枪。一声枪响,枪榴弹无影无踪了,飞到那儿去了呢?远处传来了爆炸声,大家立即奔向爆炸点。

我们在发射点打了一个木桩,把一根根长绳接起来拴在桩上,拉向爆炸点。一量绳子,射程增加了,540公尺!回来的路上大家兴高彩烈,有人还哼起了小调。

这些日子司令部几次来电话了解情况,现在可以作汇报了。第二天,我带了两个同志,扛着枪榴筒,挑着枪榴弹到了司令部。司令部的红小鬼们见到我就奔走相告:“一只手的厂长又来了,不是试枪就是试炮,快去看哪!”

参谋长命令立即布置靶场。靶场上人山人海,师长、政委、参谋长都来了。一连打了十几发,每一发都射得很远,炸得响亮。靶场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人们啧啧称赞子弟兵的本领。

新四军一师军工部生产的73毫米迫击炮

试验完了,罗师长拉住我的手一起走进参谋长办公室。参谋长问我:“一个月能生产多少?”怎么回答呢?我只有一部机床,每月要生产300发迫击炮弹,其它的机器只能造子弹,要生产枪榴弹,先要制造工具和设备,建立枪榴弹车间,一句话,得从头做起。

“有什么困难?”罗师长也关注地等着回答。我觉得叫苦也没有用,我回答“困难不少,我们一定想办法克服。”参谋长又拿起枪榴筒,提出许多改进意见。我们回去后在仙墩庙大殿上新建了车间,制造了几部造枪榴弹的车床,正式开始了枪榴筒和枪榴弹的生产。

我们的枪榴弹很快上了前线,在桂子山战斗中,第一次立了功。我淮南独立旅旅长罗占云指挥打主攻,我5旅旅长成钧指挥打外援。在激烈的战斗中,密集的枪榴弹象倾盆大雨飞向敌方,打死了80多个日本鬼子。成钧旅长特地把一支从鬼子军官身上缴获的手枪送给我,作为制造枪榴弹的奖励。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战斗的季节。稻子成熟了,遍地都是金黄色的谷穗,老乡们快收、快打、快藏,部队和民兵作好了保卫秋收的战斗准备,儿童团员站岗放哨,工厂的工人也组织了收割队,轮流帮助抢收。

一大队鬼子和汉奸伪军到我根据地来抢粮,进入我边境的山区。鬼子坐在半山腰休息,命令伪军打头阵。那些伪军刚翻过山梁,我们的枪榴弹就象雨点一样飞了过去。因为民兵的射击技术还不熟练,枪榴弹全部飞过山梁,没有打中伪军,却落在山梁后鬼子休息的地方,一下子打死十几个鬼子。鬼子纳闷:新四军真厉害,躲在山后也给他们瞧见了。他们拖着死尸拔腿就跑。伪军看见鬼子撤退了,也夹着尾巴跑了。

淮南的土地,淮南烽火的日日夜夜,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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