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与群体认同

2015-10-09 18:31:41侯杰,常春波
中州学刊 2015年9期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与群体认同

侯 杰常 春 波

摘要:长城抗战参与者的口述和笔述资料,不仅对战役的整个过程和具体细节起到丰富、补正、修订等作用,而且展现出长城抗战参与者在不同时代环境下对相关历史记忆的构建及其强烈的群体认同。然而,因受时代主流话语、群体认同及客观因素等影响,第二十九军官兵的历史记忆不仅出现趋同的模式化现象,甚至还有个别史实上的错漏。时任国民政府内政部长黄绍竑对喜峰口抗战之评议、第三十二军军部副官处长唐永良披露大刀队俘获日军坦克一事之真相,与第二十九军官兵之回忆出现冲突、矛盾,说明在史料分析中综合多方论述、辨伪去妄的重要性。

关键词:长城抗战;喜峰口战役;第二十九军;历史记忆

中图分类号:K264.32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5-05-18

基金项目:*2015年民革中央研究项目“长城与抗战”;2013年中国政协文史馆文史研究项目“新闻媒体与近代中国——以文史资料为中心”。

作者简介:侯杰,男,南开大学城市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研究员(天津300071)。

1933年,由宋哲元率领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以下简称“第二十九军”)在长城喜峰口等地英勇抵抗日军侵略的一系列战斗,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在拥有飞机和坦克等现代化军事装备的日本侵略者来势汹汹、东北军仓皇撤回关内的危急情势下,不怕流血牺牲的第二十九军大刀队临危受命,奇袭敌营,重创日本侵略军。其英勇事迹极大地鼓舞了中国社会各界人士,坚定了人们抗日杀敌、抵御外侮的信心和决心。大刀队用热血和生命书写的历史经过多方宣传后,成为中国军人在抗战正面战场上的典型形象。以喜峰口战役为标志的长城抗战虽然已经过去了80多年,但是中国军人的形象塑造和中华民族精神的弘扬等方面其产生的深远影响早就超过了其具体的军事战果。有关第二十九军及其长城抗战的历史记述,除档案、报刊、电文等史料外,仍有许多当事者的口述及回忆文字散见于全国各省市县所编之文史资料中:就回忆者的身份而言,涵括了从国民党高级将领、第二十九军基层官兵到当地居民、参与慰问的各界人士等不同人群;从内容上来说,记述了从战前部署、战场作战到战地服务等不同侧面。本文借梳理文史资料中喜峰口战役亲历、亲见、亲闻者之口述、笔述资料,展现以第二十九军官兵为主体的长城抗战参与者这一特定群体对自身抗战历史的不断认同和对群体记忆的建构,进而探讨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的形成机制,及其与群体认同、主流话语、史料辨伪之间的多重互动关系。

一、长城抗战的个体记忆及其历史建构

由于长城抗战的历史记载大多基于社会舆论对大刀队战斗过程及辉煌战果之“他者”观察,对宋哲元第二十九军之成军历史却少有提及,因而不能深入揭示长城抗战发生时的国际国内政治环境及事件原委。参战当事者提供的口述、笔述资料恰好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他们多从个体的经历或者观察出发,以不同视角展示了长城抗战的不同面向。与报刊等历史资料明显不同的是,第二十九军官兵及相关者的自我言说更多地集中于构建他们所属群体亲身经历和创造的历史,从而更有效地还原出第二十九军将士奉命防守喜峰口等长城关口时所处社会环境之恶劣、军事生活之艰苦以及自立自强精神之坚忍不拔。

常春波,女,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生(天津300071)。

第二十九军原为冯玉祥统辖之西北军,中原大战战败后接受蒋介石改编,但长期不受国民政府重视,粮饷不足,武器装备比较落后。据第三十七师第一一一旅副旅长何基沣回忆称:“全军约有三分之一的枪械,是西北军在反蒋战役溃败后遗留下来的,多数是汉阳造和三八式。还有约三分之一的枪械是由甘肃调出来参加反蒋战役的地方部队所携用的,大都是老毛瑟枪。再有约三分之一的枪械,其中一部分是第二十九军在编军以后,由自己的修械所陆续制造的,另一部分是从孙殿英那里买来的土造枪。枪械陈旧而复杂,弹药补充困难,有些也无法补充,如老毛瑟枪的弹药,各兵工厂早就不制造了。全军只有野、山炮十几门,重机枪不过百挺,后来从北平领到一些轻机枪,每连配备了两挺。步枪上没有刺刀,自己制造不了,就利用西北军原有的特点,打了些大刀,发给士兵用。枪弹奇缺,则多造手榴弹,以资补救。至于饷项方面,因为领不到全饷,每年能领到十个月的饷,就算不错,所以官兵们一般只能拿到六七成饷。”①极为落后的武器装备和不公正待遇令人难以想象。

