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么错过那些男人的?

2015-10-07 10:06谈瀛洲
小说界 2015年5期
关键词:男朋友

文/谈瀛洲

我们是怎么错过那些男人的?

文/谈瀛洲

谈瀛洲

本名谈峥。著有长篇小说《灵魂的两驾马车》,历史剧《梁武帝》《王莽》《秦始皇》,专著《莎评简史》,文化散文集《诗意的微醺》《那充满魅惑力的舞蹈》《语言本源的守卫者》。现任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主要学术研究方向为英国唯美主义和莎士比亚研究。

“我们要不要假装成拉拉啊!”蕾笑道,“让我来摸摸你的小手……”一边说着,一边她真的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用细滑的手指在我的手腕上划着圈圈。

“去你的!”我打了一下她的手,把它打了回去,一边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好像周围有好多双眼睛在看我们。不禁想起刚才领座小哥看到我们是两个女人一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露出的那一丝惊讶。但这丝惊讶很快就消失了。毕竟是在上海,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还是很明确的,对别人的私生活显得太感兴趣是不礼貌的。

蕾忍住笑,假装严肃地说,“别这样,你越这样,别人看见就越会想,那边两个拉拉还在打情骂俏呢。”

几天前蕾打电话来约我今晚上出来吃饭的时候,我说,“周六?那不是情人节么?干吗要去挤那个热闹?”

“干吗不去挤那个热闹?”蕾说,“谁规定了情人节晚上,没男朋友的就不能出去吃饭?”

想想也是。情人节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确实很憋气。父母即便不说什么,我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快点决定,”蕾说,“再不订座,可能就订不到了。”

“好吧。”我说。

于是我们现在就坐在南京西路、江宁路这个时髦地段的一家餐馆里,里面都是两人座的小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小瓷瓶,里面插着专为这个节日准备的一支红玫瑰和一小束满天星。周围都是一对对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今晚餐馆里顾客的平均年龄大概不超过二十五岁。

“再给我们来两杯香槟,一人一杯。”蕾又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尽管她其实不太会喝酒,蕾刚才还是坚持要点香槟,而且一会儿就喝完了。这儿,尤其是今晚的香槟特别贵。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点一瓶呢。

“没事,”蕾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一点香槟我们现在还是喝得起的。”是的,做白领做到三十多岁,好歹也算个中层了,喝点香槟算什么。想到这里,我就把那些关于钱的计算都抛到脑后了。

“说说我们是怎么错过那些男人的。”第二杯香槟也下肚后,蕾提议说。

“为什么要说那个?”我说。

蕾和我都快三十五岁了,用小姑娘们刻薄的话来说,就是马上都要升到“齐天大圣(剩)”的级别了。我和她都知道对方以前曾经谈过恋爱,可最后都没有成功,但没有细谈过这个题目。

“活跃活跃气氛嘛,”蕾说,“男人总是女人最感兴趣的话题,不是么?今晚我们可不能在气氛上输给他们。”她拿嘴撇了撇,指了指店堂里坐着的那些小男生小女生们。

“那么你先说。”

“你先说,”蕾说,“是我先想出这个主意的。并且我保证说一个不比你差的故事。”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脱下黑色的羊绒大衣后里面就是一件价格不菲的深红色麂皮连衣裙,还戴了条细细的金链子,下面坠着个碧绿的水滴形翡翠吊坠。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嫁出去,连我也觉得难以理解。

“好吧。”我说。真不敢相信我会同意这么做,这一定是那两杯香槟的作用,“就讲一个。”

“看不出来,你还有好几个?”

