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珺++王昕
一
阮飞卿是一位生活在越南陈胡之际的著名诗人。关于他的生平,可见于多种越南典籍的记载。其中《全越诗录》卷四的记载较为完整详细,为了方便论述,兹引如下:
上福蕊溪人。初名应龙,客于陈元旦之门,元旦爱其才,妻以女。睿宗隆庆二年,登进士,上以寒族配皇宗,废不用。至胡汉苍时,子阮廌登第,始授翰林学士,进大理寺卿,兼中书侍郎、太子左赞善、国子监司业。二胡被擒,出降于明,送北京,羁管万山店,卒。次子飞熊请得归,葬凤眼。
各种史料对阮飞卿籍贯的记载都一致,《抑斋集叙传》还补充记载他“号蕊溪先生”,却在其子行状中曰:“有阴宅在蕊溪,父应龙,号飞卿。”《摘艳集》卷中也记载了阮氏号“蕊溪”,这是无误的。又据《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八的记载“应龙至胡朝拔用,更名飞卿”,飞卿并非其号,而是后来仕胡后所改之名。
《抑斋集叙传·行状考》中记载阮飞卿“年七十三,值明人之乱,擒公父子归于茶山店(北京)”。所谓的“明人之乱”指的明永乐四年(1406),明成祖因越南权臣胡季犛篡夺陈少帝之位,诛杀陈朝宗室,并屡屡侵犯广西边陲,命成国公朱能、新成侯张辅等领兵讨伐越南。《明史》卷六记载永乐五年(1407)“五月甲子,张辅擒黎季犛、黎苍献京师,安南平”。《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九还记载了一同被捕、投降的大臣,曰:“莫邃下头目阮如卿等获汉苍及其太子芮于高望山中,胡杜、范六材、阮彦光、段皷皷皆被擒,其余陈日昭、阮飞卿、阮谨、杜满并已先降。”若此年阮飞卿年七十三,按古代的习惯以虚岁前推,阮飞卿当出生于陈宪宗乙亥开佑七年(1335)。
阮飞卿曾被选为太学生,并于陈睿宗隆庆二年(1374)登进士第。《鼎锲大越历朝登科录》卷一记载他于陈英宗甲辰兴隆十二年(1304)三月选为太学生;《老窗粗录》黎纪记载阮飞卿“登英宗朝进士”。这两则记录均误。首先,这与前文所推论出的阮飞卿生年不符,若是阮飞卿在兴隆十二年被选为太学生,那么他被捕至北京时,至少也在一百一十岁以上,这与事实明显相悖;其次据《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六的记载,是年三月试天下士子,“赐状元莫挺之太学生火勇首充内书家,榜眼裴慕祗候簿书帽衫充内令书家,探花郎张放校书权冕充二资,黄甲阮忠彦太学生凡四十四名”。四十四名太学生中有幸被记载进官修史书的是阮忠彦,而非阮飞卿。
阮飞卿因以寒族身分娶皇室之女而不被重用一事,也见于《摘艳集》卷一诗人小传:“上嫌寒族私配贵戚,不见大用。至胡始官翰林学士。”《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八有更为详细的记载:
元旦有二女,长曰太,次曰台,令儒生以文学教之。阮应龙教太,阮汉英教台,应龙因狎近,作国语诗歌,挑太通焉。汉英亦作国语诗效之。太有娠,应龙逃避,至产日,元旦曰:“应龙何在。”家人对以畏罪去。元旦曰:“国治短矣,安知非天使然,未必不为福也。”乃召二生来,曰:“古人有之矣,不见文君相如之事乎,能如相如,名传后世,我之愿也。”二生深以为德,勤于学问,试各中科。上皇曰:“他有富贵之妻,以下犯上。”废不用。
陈元旦乃陈太宗第三子昭明大王陈光启的曾孙,号冰壸,于绍庆元年(1370)拜司徒辅政。阮飞卿现存诗作有《谢冰壸相公赐马》《陪冰壸相公游春江》《九月冰壸相公席上》《元日上冰壸相公》《奉赓冰壸公寄赠村中高韵》等多首反映二人交往唱和的诗作。《抑斋集叙传》则记载阮飞卿“娶司徒陈元旦之女,生廌、宝、飞熊、骊四人”。其子阮廌也是越南黎朝著名的诗人。