当事者的回忆不仅披露了大量的具体细节,而且揭示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装备如此落后的第二十九军为何能够克服困难、顽强抵抗拥有现代化武器装备的日本侵略者?综合分析相关回忆所提供的信息,大致可概括为以下几点:其一,该军一直坚持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据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第二二八团少校副团长陈芳芝回忆:“第二十九军宋哲元部是西北军冯玉祥的旧部,多年来在冯玉祥的爱国教育下,懂得了‘亡国奴不如丧家犬’的苦处,特别是在中下级军官中起的作用更大,官兵抗日的情绪十分高涨。”②其二,西北军的练兵传统是第二十九军将士全力抗日的根源所在。何基沣称:“西北军练兵,一向以日本为假想敌,所以当二十九军奉命开赴平东防御日寇的时候,全军士气异常旺盛。在这以前,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战时,宋哲元曾派我率领一个参观团到淞沪一带,参观作战情况,并将参观所得的材料,印发全军研讨,着重说明日寇可以打败和能够打败的经验。这对于官兵们在战斗精神方面,起着一定的鼓舞作用。”③宋哲元之女宋景文在《宋哲元部第二十九军长城血战记》中详细叙述西北军之练兵法,包括“演习夜战,夜行军,能在黑夜中挖掘沟垒”,“练习急行军,一日要行军160里”,“平时注重体操锻炼”。因弹药缺乏,早在北伐期间,宋哲元就提出“一粒子弹当作全军性命看”的“三不放”(“瞄不准不放”“不见敌人不放”“不到100米不放”)口号。此外,宋哲元还提出了“两打、两不打”(即夜打昼不打、近打远不打)的战术。④其三,中央军、西北军之内部矛盾,也成为第二十九军奋勇抗击日本侵略军的原因之一。据陈芳芝回忆:“这个部队是杂牌部队,受到蒋系部队的歧视,中下级干部中大多数觉得‘气难忍受’,认为只有抗日才是第二十九军的出路。于是在1933年初,日寇又企图侵略我热河和华北地区之时,各将领向宋哲元建议,请缨抗日。”⑤这些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均来自第二十九军的相关人员的回忆。既为研究长城抗战补充了一些新的史料,也解答了第二十九军在长城沿线奋勇抗击日本侵略军的原因。相关个体的记述,不仅唤起属于自己或群体的历史记忆,而且使第二十九军的群体形象逐渐清晰、明朗起来。然而,即便是当事者也无法将历史事件及人物之所有细节完整地记录下来。记述重点之选择、详略之取舍、立场之设定、观点之表达,也体现出当事者本人在历史记忆建构中的主观意志及其与主流话语之间的互动等情形。

二、长城抗战的个体记忆与主流话语

有关大刀队之战斗经过及战果,当时的媒体曾高度关注,并给予连篇累牍的报道和高度评价:“此役我前线士兵有极壮烈之牺牲,实为民族厚增光荣。”⑥因此前去慰问的民众络绎不绝,加上歌曲、电影之渲染,社会舆论对以喜峰口战役为代表的第二十九军长城抗战壮举给予集中再现,对于白刃战之惨烈以及赵登禹等主要人物的英勇无畏尤为关注。即便是数十年之后,在第二十九军将士的回忆中,也无不围绕白刃战等关键战事展开,着力凸显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及其所属第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第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第三十七师第一〇九旅旅长赵登禹等人的抗日英雄形象。第二十九军官兵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强烈的自豪感,虽然得到这个群体的普遍认同,但是由于主流话语对个体记忆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这些史料的形成,进而决定其利用价值的高低。

张自忠下属陈芳芝在《喜峰口抗击日寇的回忆》中多次提及张自忠对下属官兵进行的爱国教育。1932年12月中旬,第二十九军奉命前往通县香河地区集结。临行前,张自忠曾在阳泉车站集合营长以上军官开会,并明确指出:“首先说明日寇在长城以东集结兵力,企图侵略我热河省和华北各地区,我部奉命开往前方,要各部队迅速做好准备,候车皮拨到,即刻出发。”不仅如此,张自忠还鼓励将士们说:“第三十二军商震部驻香河以东地区,关麟征部和黄杰部已在保定地区集结,准备阻止日寇西犯。日本人并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我们全国军民齐心协力,与日寇拼命,就能将日寇打出中国去。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国捐躯,重如泰山。”⑦借助陈芳芝之回忆,张自忠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得以生动再现。