“都快三十五岁的人了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我说,“嗯,废话少说,我开始讲了,讲完之后你可不许赖哦。”

“绝对不会。”

“菊是我大学时很要好的室友,”我说,“她是又漂亮性格又活泼的那种。那时我们寝室跟别的男生寝室联谊,她总是最先被男生注意然后又最先被追求的那个。”

“听上去跟我有些像。”蕾插嘴说。

我白了她一眼。“读书时她就换过好几个男友,好像她对他们也不是很在意。至于我么,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是不太发声音的,所以也不太有人注意到我,我觉得这也很自然。”

“我已经有点猜到你要讲什么样的故事了。”蕾说。

“工作后的五六年菊也一直是我的闺蜜,我们常碰头的,”我说,“后来她就开始带着一个男朋友来一起跟我见面。”

“为什么她要带着男朋友来跟你见面呢?”蕾说。

“她并不是专门带了他来跟我见面的,”我说,“只是菊本来就要跟我碰头,然后她当时又碰巧有这个男朋友,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哦,”蕾说,“原来是捎带着来的。”

“然后见了我她就叽叽喳喳地跟我说些女人的话题,买包包啊买皮鞋什么的,她男朋友根本插不进来,她似乎也不在意,”我说,“轩呢本来也就是那种很文静的男生……”

“轩就是她男朋友的名字?”蕾说。

“是啊。轩呢本来就很文静,穿得也不是很显眼但是很得体的那种……”

“听起来跟你很般配啊。”蕾说。

“你别老是打岔,”我说,“有时我见他坐在一边没话说好像被冷落了的样子,我也会跟他讲一两句话,想把他拉到我们的对话中来。但因为关于他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他也没机会说过什么,所以他会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我其实也不知道。而且菊似乎一点也不理解我的用心,我刚把话扯到轩身上,她总是马上又把话题拉回原来的轨道。就这样我跟他大概见了有五六回,连手机号都没交换过。于是有一天我下班,走到办公楼底下,就看到他在那里。我说,‘咦,你怎么在这儿?’他说,‘我是来找你的。’”

“哈哈,”蕾说,“我就知道。”

“‘是菊要你带什么东西给我么?’我说。‘不是,’他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我就带他去了办公楼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以前我跟蕾还有他见面时也去过那里的。当时正是下班时间,人们要么在回家路上,要么在赶赴饭局,倒是咖啡馆里的一个空档。我有时下了班,为避开地铁的高峰,也会去那里坐一会儿,发一会儿呆的。”

“快说关键的,”蕾说,“那些没要紧的就不要说了。”

“在咖啡馆坐下后我又问他说,‘你是跟菊吵架了吗?’我在想,是不是他跟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菊生气了要跟他分手,他是来找我帮他说情的。‘不是。’他又摇了摇头。‘那么,难道是菊出了什么事?’我终于有点着急起来。‘没有,我来这里跟菊没关系,’他说,‘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哈哈。”蕾笑道。

“‘什么?’我听了真是又急又气,‘你难道不知道菊是我的好朋友么?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轩说,‘我马上就跟她分手。我只是在跟她谈恋爱而已,我并不是属于她的什么东西。’‘跟她分手?’我说。‘是的,’他说,‘我要去跟她说,见到你之后,我才认识到我真正喜欢的并不是她,而是你。’”

蕾听得眼睛亮亮的。

“听了他的话之后我真是心惊肉跳。‘什么?你要去跟她这样说?菊会怎么看我?这样我不是变成抢走闺蜜男朋友的那种人了吗?’”

“那又怎样?”蕾耸了耸肩说。

“他也是那样说。他说,‘你为什么老是在考虑别人,考虑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为什么就不能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看看你自己对我的感觉是怎样的呢?’‘可是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啊。’我对他说。我说的是真话。我当时真的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时服务生过来问我们是否再要一杯香槟。“你现在别来打岔。”蕾对他说,挥手把他赶走了。“这个轩还真是很直白啊。”她说。

“是啊,我以前也不是没男生追过,但像他这么一上来就那么直白的还真的很少。听了我的话后他说,‘真的一点也没有?’他看上去有点受打击,‘可是那只是因为你对我没什么了解而已。如果我们交往一段时间,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的。’‘谁说过要跟你交往了?’我很无礼地说,‘你还没弄明白吗?一,你是菊的男朋友,我不能跟你交往;二,我对你没感觉,我不想跟你交往。好了,你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家去了。’想想我当时对他,真的是很粗暴。”