阮飞卿真正在仕途上有所发展是在胡朝,《全越诗录》小传云其获授翰林学士是在阮廌登科之后。对此《大越史记全书》的记载可印证其说之确。是书本纪卷八记载闰胡圣元元年(1400)曰:“秋,八月,季犛试太学生刘叔俭等二十人,阮廌、李子晋、武梦原、黄宪、阮诚皆预焉。”《大越史记全书》同卷又记载汉苍辛巳绍成元年(1401)曰:“冬,十二月,汉苍以阮飞卿为翰林学士。”《抑斋集叙传》又记载阮飞卿“历官通章大夫、大理寺卿兼中书侍郎、翰林院学士、太子左赞善大夫、国子监司业,赐金鱼袋,上轻车都尉”。这也与《全越诗录》的记载相吻合。
阮飞卿晚年以俘虏的身份客死异国他乡,幸蒙次子阮飞熊请归,才得以归葬故土。这样一种不寻常的人生经历也曾被越南文人所夸饰,如《南天珍异集》具体记述了阮飞卿父子被捕后的一段对话:
公聪敏博学,二十岁,登胡圣元庚辰科进士。时明兵来伐胡,获公父,携归于擒兰山店,公及诸弟从之。飞卿谓公曰:“我年老,今既在此,任汝弟从,百年后得骸骨归葬,足矣,汝当还本国。予观天象,我国二十年后,西南方必有真主兴。汝当委质事之,庶得雪国耻,复君雠,成父志,是为大孝,岂区区不离膝下为孝耶?”示之再三,公流涕不敢仰视,不得已,拜别而回。
假借著名历史人物之名,或是神灵之口,预言国家未来命运、政权的更替,这在越南文献中时有记载。《南天珍异集》选择了阮氏父子作为描述的主要对象,也与二人在越南文学史和政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有关。
据《摘艳集》卷一的记载,阮飞卿曾有别集《蕊溪集》,此集现今不传。阮朝潘辉注《历朝宪章类志·文籍志》卷四十三记载有阮飞卿《蕊溪集》十卷,但同时注明《文籍志》“凡有集名,皆悉登于编,其间存者各引一二,以见梗概”,而《蕊溪集》仅录作者姓名和卷数,未见征引,说明此书潘辉注也未曾得见。阮飞卿的诗歌,分别被黄德良《摘艳诗集》卷三收录15首,黎贵惇《全越诗录》卷四收录74首,裴辉璧《皇越诗选》卷四收录4首,其子阮廌的《抑斋集》也附录他的诗歌77首,去其重复者,上述越南汉诗总集、别集共收录其诗78首。
二
在越南陈朝汉诗中,由于受到唐诗的影响,出现了一批意境清新、韵味隽永的山水田园诗,其中阮飞卿是较为突出的一位。从上文的分析来看,阮飞卿的一生是较为坎坷的,尤其是他的晚年,以阶下囚的身份被捕至北京,最终客死他乡。不过在胡朝灭亡之前他还是拥有一段较为平静的生活,虽然在陈朝仕途发展不顺,毕竟还是得到了岳父陈元旦的欣赏。以他陈朝皇族女婿的身份,在陈胡易代之际,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得到了重用,而此时却已步入了暮年。在这样的人生境遇之中,阮飞卿在诗作中以淡泊名利自勉,钟情于田园山水、乡村景色,这些作品往往语言清新,在艺术上特征明显,颇有盛唐山水田园诗之韵味。试看这首《村家趣》:
抱篱竹树万条枪,老屋弓余古寺傍。过雨池塘蛙语聒,落花庭院燕泥香。闲情湛湛春醪足,世路茫茫午睡长。醒后出门携仆去,逢人只向说农桑。
篱笆、竹、老屋、古寺、池塘、青蛙、落花、燕子等,都是常见的乡村物景,全诗语言质朴,诗意舒缓。“过雨池塘蛙语聒”颇有南宋诗人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意境,雨过池塘蛙声的聒噪更能映衬出诗人平淡缓慢的生活节奏与平静如水的心境。“落花庭院燕泥香”则更让人联想到宋代诗人葛天民《迎燕》里“翅湿沾微雨,泥香带落花”的景象,细雨过后满地落英缤纷,燕子衔泥筑巢,空气都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湛湛”,即深厚浓重貌,颈联可见诗人身处山村,仿佛置于桃花源中,不知今是何世,亲切悠闲的田园生活跃然纸上。最后一句写到诗人午觉醒后携仆出门,漫步田野,遇上熟人只话桑麻等农事,这与陶渊明《归园田居》“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情景一致,都写到诗人归隐后寄情于农事。
