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的两只兔头

2015-10-12 11:08周永隆
北京纪事 2015年10期
关键词:熟肉门道肉食

周永隆

熟肉店的诱惑

我上中学的时候,总要路过一家熟肉店。每当走到店门口,我都会闻到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所以经常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往里张望,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柜台里的白瓷盘内摆放着的各种熟食,有香肠、蒜肠、腊肠,还有大块的酱牛肉、猪头肉和圆圆的拳头大小的小肚等。每当看到这些好吃的肉食,肚里的馋虫就在不断地蠕动,但那个年代的穷学生没有钱买这些好吃的,所以只能望梅止渴,使劲咽下那就要流出来的口水,然后依依不舍、极不情愿地离开。

那是1968年秋天,我刚上初中,正逢文化大革命时期。那年我才13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除了过年可以大肆鱼肉几天之外,正常日子也就是粗茶淡饭。

那时的人们肚子里没有油水,越没油水就越饿,越饿就越馋,饥饿的馋虫不断地骚扰我那正值发育的身体。每次走过那家熟肉店,都是对我的一种刺激和煎熬。我曾经荒诞地设想,如果遇上天灾或是地震,别人都四散奔逃的时候,我一定最先冲进这家肉食店,端起一盘香肠揣进怀里,再提起几根灌好的粉肠挂在脖子上,裤兜里再塞上两个圆圆的小肚,然后飞快地钻进胡同,找一处没人的犄角旮旯,先饱餐一顿这世界上最美好的食物,然后就是死也无怨无悔了……

一天下午,全体老师要开会,我们只自习了一堂课便放了学。回家路上,我忽然远远地看见那家肉食店的门口聚集了好多人,忙不迭穿过马路,挤到跟前我才看清,一位上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40多岁男售货员正忙着卖货,他面前的长条桌子上放着一个洗衣盆似的大盆,盛满了酱红色的兔头,大盆边上有一块桌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兔头三分钱一个”。

那酱红色的兔头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上下左右的兜都翻遍了,居然找出了一个五分和三个一分的钢镚,总共八分钱!我心里大喜,遗憾的是要是再找出一分钱,我就可以痛快地买上三个兔头了,可就差这一分钱,我就只能买两个兔头。

两个就两个吧,我赶忙跑到队尾去排队,队还挺长,估计得有二三十人。尽管人很多,我还是很兴奋。第一次发现这里原来还卖兔头,那些肉肠我吃不起,块儿八毛钱一斤,我没那么多钱,但买两个兔头解馋还凑合。这次意外的发现让我异常兴奋,我肚子里的馋虫像刚出生的小孩儿一样嗷嗷待哺。

看着老牛一样往前蠕动的队伍我心急火燎,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生怕卖完了。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轮到了我,盆里的兔头已经见底了,不过我还是幸运地买了两个。

用纸托着那两个热乎乎的红烧兔头,我高兴得无法形容,光是闻着那香喷喷的味道,就是一种当皇帝般的享受。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听一首美妙绝伦的乐曲,看一幅震撼人心的好画,那是一种人生最美的精神盛宴。”

“呸!”对此我嗤之以鼻,让那些艺术精神见鬼去吧!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对我诱惑力最大的就是面前这两只兔头。我要用生命誓死保卫这两只兔头,让它们安全顺利地进到我的肚子里,以抚慰我那饥不可待的馋虫。

我不敢在大街上托着两个香喷喷的兔头招摇过市,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闻着香味不时地朝我手上看,甚至还有一个壮汉兴冲冲地朝我走过来时,我被吓得一惊,扭脸撒丫子钻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兔头的美味

我一阵猛跑过后,终于在一个僻静的门楼下站住了。惊魂未定,东瞧瞧西望望,还好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把身子缩进门道里。现在,我终于可以独自享受这两只美味的兔头了。我的心一阵激动,定住神,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两只兔头——兔头不大,没有耳朵,最好的地方就是腮帮子两侧上的肉,货真价实。我首先撕下这两块肉放进嘴里,啊!太好吃了!对我来说,这已是世间最好的美味了。其余就是皮了,我把皮也撕下来吃了,软软的,没在嘴里停留就下了肚儿。这时整个兔头露出了全部的骨骼。接下来是眼睛,望着那没了生气的两只兔眼,幻想着它们活着的时候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就像瞪着我一样。我有些心虚,不敢吃了,把它们挖出来放到一边。兔头外边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掰开脑壳是兔子的脑子,很小,只有一截手指大小,看着那灰白色的脑子,我犹豫着。

想起过年的时候,家里买了猪头,老妈切了好多猪头肉给我们吃,但就是不给我们吃猪脑子,她说:“小孩吃猪脑子将来记性不好,老了以后像猪一样发傻,容易痴呆。”所以我一直没有吃过动物的脑子。可这两个兔头这么小,除了腮帮子上的两块肉外就是一层皮了,如果眼睛不吃,脑子不吃,那还能有什么东西啊?这三分钱一个的兔头岂不是太不值了?不行,这太浪费了,记性不好或是老年痴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眼下我管不了这许多了。

我毅然决然地从兔脑壳中挖出那灰白色、上面还布满血丝的兔脑儿利落地塞进嘴里,嚼了一下,没什么味道,管它呢,好歹也是肉。一个兔头就这样被我飞快地吃光了,只剩下一副头骨。

意犹未尽,我又开始对第二个兔头进行肢解,不一会儿工夫,我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将两只兔头啃成了小骷髅。说老实话就这点肉,再给我十只二十只的,我也照样能吃下去。不过手中没钱,吃饱不可能,只能解解馋了。

正在意犹未尽时,院子里一只花猫探出头来,它大概也闻到了这诱人的肉香味。饥饿的年代,人吃不饱肚子,动物也一样,而且比人更惨。看着那只骨瘦如柴的花猫,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我将两副头骨放到它面前,听到它一声兴奋的叫声。那个声音我听懂了,是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一种共鸣。

也可能是心怀感激吧,它在触碰食物前,抬起头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速度极快地叼住一只头骨。嘎嘣一声脆响,头骨被它尖利的牙齿咬碎了。它脑袋一歪,脖子一伸,大嚼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头骨碎裂的声音。

我静静地站在门道里,忘了去擦两手上油花花的污渍,入神地看着那只花猫在我面前狼吞虎咽,毫无顾忌,它大概也好久没有吃上如此美味的佳肴。看它吃光头骨后,我冲它摆了摆手,悄然走出了门道。

我的中学时代,那两个小小的兔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如今还时常想起兔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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