“是的,女人对她们觉得自己毫无感觉的男人都这样。”蕾说。

“不管怎样,临走时我对他说,‘你千万不要去对菊说,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然后过几天他又来了。‘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我很不客气地对他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他说,‘我觉得我跟你还是可以聊聊的,不像跟菊。当然,一开始我是受到她外貌的吸引,但交往以后,我发现我跟她几乎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即便不是因为你,我们迟早也会分手的。’”

“他很坚持啊,”蕾说,“这在男人身上真的是个优点。我也想说,为什么你就不能跟他聊聊呢?”

“可是我又把他赶走了。我说,‘可是我不能跟你聊啊。本来我就不是要跟你聊的,我是因为你是跟菊一起来的,所以才会跟你说话的啊。她以前的男朋友,我也跟他们聊的。’‘她以前的男友,’他听了我这无心说出的话后冷笑一声道,‘她以前是有过许多男友,不是吗?放心,我不会说是你说的。其实菊早就告诉了我。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坦率的。所以你根本不必替她担心。对她来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现在我只是她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不久她就会找到新男友,而且还是会过得很好。’”

“他看得还真是很清楚。”蕾说。

“‘难道你真的跟菊分手了吗?’我焦急地说。‘当然是真的,’他说,‘这种事还有假的吗?那天你把我赶走之后,我就去找她了。我对她说,我觉得我是爱上了你,而我又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也不想让你或者她以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要马上跟她一刀两断。当然,我也跟她说了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都是我主动。’”

“他很上路啊。”蕾说。

“‘你这人!’我真是又急又气,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去跟她说的吗!我好容易有这么个要好的朋友,现在我跟她的友谊也被你给破坏了!’这是真的,你知道,像我这样内向的性格,交个朋友是不容易的。”

蕾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她真的是很可心,我跟她一开始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认识的,后来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熟悉起来,成为朋友。

“第二天菊就来找我了。‘轩来找你表白过了?’她说。我点了点头。‘是的,我当场就拒绝他了。我没告诉你,是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他跟你的关系。’轩都已经跟菊分手了,还谈什么他跟菊的关系呢?话一出口,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笨拙。菊点了点头。‘他跟我说了。他还说这事都是他主动,跟你没关系。’轩真的这么对菊说了我当然很感激,但我还是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破坏我和菊之间的关系。”

“即便这事真的跟你无关,一般女人还是很难承认是自己的魅力不够。”蕾说。

“‘希望这事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对菊说。‘当然不会!’菊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是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的嘛!’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说也奇怪,以前那些男友,最后都是我要跟他们拗断的,分手之后也从来没有感到过有什么遗憾。这次一开始也是轩先追求我的,我也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只不过想想自己也已经二十七八了,年龄在一天天地大起来,有这么个追求者就不妨先交往起来,说不定真的会喜欢。没想到他来跟我说分手以后,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他可爱起来,想到的都是他的好处。人是不是真的很贱?只有没得到的才觉得可贵?’”

“有时是这样。”蕾说。

“走的时候菊说,‘那我们再联系。’可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过了大约两三个礼拜我们有一次同学聚会,菊没有来,听别人说是身体不舒服,然后我就觉得大学时同寝室的几个同学对我有些侧目而视的样子。当时我也没多想。再后来的同学聚会,只要是我去的菊就不去,好像是存心避开我似的。于是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她肯定还是怪你了咯。”蕾说。

“两三年之后,偶尔跟一个以前还算要好的同学见面,我看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说,‘我就是好奇你跟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原来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是啊!’我说。然后我就告诉了她我和菊还有轩之间的事。听了之后她说,‘原来是这样!菊说的跟这完全不同啊。她说是你背着她偷偷跟她男朋友来往。你还记得那次同学聚会她说身体不好,没有来吗?其实她跟我们是说她没想到自己的闺蜜居然会抢她的男友,所以气病了,不来了,以后也再不想跟你见面了。她根本没提到你没采取主动,而且还拒绝了她男友的事。’”

“这女人实在太坏了!”蕾说,“她肯定是实在气不过自己的男朋友居然会抛下她,而来追你。”

“问题是我跟这位老同学说的也并非全是实情。”说这话时我觉得我的脸还是有点发烫。

“你是说其实你是撒谎了,你并没有真的拒绝他吗?”