如果说《村家趣》更多的笔墨着力于田园风光,富有更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那么在《山村感兴》中,诗人鲜明地描述了自己的理想情怀,强调了要挣脱名缰利锁,安心于乡村生活。试看此诗:
虚名卅载绊尘羁,一反江山没是非。残雪垫巾奇野土,春风稀发大滩矶。梦中往事攘蕉鹿,世上浮云任狗衣。谁道江村生计薄,桑麻绕屋绿初肥。
诗人仕途坎坷,半世不得志,最终看透世事,将一切功名利禄视作浮云,并用“梦中蕉鹿”的典故写出了世事如梦般的虚幻之感。正因往事沉浮,白云苍狗,诗人感叹世事的变化无常,更加喜欢归隐山村的生活。乡村屋舍外桑麻茂盛,绿意盎然,自有一番恬淡之乐。最后一句“桑麻绕屋绿初肥”可谓是全诗的诗眼,既能让人感受到孟襄阳《过故人庄》里“把酒话桑麻”的淳朴生活气息,也表现出了诗人对乡村田园的情有独钟。“绿初肥”也让人联想到李清照《如梦令》里那句“绿肥红瘦”,以颜色代指事物,形象而生动。
阮飞卿现存的诗作以七言诗为主,并跟大多数越南诗人一样,更喜欢创作七言律诗,但是他的少数五言诗也写得富有意韵。《村居》即是其中的一首,如下:
松筠三径在,岁晚薄言归。把酒看秋色,携笻步夕晖。云空山月出,天阔塞鸿飞。忽听昏钟鼓,呼童掩竹扉。
阮飞卿以“三径松筠”、“岁晚”直接点出了诗歌所描绘景色的地点、时间,颈、颔联又继续以秋色、夕晖、山月、飞鸿等富有时间和季节特征的景物构成一幅富有诗意的田园秋景图。诗人所描绘的景色并非只是客观存在的、孤立的自然风景,而是人在景中,景在人眼中。“携筇步夕晖”一句,让我们看到诗人是手持竹杖悠闲地踩着夕阳的余晖,漫步在田野中,“步”字给人以意态安闲之感,将诗人惬意闲适的生活状态表露无遗。尾联的“忽”字则表明诗人此前的思绪完全沉浸在散漫悠闲的乡村生活中,钟鼓声响起,才惊破了这份静默。仔细品味不难看出,阮飞卿的这首《村居》颇有王、孟之风,“把酒看秋色,携筇步夕晖”的阮飞卿与“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王维,那份超然物外的心迹是相近的,对山村田园风光的审美追求是一致。
全诗无论是在遣词用句的偏好上,还是在精神世界的继承上,都深深受到中国诗人的影响。此诗入笔挈题,用“三径松筠”之典故,点明自己所描写的是隐居的生活。“三径松筠”取自陶渊明《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三径”是归隐者家园的代名词,尤其被那些远离仕途的诗人所青睐。以布衣终其一生的孟浩然就多处在诗中用到“三径”一语,如《秦中寄远上人》:“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寻滕逸人故居》:“人事一朝尽,荒芜三径休。”《田家作》:“卜邻劳三径,植果盈千树。”“岁晚薄言归”借用《诗经·小雅·出车》“薄言还归”之义,意为匆忙回家。颔联承接上联,描写了归家之后的活动,“把酒”即饮酒,此联颇有陶渊明《归园田居》“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自表隐逸之乐。颈联具体写到把酒所看到的秋色:云层疏淡,一轮明月自云间而出,天空广袤,塞外的鸿雁飞过天际。“云空山月出,天阔塞鸿飞”在写作手法上,显然也受到了《鸟鸣涧》一诗影响,通过月出、鸿飞这些动的景物来衬托出云空、天阔的寂静。只不过王维的诗歌营造的是一种物我合一的静谧意境,所描写的景象更为空寂,而阮飞卿描绘的景象生活气息更浓郁一些。尾联收束全篇,诗人听到薄暮时分的钟鼓声,于是呼唤童子关掩竹扉,“掩竹扉”更是袭用了唐诗中常见的行为动作和意象,如王维《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山居即事》“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等。
