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
1989年3月23日,埃克森·瓦尔德兹号油轮在阿拉斯加触礁,造成了严重的泄漏污染事件。污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生态危机,震惊了全世界。对此,污染受害者集体向联邦法院提出了诉讼,要求肇事者支付总值15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赔款和带有惩戒性质的罚款。联邦法院作出的判决,尽管后人争议不断,但仍然为环境污染事件的惩罚性赔偿定下了基调——污染者清理,否则承担天价赔偿。
船长贪杯,油轮撞上暗礁
1989年,“埃克森·瓦尔德兹”号油轮发生原油泄漏事故,致使阿拉斯加州瓦尔德兹市沿岸几百公里长的海岸线遭到严重污染,数以千计的海鸟和水生动物丧生。万余名渔民赖以生存的渔场和相关设施被迫关闭,鲑鱼和鲱鱼资源近于灭绝,几十家企业破产或濒于倒闭。因此,污染受害者根据埃克森公司自己报告的每年平均盈利50亿美元的财务状况,集体向联邦法庭提出了诉讼,要求肇事者支付总值15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赔款和带有惩戒性质的罚款。
这起生态灾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1989年3月,“埃克森·瓦尔德兹”号油轮满载约5500万加仑原油,从阿拉斯加瓦尔德斯石油口岸出发,向南经由威廉王子海峡,开始了它第28次的远航。3月23日夜里,船长对海岸警卫站发电。他说海面上出现了一些自哥伦比亚冰川漂入威廉王子海峡的浮冰,为了避免碰撞,需要改变路线。获得许可后,“埃克森·瓦尔德兹”号沿北行线前进。随后,一向酗酒的船长离开驾驶舱,回房“小酌”几杯。他交待三副时刻注意雷达,如果雷达提醒船与前方一个叫Busby的小岛成直角,就开始“返回原航线”。
当这位贪杯船长在自己房间里醉倒呼呼大睡时,三副突然发现雷达功能发生了故障。这一雷达时不时地“罢工”,已经长达一年之久——这是船长和货主埃克森公司皆知的“秘密”,只是货主埃克森公司认为“去彻底整修雷达,费用太过昂贵”,一再拖沓至今。三副紧急启动夜视罗盘,发现已超过了船长指示应转向的位置。他赶忙命令舵手向右边操舵, 但是船体并未足够迅速地转向。3月24日上午12点04分,一声巨响。船体撞上一块名为Bligh的礁石。船舱侧面被划开一大道豁口,乌黑的原油倾泻而出,流入原本清澈的威廉王子湾。
事后,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接受委托,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她的调查报告为事故找出了以下几项原因:第一,过去曾经发生过几起海岸警卫队的驳船撞上Bligh礁石的事故,但不论船长或船员都对此毫不知情。第二,埃克森公司曾经承诺,给每艘油轮安装“自动感应礁石报警系统”,但是最终也没有给“埃克森·瓦尔德兹”号安装。第三,为了躲避所谓的“浮冰”,“埃克森·瓦尔德兹”号离开原计划航线,在常规航域以北的区域航行。第四,这艘油轮在1977年下水以来,船员数量从未达到过满员状态。到1989年,配备的船员数甚至下降到了1977年船员数的一半。船员们经常加班,一天工作12小时至14小时,厌倦工作的情绪弥漫于船上。第五,海岸警卫队未定期对“埃克森·瓦尔德兹”号进行人数、装备检查。第六,发生泄漏事故时,油轮上竟然没有配置第一时间清理油污的装备和人手。因此,海岸警卫队、作为货主兼船东的埃克森公司,以及那位贪杯的船长与懈怠的船员,对于触礁和泄漏事故都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除污懈怠,酿成生态灾难
根据统计,大约3千万加仑原油泄漏, 影响波及1900公里海岸线。24小时内,海岸警卫队和环境部门采取行动,试图尽快除污。他们先是从受创的油轮中抽出残留的原油,避免污染扩大。然而不久他们发现,他们从油轮中抽出的液体不少都已是海水——这意味着原油已通过其他破损口流入大海。在泄漏初期,除污人员曾经用防火索隔离出一块污染区域,进行燃烧试验,试图趁原油还未污染海岸之前将其“烧光”。然而,不利的天气状况使得这种努力无法继续下去。加上威廉王子海湾处处都是礁石,油污难以集中燃烧。
埃克森公司在事故发生24小时内的迟缓反应,一定程度上耽误了除污进度。由于很难找到大型撇油机,溢出的重油以及海藻海带总是堵塞清洁设备,使原油难以从一次性使用的临时储油器转存入可反复使用的常规储油器。所以不久之后,只能以人工清洁的方式继续除污。由于油的重量和黏度将油从临时储油器转入可以长期使用的常规储油器就变得十分困难。除污人员也尝试使用了一种解析剂——然而,这种解析剂本身对环境就有破坏作用,能够以之除油也存在着争议——尽管如此,在附近的瓦尔德兹市也只找到了约4000加仑的解析剂,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水上飞机来喷洒。一个私立公司尝试使用直升机喷洒解析剂,但是由于海浪太弱,不能将解析剂和泄漏的原油充分混合, 这个方法也最终宣告无效。