“不,我当然是拒绝他了,而且做得很无礼。”我说,“他后来又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被我不客气地赶走了。最后一次他来找我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我走到楼下看到他落汤鸡似的站在那里,头发湿淋淋地粘在头上,一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衫肩膀这里也全湿了。只是我那时心肠真的很硬,对他一点也没有怜惜的地方,只是冷冷地对他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来了吗?’

“他看上去很伤心,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我只是不死心,想最后来问你一次你是否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只是因为我曾是菊的男友,你觉得不好抢朋友的男友才拒绝我的?’

“‘好啦,我真的是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才拒绝你的,’我说,‘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告诉你了吗?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听懂?’

“‘我明白了。’他说,他看上去心碎欲绝,‘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外面还在下雨,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冒着雨走了。突然我想喊住他,说我给你打伞送你到地铁口,可是他已经走远了。’”

“按说故事到这里应该是结束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没完?”蕾说。

“是没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淋在雨里垂头丧气的背影不知怎么老是出现在我的眼前。下班了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会想,‘今天他会不会又等在楼下呢?老天他真的是很烦,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可是等我到楼下一看,他没有在那里,我不知怎么又感到失落。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又在想,我对他实在是太凶了。我对他怎么会这么凶的呢?我平常待人都是很温文有礼的啊。现在他对我的印象肯定要坏掉了。下次他再来的话我一定要待他客气一点。毕竟他只是喜欢我,他并没有犯什么错。上次有男生喜欢我是什么时候了?都是很久以前了。

“然后我又在想,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再带他去那个咖啡馆坐一会儿。不,我要带他去马路对面那幢大楼里的我最喜欢的那家寿司店,给他叫几个好吃的寿司——上次菊和我还有他一起去吃日本菜时,他好像很喜欢寿司呢。

“可是没下次了,他就一直没有来。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天又下雨,我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他又没在那里,于是我就一个人到我和他还有菊曾经一起去过,我和他两人也一起去过一次的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馆去坐了一会儿。

“坐在那里我看着上海梅雨季时昏黄的天和吧嗒吧嗒掉下的大颗雨水,我又在想,他真的是很傻。他为什么要冒大雨,来追一个根本不爱他,又这么冷淡地对待他的女人呢?然后不知怎么,我就觉得他可爱起来了。

“也许在内心里,我去那间咖啡馆,是想在那里偶遇他吧。我是在想,也许他怕我赶他,不来公司底下等我,可是因为想我,他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吧,然后我就会见到他。

“又这样过了几天,然后我又想,不知道他那天被雨淋了是不是着凉了呢?他是不是因为病了所以没来呢?就这么一想,我就确信他是病了,甚至是躺在医院里了。想到这里我真是心急如焚,我必须马上见到他。这时我才想到我竟然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在这个通信高度发达的时代里,我竟然没有他的手机号也没有他的电子邮箱,也没关注他的博客或微博,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蕾说。

“我一直都是拒绝他的嘛,当然不会给他我的任何联系方式,也不会要他的手机号或电子邮箱什么的了。他大概想给我也不会要,所以也就没有硬给过我。现在想起来,虽然他在追我的时候很坚持,但其实他还是个脸皮很薄的男孩。这么长时间他都是在我公司楼下等我,而我,既不知道他是在哪里上班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菊那里当然会有他的联系方式,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当然不可能去她那里自讨没趣,去了她也不会给我,甚至会骂我臭不要脸。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爱上轩了。下班后我去一切我和他还有菊曾经去过的地方,拼命地想能偶遇他,可就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连菊也再也没有见过。