阮飞卿的山水田园诗虽然在极力追摹王维、孟浩然一派,其诗所表现的也是对山水田园的热爱以及对隐居的向往,但是通读其诗作,我们以为阮飞卿的山水田园诗还是缺少了一份王、孟诗中的盛唐气象。盛唐时期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大多格调谐畅,意兴自然,活泼生动,似有无迹可求之妙。明代许学夷曾在《诗源辨体》中说过:“王摩诘、孟浩然才力不逮高岑,而造诣实深,兴趣实远,故其古诗虽不足,律诗体多浑圆,语多活泼,而气象风格自在,多入于圣矣。”王、孟的山水田园诗中景、人、情,三者交替行文,浑融一片,不可拆分。而读罢阮飞卿的山水田园诗,他的山水则更倾向于是一个人的山水,气格不够高远,诗境缺少灵动,沧桑感较深,寄情于山水田园与决意归隐中带有一丝消极避世的情绪,更类似于晚唐诗歌的情感基调。
三
阮飞卿的诗歌不仅在诗歌风格方面有明显学习唐代山水田园诗的地方,而且还非常娴熟地运用吸收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各种艺术手法。
用典是中国古典诗歌中最常见的艺术手法之一,它可以丰富诗歌内容,使诗意更加含蓄、丰富。刘勰《文心雕龙·事类》中云:“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阮飞卿是一位经过了科举制度洗礼的优秀越南知识分子,所以他通晓中国诗歌格律,熟读中国典籍,通晓群经要义,因而他的诗歌创作也能娴熟地使用各类历史典故。例如《秋中病》:“萧萧风动转凄清,天地初秋客子情。隆庆二年新进士,翘才三馆旧书生。少年敢负韩忠献,多病还怜马长卿。万事背人宵渐永,贮愁欹卧数残更。”此首诗中的“三馆”是指汉武帝时所设的钦贤、楚材和接士三馆,用以收罗人才。“韩忠献”指的是宋代的韩琦,他曾为相十载,辅佐北宋仁宗、英宗和神宗三朝,谥忠献。“马长卿”则为汉代“司马相如”。诗人以此三个典故,表明自己渴望被君主任用,得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又如《江行次洪州检正韵》:“凭仗新诗作图志,行观四海轨文同。”化用秦始皇“车同轨,书同文”的典故,表明诗人渴望四海统一,国家安定。
除了运用历史典故外,诗人阮飞卿还善于化用唐诗名句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尤其是他较为喜爱化用杜甫的诗句。例如《客舍》“浅把鹅儿独自斟”显然化用了杜甫《舟前小鹅儿》的前两句“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意境贴切。《山村感兴》“梦中往事攘蕉鹿,世上浮云任狗衣”化用的是杜甫《可叹》“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用白云苍狗来喻世事变化无常。《避寇山中》“夜依牛斗望中原”模仿自杜甫《秋兴八首》其二“每依北斗望京华”,表达了自己对故国的思念之情。除了喜化用唐诗名句以外,阮飞卿的诗歌也曾化用宋元名作,如《黄江夜雨》“孤灯明又灭,湖海十年情”,显然本自黄庭坚《寄黄几复》“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的“江湖夜雨十年灯”选取了三个名词和名词性词组进行组合,写出了他与朋友黄几复各自漂泊江湖,每逢夜雨独对孤灯互相思念,此情此景延续了十年。而阮飞卿笔下的灯不仅是孤独的,而且还时明时灭,闪烁不定,让人感受到更强烈的漂泊之感和颠沛流离之悲。一句“湖海十年情”,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元人吕诚《秋日南归旧隐》的“湖海十年情尽改,关河千里梦初归”,面对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更易生发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感慨。
