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城堡

2015-10-11 09:21牧南
长江丛刊 2015年30期
关键词:份量樱花城堡

牧南

樱花城堡

牧南

牧南,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在海内外发表诗歌400余首,参加过全国青春诗会;发表中篇小说10部、短篇小说和散文若干。作品入选多种选集。出版有长篇小说《玫瑰的翅膀》《姐妹船》、诗集《爱雨潇洒》《金玫瑰》《望星空》等。现在北京某中央单位工作。

春天在刚露出尖尖的叶子上说话的时候,我们在一场漫长的对话中相遇。是的,一南一北,因为诗。爱成为话题不自我们始,但爱的折磨却成了我们的灵感之源,也成了折磨我们的刀和磨刀石。但谁都不轻易说出那个短语。诗和爱在这个时代,是我们把握不好的奢侈。

她说:“我的文章是长江上的波浪,你的诗是黄鹤楼上的翅膀。”

我变了人称:“我们的诗,是刀和磨刀石之外的声息。”

目光散乱的人怎么凝心聚力?

失魂落魄的人步伐如何坚定?

把握时代需要超越时代,如果连这个时代都把握不住又怎么超越?

她变了变声调:“是啊,我们的对话远离市场。”

任何时代都充满问题,像黄种人充满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像丰沛的血充满了健康的肌肤。

问题压迫着我们的对话,但这压迫让我们变得轻盈。我说想看看她用钢笔写的字。她说感谢网络吧,感谢那些我们看不见却享受着他们的智慧的人,我的字吗,不一定字如其人。

许多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感恩。

我赶紧补充道:许多男人一辈子也没有学会感谢女人。这话一出,她的声音就显出了娇态。

她说:“女人的轻正好与男人的重对称。你说这个世界的轻重由谁来称量?”这话却让我在轻松中难以保持清醒。

许多人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有一种超越人的情感和理智的力量,无处不在又无时不在左右着我们,但我们看不见,有时甚至失去了想象它的能力。她和我都觉得,人的神圣因为它又添了许多神秘,于是就有了诗。我说:“人的轻与重就是世界的轻与重,诗的份量就是人的灵魂的份量,正好与那个看不见的力量对称。”我不敢说出那个短语,我觉得那是谁也不能称量的。

时间的份量谁在称呢?

一年后的三月,我接到赏樱的邀请。这是召唤,我知道。那个黄昏,我们站到了怒放的樱花树下,她说:“我总觉得城堡像德高望重的长辈,站在天底下,站在山水间,站在书本上,又像慈爱有加的父亲,不是一个,而是许许多多,护着也看着我们这些过往的樱花。”那个月夜,我们踏上了如梦如幻的樱花大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知道,那是最初的回应。

后来,听说她离开珞珈山,去了日本,研究日本文学中的物哀,研究西行法师;再后来,听说她死了,死于富士山下一场不该发生的车祸。那里没有这样的城堡。樱花初绽,只几处鸠鸣莺啼,樱花雪还未从季节深处涌出来。

是短暂渺茫之美照亮了零落的樱花,还是乍美即落的樱花打开了你的闲寂之心?

恨无仙人分身术,一日看遍万山花。她不是在背诵,是在咀嚼,在俯瞰。不知她死的时候是什么姿势。她最爱这个词,她说:“人活在世界上得有自己的姿势,不管长短。”生有姿势,死也有姿势。物化阳春如释尊,望月在天花下殒。她似在品尝,又如在回味。没有人看得见舌头在嘴里的姿势。

长裙飘摆,摇曳生姿。她喜欢希腊式长裙,喜欢广场上举起的圣火。下台阶的时候,她总是习惯地提起裙摆。“生死之间是什么姿势?是爱铸就的吗?”她发问时,这个世界仿佛只是她稍稍抬高的尾音。

永恒流转的光暗之下,风云沙石、星月人畜,谁不是静观之物?人的姿势,谁在看取?

她最后的姿势,我还没来得及考证,因为时间,也因为距离。死是另一种姿势的开启。离校之前,她对朋友说,一定要将这本《我的苦难史》交给我。书中夹着一个她自制的异形书签,两面都是她写的字:

“不是每个小姑娘都有贝亚德那么幸运,不是每个女孩都能成为艾洛伊丝,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成为劳拉。”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伦理的相遇。如果没有你与我的相遇,这个世界只是充满物的空虚。相遇是一场永恒的拯救。”

是和不是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是一生,一场,还是永恒?

她不能听我说出那个短语了。我曾对她说:“那本《我与你》还在你那里呢!”她侧脸一个媚笑:“反正它在我们身边!”“我们”二字被抬得高高的,仿佛“我们”是另一个世界。我就再也不提。但马丁·布伯这个名字常在我心头响起,像是忘在童年的一条鞭子。那时,绿草如茵,水如明镜,江南的马是竹子做的。

曾经幻想过,我们是城堡也是樱花,风风雨雨都在一起,根扎在一块,枝叶拥抱在一起,在同一片阳光下微笑,在同一片清风里呼吸。她说:“你可以把幻想写成诗”。但忙碌无常的我,始终没有写成。忙碌中,这个世界属于我们吗?

昨天晚上,我们回到了樱花梦里。站在樱花大道上仰望,威严的樱花城堡从未有过的温柔。城堡之上,是月亮和花香织就的天空。樱花大道上,许多人在仰望,一张张微笑的脸和怒放的樱花一样,因尽情尽性而陶醉而柔美。忽然,一只蜜蜂蜇了她厚润的耳垂。她叫了一声。梦断了,我看见童年的鞭子扬得高高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那本有点发黄的《我与你》,是上世纪末一个初雪的黄昏我从地摊上高价淘来的,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四周有雪花的洇痕。翻到扉页,她看着我:“你的签名很潇洒呢!”

我略有迟疑:“那,你也签一个吧,就在我的名字旁边,你的名字是跨越时空的!”

她将胸前的长发捋到身后,笑了:“回去以后再签吧,反正它不会被人抢了去。”

萤小絮长,月朗星稀。今夜无眠,几番想起,坐下,又站起,手里想抓点什么东西,走到窗前,几声断续的鸟鸣,让月光颤起了波纹,我似又摸到了那个封面上的湿气。初雪那么干净,留下的洇痕也淡淡的。今年的樱花就要落尽了,城堡的颜色又有点深了吧!想着,想着,右手慢慢摸上了左手腕边,这颗黑里带红的小痣。

不知她到底签了没有,也不知那本书最终去了哪里。除了星空以外,有些名字是令我常常仰望的。不管那本书去了什么地方,我相信,它还在这个世界上。

责任编辑:郑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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