“慢慢地我也消停了。我确信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只能怪我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慢,为什么要到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也可能爱他。

“后来我也从我当时工作的那家公司跳槽了。跳槽之前我最后去了一次那家咖啡馆。想到我不但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还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人,我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了一会儿。”

说到这里,我发觉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又模糊了,眼泪又快掉下来了。这时蕾又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拍拍我的手。这次我没有把她的手打掉。我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眼睛。

“难道说你这以后就一直没见过他?”蕾说。

“后来又见过一次,不过那是三四年以后了。那是在年末,我们公司在一家大酒店的二楼开年会,然后一楼也有一家公司在开年会,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一张张的大圆桌。我正穿行在这些桌子当中,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的时候,突然就看见轩坐在满满的一桌人里面!于是我就很兴奋地冲过去,说,‘轩,你怎么在这里?’就好像我昨天刚跟他见过面一样。

“我一定是有些失态,因为跟他坐一张桌子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同事都看着我,轩显得有些尴尬。他站起来跟我说,‘韵,是你,好久不见。我一会儿就要在年会上讲话,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们年会结束后再聊。’

“看来他在那家公司里也是个领导层的了。”蕾说。

“嗯。于是我们马上交换了手机号。

“那一晚上我的心情都好极了。同事们都说,‘韵,你今晚看上去怎么那么开心,一定是老板给你发了个大红包吧?’我听了也胡乱答应。

“回到家里我就拿出手机开始给他写短信。我要马上就向他表白(“哈哈——”蕾听了笑出声来),我觉得我不能再失去任何时间。

“我写道,‘轩,你知道吗?你离开我后不久,我就意识到我是爱上你了。我想尽办法找你,可是找不到。我真是太傻了,那时候你的任何联系方式都没留。’

“在要把这条短信发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得到心脏在‘咚咚’乱跳。我作为女孩子的羞涩呢?矜持呢?我这样问自己。可是我不能再犹豫了。于是我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下发送,就把它发出去了。我再也不能把它收回了。

“轩好久都没有回复。我安慰自己说他们公司的年会肯定还没有结束。

“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就上床睡了,但是一直迷迷糊糊的没睡着。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我才听见手机‘叮’的一响,赶忙拿起来看,轩的回复终于来了。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现在再跟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我当时没有你的任何联系方式呀,’我回复说,‘我对你的了解是那么少,连你在哪里上班都不知道。菊因为这事跟我闹翻了,我也不可能去问她。’

“‘是的,我也知道不该怪你。我们那时都太没经验了。但是很难跟你描述我当时有多痛苦。说也奇怪,我们当时其实对对方都只有很少的了解,但不知怎么我对你的感情会一下如此强烈。’

“‘是吗?’我写道。我当时握着手机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当时去很多地方找你来着,所有跟你还有菊去过的地方。’

“‘那段时间我绝足不去那些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连你公司所在的那个区域也避开不去,因为那些地方会勾起我的回忆,引起我的痛苦。我还想,如果我在那些地方看见你谈笑风生地跟别人坐在一起,甚至是跟别的男人坐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怎么会!’我说,‘你知道我是很少出去的。’

“‘但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轩回复道,‘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我的心情都很低落。然后我碰到了一个中学同学。她在中学时就向我表白过。我当时觉得她人不错,长得也不难看,只是我对她没感觉,所以就拒绝她了。再碰面之后我们作为同学、朋友来往了一段时间,她似乎看出我情绪很低落,总是很体贴我。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向我表白,说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她还是喜欢我,我呢也对她有感情了,于是就答应了她。我们再过几个月,也就是到明年四月初,就要举行婚礼了。’”

我看见坐在对面的蕾听到这里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我说,“不知怎么听到这消息我感觉很自然,一点也没觉得受打击。毕竟三四年过去了,三四年当中会发生许多事。我没想我会那么幸运,老天就会那么顺顺当当地把轩送到我的手中,尤其是在我迷迷糊糊地错过了它给我的那么多次机会以后。”

“我说,‘那么哪天我请你去吃寿司,好吗?作为朋友。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寿司的。你最后一次冒着雨来找我,走了以后我一直很难过。我觉得我是伤害你了,我很抱歉。但其实我也很痛苦。我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再见你一面,然后请你吃一顿寿司。或者是喝杯咖啡也可以。你就让我达成这个心愿,好吗?’”