关于阮飞卿在艺术手法和情感表达上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学习和模仿,我们可以再来看看这首《化城晨钟》:
远远从僧寺,疏疏落客蓬。潮生天地晓,月白又江空。
此诗与许浑《旅夜怀远客》中的“过春花自落,竟晓月空明”一般,都通过自然景象去描绘时空的慢慢转换,表达出了一种旅途的漂泊孤寂之情。细细读来,此诗意境的构造又颇似王维的《汉江临泛》,尤其是后两句亦与王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一样,着墨极淡,以江潮天地、山光水色作为画幅的远景,气韵生动,入画三昧。从情感抒发上来看,不如许诗“独此一长啸,故人天际行”直抒胸臆这般畅快淋漓。阮诗只描景不写人,但以景结情,却也隐隐透露着老杜“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的苍茫孤独之感,并能触摸到一个在广袤月空之下,静穆默视江潮月明变化的诗人形象。
唐诗的声律之美往往体现在其语言具有回环往复的旋律,而这种艺术效果又通过韵脚、双声、叠韵、叠音来实现,而且还能够使所描写的形象更加生动。李重华《贞一斋诗说》云:“叠韵如两玉相叩,取其铿锵;双声如绩珠相联,取其宛转。”唐诗中双声、叠韵,尤其是兼具双声和叠韵效果的叠音词用得非常高妙,这是众所周知的文学史实,例如杜甫《江畔独步寻花》“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曲江》“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等,这些名句因使用叠音词不仅修饰效果更加突出,读起来婉转和谐,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阮飞卿的作品也模仿唐诗,自觉地追求对叠音词的运用。据笔者的统计,他现存的78首诗歌中,共有34首诗歌的51句诗使用了叠音词,而且形式多样。这些叠音词或用在一句诗开头,如“渺渺春城雪正漫”(《酬道溪太学春寒韵》);或用在一句诗的最后,如“朝中朱紫动纷纷”(《城中有感寄呈同志》);或用于三四字,如“残梦疏疏醒晓钟”(《秋日晓起有感》);或用于五六字,如“河汉微云淡淡收”(《中秋有感》)等。其中既有单句用叠音词,如“泸水东边泸岸村,霏霏红雨暗前门”(《东岸春梦》),也有叠音词的对仗,如“肃肃遗灵藏树泽,清清古色枕江祠”(《泊阮家陵》),还有一句之中连用两个叠音词,如“痴云漠漠雾沉沉”(《春寒》)。
从使用频率来看,阮飞卿较为喜欢用“萧萧”来形容风雨的清寂之声、树叶的萧条之感,以及鬓发的稀疏,如“萧萧风动转凄清”(《秋病中》)、“黄叶萧萧落满城”(《病中怀洪江检正阮汉英秋夜韵》)、“萧萧旅鬓伤春暮”(《舟中偶成》);喜欢用“悠悠”来形容岁月之漫长和世事之连绵,如“世事悠悠正抱衾”(《春寒》)、“往事悠悠付梦寻”(《客舍感》)、“漫送悠悠岁月长”(《奉赓冰壸公寄赠村中高韵》)。就艺术而言,阮飞卿写景的叠字用得较好。例如《山中》“雨余烟树珑珑翠,日暮寒云冉冉生”,细雨蒙蒙,笼罩在树林上,犹如云烟一般,使得树林显得更加青翠浓郁,日暮时分,空中云层渐浓,诗人运用“珑珑”、“冉冉”这两个叠音词把树木的繁茂、寒云变浓的渐进之态描绘得既形象又具有动感。又如,《游昆山》“雨后泉声流蔌蔌,天晴岚气净涓涓”,句中两个叠音词很贴切地描绘出了山中泉水的涓流之貌和雨过天晴后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新洁净之感。
(本文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文化走出去协同创新中心资助项目“中国古典诗歌的越南接受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