关于大刀队核心人物赵登禹及其夜袭敌营之事迹,几乎成为有关喜峰口战役乃至长城抗战历史的述说重点。第三十七师师部上尉参谋邓竞武与该师教导大队上尉地形教官邓旺熙在《喜峰口大捷》中回忆说,1933年3月9日,东北军第五十三军万福麟部自前线溃退后,遇到先头到达的第二十九军赵登禹部队,向后者散布了一些不利于稳定军心的信息。赵登禹马上令部队停止前进,“赵旅长说:‘友军所提都是实情,大家有没有办法克服呢?’大家说:‘有,就是咱们的大刀。’赵说:‘对了,咱们是少林六合刀,能走四边八面,非常灵活。正行军间,我不多说了,弟兄们等着看大刀白刃战吧!’”⑧透过邓竞武、邓旺熙的回忆,还可以见证军旅生活的紧张与活泼,并完整地保留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据他们回忆,第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将夜袭任务交付赵登禹后,曾以激将法激发赵登禹的抗战决心。他说:“现在大家看,这一包未破开的纸烟,如画片美人很美,赵旅长一定能成功,如画片不美,就换别的旅干。”赵旅长回答说:“画片全是美的,主要是杀敌为国争光,可别让出去,抄敌后路我赵旅包下了。”打开烟包一看,画片确实很美。大家哄堂大笑,都说赵旅一定能成功,并祝赵旅凯旋归来。⑨

至于夜袭日军军营之经过,有的大刀队成员在晚年仍然记忆犹新。宋哲元在1933年3月12日致国民政府的电报中称:“董升堂团已绕至敌后占领三家子、小喜峰口,协同正面王治邦旅夹击喜峰口西侧高山之敌。”⑩时任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第二二四团团长的董升堂后来回忆自己在3月11日晚跟随赵登禹杀敌立功的经过:“我团受命后,于3月11日黄昏带领轻步兵,沿滦河左岸纤工走的山腰上的小路,向潘家口前进。是夜皓月如镜,风清夜静,山巅上白雪皑皑。我们在向导指引下,走的是樵夫打柴的羊肠盘道。斩荆断棘,爬过摩天岭山坡,出了潘家口,就把3营步兵以反‘品’字队形,展开前进。并下达命令只准用大刀砍,手榴弹炸,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用轻机枪和步枪射击。”“出潘家口约行数里,24时到达小喜峰口附近三家子、前丈子,便是日军骑兵的宿营地。满街是马,敌兵正在鼾睡。我军冲入房中,即挥大刀,掷手榴弹,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日军自侵占我东北四省(即辽宁省、吉林省、黑龙江省、热河省)以来,没有遇到这样顽强的抵抗,所以夜间都是脱衣大睡,警戒疏忽,骄满万分,轻视我中华民族。受此打击后,敌人都戴上钢盔,预防大刀砍头。”字里行间不仅有大刀队的英勇无畏,也有日本侵略者的骄慢轻敌、放松戒备以及遇袭之后的万分恐惧。

长城抗战的回忆者虽然身份不同,在战场上扮演的角色也不一样,有的甚至当时并没有在作战现场,但是大多能将第二十九军将士奋勇杀敌的场景描述得栩栩如生。如当年居住在喜峰口附近的任恒业在回忆激战之经过时说:“那是3月11日深夜,‘敢死队’将士在左臂缠上白手巾做标记,背后斜背大刀,手持鬼头刀,凭借会武术的特长,攀垣越墙,分头摸进各村敌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大刀横砍直劈。敌人在梦中就做了刀下鬼。敢死队杀完这屋又杀那屋,简直杀红了眼,真是横冲直撞,血染征衣。”类似这些从观察者和传说者的角度展开的叙述,同样有助于社会各界人士对大刀队的认识和了解,进而成为历史的记忆。

此外,还有大量在长城抗战中阵亡的抗日官兵本来湮没无闻,因为得益于相关当事者的回忆,其姓名和事迹得以保存下来,进入历史书写。如过家芳在《忆喜峰口抗日战斗英雄冯化普烈士》一文中,回忆了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第二一七团第一营少校营长冯化普于3月11日潘家口与日军白刃战后负伤过重,饮弹殉国之事迹。作者以战友的身份详细记述了冯化普之军事生涯,特别提到他“以劈刀、刺枪、打拳西北军传统三套见称”,使冯化普的优秀军人形象跃然纸上,被后人铭记。他还记述了冯化普阵亡后的两任代理营副王凤芝和王某(姓名不详)在抗日战斗中先后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类似这样的口述和笔述既有利于长城抗战历史记忆的完整保留,又有力于抗战英雄群像的树立。