“嗯,要是他肯来,那就是还有戏。”蕾说。

“他在电话那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该对我抱歉的地方,’他大度地说,‘我那时只是时机不对,不是吗?其实当时我对你并没有多少了解,你对我也没有多少了解。但爱情的强度,却并不是跟我们对对方的了解成比例的。所以当时我从那种对你的强烈情感里脱身,真的是花了很大力气,费了好长时间的。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状态,也回不到那种状态了。我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了。所以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我们就让过去那段时光,按原样在记忆中保存下去,好吗?’”

“这就是男人,”蕾说,“当他们爱你的时候,你让他们为你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一旦他们不爱你了,那就是真的一丁点兴趣也没有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挽回过来。”

“不,我觉得不能怪他,”我说,“我跟他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他怎么会知道还会遇见我,我还会喜欢他呢?再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再跟以前追过的女人见面确实不好。我很尊重他这一点。”

“好啦,我知道啦,他是个正人君子,”蕾说,“女人嘛跟喜欢的人虽然没能成事,但还是在感情上跟他藕断丝连。”

“我只是觉得男人和女人就像两台定时不同步的机器,”我说,“他热起来的时候我没有热起来,然后我热起来的时候,他又已经不热了。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嗯,那是在我大学毕业工作了两年的时候,我刚刚从一家咨询公司跳槽到另一家咨询公司。”

蕾我知道,名校毕业,个子高,大约有一米七二,人又长得漂亮,做的一直是压力大收入也很高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嫁出去,今天终于有机会听她讲讲个中缘由了。

“在新的公司里梧是我的顶头上司。听说是从美国读了商学院回来的。有名的商学院,好像是Kellogg?他很能干,也很帅,身高大概有一米八二。他当时大约三十五岁。我现在自己也快到这个岁数了,但心理上并不觉得自己和二十多岁时有很大差异,可当时我觉得他比我大很多。

“他挺赏识我的工作能力,给我不少机会。总之,我觉得能有这样的老板很幸运,从他看我的眼光里我也能感觉到,他觉得我很有吸引力。

“我们公司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中午吃饭的时候常常会凑在一起八卦他:他今天在哪里又说什么做什么啦,甚至是他今天又穿什么衬衫什么皮鞋啦。总之,他是公司里所有年轻女性感兴趣的对象,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女秘书确定无疑地说,他有女朋友。但因为她也跟梧不久,所以只看到过一次,而且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地说人似乎也很高。于是这位女朋友的身份、职业、长相等等,又让我们猜测纷纭。

“后来梧有时中午会叫我跟他一起吃饭,喝咖啡,但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有时也会闲聊,但从来没有谈到感情。似乎只是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他是我的老板,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能做出格的事。为此我还是招来许多女同事嫉妒的目光。

“有时我幻想,如果他提出跟我谈恋爱,我就会离开那家公司。或者是他离开。但我还不过是个小八拉子,我离开要容易得多。

“我那时跟我妈话还很多,不,我跟她几乎什么都说,回家我就常常跟她说我老板的事。什么身高一米八二啦,美国名校毕业啦,今天我又听说了什么关于他的八卦啦,等等。所以我妈也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

“然后我又跟我妈说他待我很好,很照顾我,给我各种机会,我也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我妈自然是很感激。

“后来有一天我就看到他女朋友了。那是快下班的时候,我还坐在我的小隔间里,就看到一个穿着高级套装的高个子女人,穿过走廊熟门熟路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有个小隔间,他有独用的办公室。”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他女朋友呢?”我说。