原油泄漏事件对于威廉王子海峡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灾难。数以万计的动物当时立即死亡。根据保守估计,共有25万只海鸟、2800只海水獭、300只斑海豹、250只秃鹰、22只虎鲸以及亿万条三文鱼和亿万个鲱鱼蛋受污致命。即使一年之后,原油泄漏迹象不大明显的时候,间接的污染影响仍然存在。因为吃了被污染的海洋生物,许多海水獭和海鸟在几个月内生病死亡。岸边的动物们也因食用受污染的猎物,而大量地病亡。瓦尔德兹市动用了1.1万多名居民和工人,和埃克森公司一起试图恢复环境和生态。然而收效甚微。事故发生20年后,科学家们发现,原本这里居住着的346种候鸟只剩下7种,其余的或是死亡或是离开。2009年,一支来自北卡罗来纳大学的科研团队发现,泄漏事件的影响至少还要持续30年。尽管埃克森公司不肯承认这一研究成果的科学性,美国国家海洋大气管理局却出面承认,根据他们的研究,这一泄漏事件所导致的后续影响,将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得以消解。
三个多月后,这艘触礁破损的油轮被拖离了威廉王子海峡。深受其害的瓦尔德兹市出台了一条新规定,禁止曾经泄漏过100万加仑以上的油轮进入海峡。埃克森公司马上抗议,这一规定有着明确的指向性,因为附近海域内除了这艘曾经造成过严重环境污染的油轮外,再没有其他油轮符合这一标准。然而瓦尔德兹市的市长不但不受理抗议,反而强硬地表示:“我们感觉,在这场危机中,埃克森公司背叛并伤害了我们。”
污染者承担惩罚性赔偿
1990年1月29日,那位贪杯的船长在阿拉斯加受到审判。1990年2月27日,以渔民Baker一家为原告、埃克森公司为被告的诉讼拉开了大幕。事故发生后的两年内,瓦尔德兹市海岸边“以海为生”的居民承受着重大的经济损失,特别是从事蛤蜊和青鱼生意的渔民,大多破产。甚至多名无力承担银行债务的渔业主选择了自杀——其中还包括那位承担着过重心理负担的市长。1991年,阿拉斯加州安吉雷奇地区法院对此案做出初审判决,埃克森公司应对其造成的损失承担2.87亿美元的赔偿,同时,还应对其造成的长远恶劣影响承担50亿美元的惩罚性赔偿——这一数额的确定,并不是陪审员们脑子一热,而是根据埃克森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得出的,50亿美元正是这家石油巨头一年的利润总额。
然而,埃克森公司不愧是石油巨头,它一面上诉希望减轻赔偿数额,一面开始筹集赔偿金。它先是和J.P.摩根合作,签订了一个“信用违约掉期合约”(CDS),从摩根那里得到了近48亿美元的到期支付额度——如果法庭真的判决埃克森公司承担50亿美元惩罚性赔偿,至少可以从摩根那里获得这笔类似于“保险金”的救命稻草。随后,埃克森开始每年从利润收益中计提8亿美元,纳入与摩根的合约——这一切,实际都是由美国司法部所支持的,司法部此举堪称金融、环境和司法三面一体的妙着,既避免埃克森因巨额惩罚性赔偿而破产,又确保法庭一旦终审判决作出,能够得以执行,更最终保障了泄漏事件造成的环境损失能够得到赔偿。与此同时,埃克森公司开始与当地渔业联盟“Seattle Seven”进行庭外谈判,签订了一个秘密的书面协议,约定不论法庭作何判决,埃克森将事先赔付他们6375万美元。条件则是如果法庭最终真的判决埃克森公司承担巨额惩罚性赔偿,Seattle Seven表面上接受这笔赔偿后,要将其中至少7.5亿美元“返还”给埃克森公司。考虑到诉讼胜负难料、周期漫长,Seattle Seven最终代表渔民接受了这个条件。
2002年6月,二审法院宣布惩罚性赔偿的数额降至40亿美元——原因是埃克森公司证明,其先后花费了约20亿美元用于清理污染,并提前支付了5000万美元的实际损失赔偿金。对此,埃克森公司感到不满意,再度提起上诉。2006年12月22日,第九巡回上诉法庭再次削减惩罚性赔偿的数额,减至25亿美元。然而,埃克森公司仍然不满意,在联邦最高法院再度提起上诉。2008年2月27日,联邦最高法院受理了这起持续了18年的漫长诉讼。阿黎托大法官申请自行回避,因为他正持有约值25万美元的埃克森股份。四个月后,联邦最高法院作出判决,苏特大法官宣布:“埃克森所为,在主观上介于‘疏忽和‘恶意之间,应重新考察惩罚性赔偿的数额。”最终,惩罚性赔偿定格在5.07亿美元左右。
尽管法学界有所不满,用国会司法委员会主席Patrick J. Leahy的话说:“这是联邦最高法院向大企业让步的表现,简直是糟透了的判决。”然而另一种声音则认为,能够让埃克森在漫长的诉讼中既出钱清理了泄漏事故,又赔偿了渔民的损失,最终如果能够达成巨额惩罚性赔偿当然锦上添花,然而即使只是给予5亿美元左右的惩罚性赔偿,却迫使埃克森为此付出至少25亿美元的清理、赔偿代价,未尝不算是“四两拨千斤”,达到了司法能够实现的最好效果。不过,据说原告方的律师最近又打算提起诉讼,切入口仍是那位贪杯的船长——埃克森公司明知他酗酒仍委其任油轮之长,实有失察之责,为此应承担过失赔偿。看来,埃克森公司为20年前的泄漏污染,还将付出更多的代价。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