然而,在历史记忆建构的过程中,具有不同主体身份的回忆者之书写往往因为主观原因或受主流话语的影响,呈现出趋同、模式化等倾向。时任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第一一二旅军医处少校军医郑旺燕口述之《第二十九军喜峰口抗日回忆》,通篇描绘的是喜峰口白刃战之惨烈,而对自己作为军医所进行的战场救护却避而不谈,使大量有关长城抗战的鲜活细节遭到流失。可见,历史记忆建构的趋同、模式化,既降低了相关资料的史料价值,也增加了完整呈现长城抗战历史的难度。

三、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与相关史料的辨析

历史记忆中多方记述之差异,甚至是矛盾冲突,为史料之补正乃至辨别真伪提供了某些基础。

长城抗战参与者的口述及笔述资料征集始于20世纪60年代。经过30多年后再去回望长城抗战的烽火,记忆缺失以及由此所造成的史实上的错漏自然在所难免。作为长城抗战重要人物,赵登禹的官职和所部番号本来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然而,在不少当事人的回忆中就存在信息不完整甚至彼此矛盾的地方。如第二十九军第一三二师第二一八团战士张福林在《回忆夜袭喜峰口》中称,赵登禹为第一三二师师长;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第二二八团少校团副陈芳芝在其所撰的《喜峰口抗击日寇的回忆》中也称“第一三二师赵登禹部”;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第二二四团团长董升堂则在《夜袭喜峰口敌后》的回忆中说赵登禹是第三十七师第一〇九旅旅长。据宋哲元在1933年3月10日致南京萧振瀛的电文中“计受伤旅长赵登禹一员”和宋哲元在4月11日致南京国民政府电中“据赵旅长登禧(禹)报告”,可知赵登禹确实为第三十七师第一〇九旅旅长,第一三二师师长实际上为刘汝明。作为大刀队之灵魂人物,赵登禹的名声和战功可以说是显赫一时,而其官职和所部番号问题尚能出现如此多的舛误,在其他问题的叙述中出现更多的错讹就可想而知了。

此外,有的长城抗战参战者的记述对第二十九军将士的历史记忆做出了某些修订和补充,为准确还原史实提供了条件和可能。国民政府内政部长黄绍竑在回忆第二十九军之辉煌战绩时说:“调往该方面增防的原西北军二十九军宋哲元所部主力方到达遵化,先头冯治安师黄昏后到达喜峰口。冯部乘敌人不备进行逆袭,黑夜里不用火器射击,而用大刀砍杀,用刺刀混战,杀死杀伤敌人不少,也有所虏获,把喜峰口夺回。这是长城抗战唯一的胜利。捷报传来,振奋全国的人心;大刀队的威名几乎把现代的精良火器都掩盖了。”大刀队在当时所产生的轰动效应,不仅使喜峰口战役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普遍关注,而且遮蔽了古北口等其他战役的作用和影响。对长城抗战整体局势比较了解的黄绍竑认为,古北口战役是长城抗战中作战时间最长、战事最为惨烈、杀伤敌人最多的一次战役。可是,媒体的过度介入,特别是对第二十九军大刀队的集中报道导致社会各界人士对长城抗战进程的关注出现了较大的失衡。据黄绍竑回忆:“三月间因喜峰口二十九军大刀队一次的胜利,上海妇女界组织妇女慰劳队到喜峰口慰劳二十九军,对古北口方面则没有去。我对她们的代表王孝英、沈慧莲说,古北口方面的战事比喜峰口方面激烈得多,她们都不相信。可见当时报纸把大刀队捧得天那样高,把对日抗战最激烈的部队都忘了。东北军方面更没有人理睬。”国民党高级将领、国民政府内政部长黄绍竑的叙述,足以显现出历史记忆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具有明显的选择性和倾向性,甚至还有叠加效应。这不能责怪第二十九军官兵历史记忆和群体认同中出现了问题,只能说明不论是历史记忆、群体认同的形成,还是文史资料的书写,都不仅仅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同时还会受到各种社会因素的决定和影响。

