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心有繁花缓缓开

2015-10-10 21:12:24慧行
新青年 2015年10期
关键词:老树作画画画

慧行

孤独是不是好东西?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热闹,也有人认为千金难买是孤独。老树画画无疑是后一种人,他人生里最美妙的体验无一不是于孤独中寻觅。他全心享受孤独,孤独也滋养着他,赋予他丰盈的内心,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画出了满纸的春意。

老树本名刘树勇,是中央财经大学的一名教授。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喊他“老树”而非“老劉”,这一喊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几年间,老树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最显著的一个,就是由一个想画画的变成了画画的。

看过老树作品的人都说,他的画里有一种难得的天真,绘出了我们心中早已荒芜的田园,在沉沦的时光中坚定地自说自话,那声音刺耳也罢,忧伤也罢,总是真性情。而对老树来说,他不是刻意去画些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东西关不住,自然而然往外涌,他不过是拈起画笔信手表达,却洒洒然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这种境界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但多年来却一直求而不得,后来他放弃了寻求,没想到那种多年来求之不得的风格自然而然冒了出来。这个过程有点像他写的一首打油诗:刻意求不得,不求自然来。有花在心里,迟早都会开。

老树长于山村,对乡野间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知道石头是什么样的,山路是什么样的。虽然幼年不曾学画,但他总觉得花木山石的样子不应该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下乡写生时所画的那样,他心中有另一幅原始场景。18岁那年,他考入了南开大学中文系,头一次跟同学逛博物馆。在那儿,他看到了画家黄宾虹、齐白石、徐悲鸿的真迹展览,胸中忽然血脉喷张,尤其是徐悲鸿的一群骏马牢牢粘在了心间,让他久久挪不开步伐。当时老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学画,回去就学。

回到宿舍,他立马找来了一张印着红条纹的信纸,翻个面儿,对着同学的搪瓷脸盘开始描摹。“画得特傻。”他这样评价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因为不像,他深感焦虑。后来发现图书馆里有国画杂志,便开始去那儿上晚自习,先照着杂志描画个大概,回宿舍后再添枝加叶。那种特想偷杂志而不敢偷的心情迄今令他记忆犹新。

再后来是坐着火车去北京看画展,用最便宜的宣纸画了又画。一个月22元的助学金不够用,他就在饮食上压缩开支,只吃馒头和酱豆腐。这期间,其画艺迅速成熟,几年后已然是画谁像谁。这曾经是他所向往的,但此刻却令他深感沮丧,因为笔下全成了别人的东西,完全画不出自己的风格。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内心的迷茫,他远离了宣纸和砚台,试图不再作画。

直到有一年,父亲因病到北京治疗,当时的情况不太乐观,老树第一次觉得死神随时会叩响父亲的生命之门。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有一天凌晨3点钟,他忽然灵思一动,翻出了两支旧毛笔和几张泛黄的宣纸,伏在窗边画起了画,不知不觉间,天幕泛起微光,窗棂渐渐亮起来。那种多年来求之不得的风格,竟然随着晨光一起冒了出来。

画画的过程于老树而言,同时也是心理重建的过程。他认为自己这代人的心理构建是不合规律的,倒序形成的,而生而为人的本能促使他回归到个人体验当中,去关注本能的声音。读书时老树喜欢弗洛伊德,也通过研读他的著作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首先具有动物性,跟牲口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个体的、自觉的,其次才能成为群体动物、社会动物、文化动物。可是纵观自己的成长历程,跟弗洛伊德的主张几乎是颠倒的,人们从小就被各式各样的东西指引着、塑造着,首先成为了社会性的人,等到有机会“自觉”的时候,根本已经找不着北了。

老树也是集体人格塑造出的产物,早在童年时代,他就希望能成为小英雄,为此扛着镰刀去辣椒地里站岗,希望抓到阶级敌人,后来读了大学,在文史哲的作用下开始思考“人何以自处”的问题,琢磨起了“我为谁活,我在做什么事情”的命题。

无尽的思考带来了厚重的焦虑,所以在作画上,老树强迫自己下蛮力,同时更要在生活中证明自己。“当时所谓证明自己,其实就是去干大家正在热衷的事情,当时大家都热衷挣钱嘛!我一个文科教授更是有此类需要,所以也下海扑腾了几年,后来‘高校热’出现了,学校开始评职称,又有课题费,在名利双收的诱惑下,大家都争着被‘收买’,我也是那一年回归学校的。”