难能可贵的是,有些长城抗战的参与者敢于直面历史,说出历史真相。时任商震第三十二军军部副官处长的唐永良后来对第二十九军掳获日军坦克之事的真相进行了澄清,且大胆地站出来修正成说:“一九三三年春,平津各报盛传二十九军宋哲元部大刀队在喜峰口掳获日军坦克。”“可是谁也没看到宋部俘获的坦克在哪里。此事一经揭穿,真是一钱不值”,并承认自己参与了伪造第二十九军缴获日军坦克照片之事。据唐永良回忆,商震为了让第三十二军官兵了解日军坦克,命副官参谋以木头、布和纸制作了几个坦克模型。对有一定摄影技术的唐永良来讲,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拍摄素材。于是他找了几个商震卫队的士兵,手持大刀,身背短枪,把坦克模型放在中间。为制造现场效果,唐永良采取“逆光”摄影法,使拍摄出来的坦克成为黑色的剪影。然后,他“把这些照片寄给当时的天津《大公报》,注明是宋哲元所部大刀队在喜峰口夺获日军的坦克照片,《大公报》非常欢迎,就刊登出来”。唐永良接着记述,“那时《大公报》画刊负责人是杨敬慈,他不时和我通信索要照片。这些假坦克照片刊登之后,社会上对宋部二十九军热烈赞扬,送慰劳金等络绎不绝。宋部也就以假作真,派人到天津《大公报》索要这些照片,以便转送各方面。记得杨敬慈给我来信,要求加印多份寄给他转交宋部驻在天津的负责人,我曾照办。”当商震听说此事后,对唐永良进行了严肃批评。唐永良回忆说,当时“只是出于一时的游戏,根本没考虑到它的后果”。难得的是,唐永年本着对长城抗战历史充分尊重的态度,勇敢地说出真相,并勇于承担责任。

虽然唐永良已经就第二十九军缴获日军坦克之事进行了说明和澄清,但仍有一些长城抗战的参战者在回忆中称:“我方包抄部队,见日寇炮火还击,马上即将20余门山炮全部破坏,坦克内部的仪表部件等皆以击碎,只将敌步枪子弹、炮队镜等能带的战利品和骡马等皆带回。这时王治邦旅一个团已赶到,在该团的掩护下,赵旅安全地返回了喜峰口阵地。因有记者随行,带去了照相机,把现场20余门山炮和20余辆坦克及各种战利品等,全照下来了,在报上大登特登。”虽然双方的论述存在明显差异,孰是孰非仍有待进一步考证,但第三十二军和第二十九军当事者在历史记忆的建构中出现了并不完全相同的趋向,则是不争的事实。这也为进一步深化长城抗战研究,提出了有待破解的难题。

四、结语

档案、电文、报刊等史料的“他者”记述与战争参与者的自我言说,国民党官兵的“他者”论述与第二十九军将士的自我表达,经过慎重对比,可以去伪存真,丰富历史细节及还原部分历史场景。然而,在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中,我们可以看到,长城抗战参与者的口述、笔述资料与民国报刊资料叙述的侧重点各不相同,而黄绍竑、唐永良等人对第二十九军大刀队之评议与第二十九军官兵之记忆又流露出不同的情感色彩。后者由于强烈的群体认同,在口述及撰写过程中通常借助对典型人物、典型事件的着重描述以表现第二十九军的骁勇善战及爱国热情,在历史叙述上呈现出一种趋同乃至模式化的倾向。长城抗战及第二十九军在抗日战争中的历史地位,在相关回忆形成、收集、编写、出版之前就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因此,与其说长城抗战参与者的回忆为长城抗战研究补充了大量细节性史料,不如说更大程度上强化了人们对长城抗战的历史记忆。

注释

①③何基沣:《二十九军在喜峰口的抗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14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73、73页。②⑦陈芳芝:《喜峰口抗击日寇的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河北文史资料》第7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26、126—127页。④宋景文、唐祖祜:《宋哲元部第二十九军长城血战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抗日战争》上,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305页。⑤陈芳芝:《喜峰口抗击日寇的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河北文史资料》第7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26页。⑥《益世报》1933年3月15日。⑧⑨邓竞武、邓旺熙:《喜峰口大捷》,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抗日战争》上,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318—319、319、320页。⑩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中华书局,1989年,第46页。董升堂:《夜袭喜峰口敌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唐山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唐山文史资料》第17辑,1993年,第46页。任恒业口述、任振儒整理:《我看到的喜峰口激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唐山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唐山文史资料》第17辑,1993年,第56—57页。过家芳、耿德星:《忆喜峰口抗日战斗英雄冯化普烈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北省大名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大名文史资料》第2辑,1990年,第62页。“国史馆”史料处编:《第二次中日战争各重要战役史料汇编·长城战役》,台北“国史馆”史料处,1980年,第250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中华书局,1989年,第58页。黄绍竑:《长城抗战概述》,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14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8、15页。唐永良:《喜峰口宋哲元大刀队掳获日本坦克之谜》,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2卷第8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127—128页。

责任编辑:南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