几年的折腾没有给老树带来太大的幸福感,他忽然警觉:我活着,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这是独一无二的,凭什么要通过外界的承认,凭什么需要别人的认可来证明我确实活着?于是他开始缓缓回归个人体验,做一件事只为自己而作,安心当一个没有什么宏图大略的教书匠和平头百姓,业余时间里烧陶画画,乐此不疲。

有两年的时间,老树迷恋陶艺迷恋到了顶点,除了上课恨不得不眠不休都用来玩泥巴:泥巴在手里转来转去,有时用力过大,就会全部甩到脸上,擦擦脸再接着做,结果一个月又刻又画,烧出来的成品不是肿了就是瘪了,或者起泡了、裂缝了,令人唏嘘不已。但也正因如此,老树才分外敬畏这门手艺。

如果说制陶最重要的是“用志不分”,作画则更看重内心的自由,四十岁以后的老树一直在通过作画倾听内心的声音,他说:“我要回到我自己的内心里去。通过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方式是落到实处,而我的方式是落到虚处。”

老树有一方印章,上面刻着“一个地下工作者”,说来也有趣,自打34年前疯狂地迷上画画起,他就跟地下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南开读书的时候,他为了学画占领了学校里的防空洞,洞里四面漆黑,蚊虫飞舞,他却不以为意,在防空洞拧上灯泡、装上桌椅后便打造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土。

后来到中央财经大学教书,他便搬到了宿舍楼的地下二层,那时水管时常爆裂,常常满屋是水,脚脖子在水里泡澡,他扶着案几作画。后来他在学校负一层的车库楼下争取到了一间工作室,里面潮湿异常,待久了更是骨头缝里都冒凉气,老树却很享受里面的凉意,认为:“待在里面心静,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就猫在屋里待着,干活儿,多好啊。江湖嘛,乌泱乌泱的,没意思。”

老树的画常常配诗,但不是中规中矩的文人诗,而是随口拈来的麻辣打油诗。他在中文系读书的时候,很多老师都是西南联大的毕业生,身上沾染着浓浓的民国风。当时的词学老师是叶嘉莹,举手投足间尽是明月清风。正因如此,他对古诗文极为精通,熟知对仗与平仄,也正因为太精通了,才不愿意去炫耀伎俩,只是一味地追逐本真和趣味,把言辞音韵上的限制都抛之脑后。

2011年7月,老树第一次把自己的诗配画发到微博上。没想到很快就粉丝暴涨,几年间已经拥有了94万粉丝。老树认为自己的作品之所以受到网友的待见,大约是因为直指人心,触动了大家共同的焦虑,比如周一综合症,正因为人人都不想上班,所以老树的胡言乱语才会分外触动他们。比如“总有一个梦想,远离狗屁职场。就穿一身单衣,独自遁入林莽。”又或是:“溪水一旁,住两间房,拥几册书,有些余粮。青山在远,秋风欲狂。世间破事,去他个娘。”

虽然得到的赞誉越来越多,在笔法和技巧上为其挑毛病者也甚众,但老树并不在意这些声音,他所要的不过是自由。“如果内心不够强大,不够有趣,不够好玩,你就会服从于那些东西,为外物所移,屈从于笔墨、造型这些技巧;如果你的内心足够强大,到最后才不管那些东西呢,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随心所欲。”

正因渴望自由表达,如今的老树一提画笔便入无人之境,荤素不避。在他眼中,人也不过是块肉,光溜溜来,赤裸裸去。最快意的事则莫过于有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能自己待着,想肉所想,做肉所做。慢慢的,他这块肉就成为了一个于社会无用的、纯粹为了好玩儿、画起画来忘乎所以的人,如同跳跃在田间的燕雀。但,鸿鹄安知燕雀之快活哉?

沉浸在孤独中的老树与这个世界互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爱谈政治,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学生都一门心思跑去考银行,但他始终相信,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画作中的自由、随兴和天真,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们看了我的画不会有认同感,只可惜人总是在看别人,不好好看自己,每个人都在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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