“直觉吧。她显然以前来过这里。而且这个时候来,多半不是来谈公事的。第二天他的女秘书就来跟我们确认了。她等不及吃中饭就来跟我们八卦说,昨天来的确实是梧的女友。她故意拿茶进去,看见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似乎关起门来在吵架。

“于是大家就又七嘴八舌,猜测他们吵架的原因。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如果他跟她分手,我们就有机会了,然后大家都咯咯地笑。

“这时梧的女秘书又说,昨天下班时正好她的闺蜜来找她去看电影,她认出梧的女友是某大公司的市场部总监,是个很厉害也很成功的女人。然后大家又都吐舌头,说这一对都这么厉害。

“确认昨天看到的真的是梧的女朋友让我感到很受冲击。原来以为她长得不漂亮,那我还有些优势。现在发现她不但个子长得高,人其实也挺漂亮的。看来在相貌上我并没有很大优势。然后她在事业上又很成功,可能比梧更成功。

“第二天中午,我正收拾桌上的东西要去吃饭,看到梧从他办公室出来朝我的方向走来,似乎有话要对我说的样子,也许又是要叫我跟他一起去吃饭。

“当时有个叫椿的同事,刚毕业工作不久,看上去比我要矮一些但实际上身高跟我差不多,是个长得很细腻很精致的小男生。刚开始我们还在背后议论过他是否是个弯男,但实际上并不是。他那时很喜欢黏我。

“正好这时椿也来叫我跟他一起去吃午饭。其实我有些烦他,正想开口拒绝,抬头正好看见梧朝我走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马上就对椿改了笑脸,说,‘好啊,我们去吃饭吧,去哪里吃啊?’

“然后我又转头对已经走近我的梧说,‘你找我有事吗?’他忙说,‘没事,没事。’但他的脸上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

“跟椿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梧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

“这以后,我就常常有意地在梧面前跟椿出双入对。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椿,他却对我很有意,接下来就对我发动了一波猛烈的攻势,除了吃饭外,还请我看电影啦,听音乐啦,反正谈恋爱该有的节目,他都安排了。但我还不认可他是我的男朋友。

“跟梧一起吃饭时,我还有意无意地告诉他这些事,就像一个浅薄女子那般炫耀男人对她的追求。

“我拼命想伤害他,因为我觉得,他似乎是海绵那样的生物,只有用针刺他,才会刺出他的反应,试探出他的真情来。可是我没想到,我越用针刺他,他就越是收缩了起来。

“他开始疏远我了,越来越少叫我出去吃饭。偶尔跟他见面,谈的话题也越来越遥远。我跟他永远只是谨慎地相互试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我很恨他。我是说,他是男的,难道他就不该主动一些吗?只要他提出,我愿为他做一切事。只是他从不提出。

“跟椿来往频繁的情形,被我妈注意到了。

“我妈说,‘你不会是在跟他谈恋爱吧?’我说,‘没有啊,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而已。’然后她就开始时不时地问我一些关于椿的情况,我也毫无戒心地全回答了。

“然后我有一次和椿在一个购物中心看电影,我妈和我爸事先知道了就跑去那里,假装跟我们偶遇了一次。回家后我妈就跟我说,‘你绝对不可以找他谈恋爱啊。’我爸也在边上附和。我说,‘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朋友关系怎么一个礼拜要一起出去两三次啊?’我妈说。

“他们还找了一千条荒唐的理由,什么他比我小啊,个子比我矮啊,他的学校没我好啊,最关键的是他的胃还动过手术(他以前因为胃溃疡,胃切了一小块。我居然傻到这种田地,把这也告诉我妈了),所以人这么瘦,以后身体肯定不会好……”

“你是独生女,你妈宝贝呀,”我说,“你在他们心目中是完美的,所以你的男朋友也必须是完美的,简直连一颗痣都不许长,更不用说动过手术了。”

“现在谁又不是独生女、独生子呢?”蕾说,“你不也是独生女吗?椿在家里也是父母宝贝得要命的,也是独生子。”

“可是我爸妈并没把我当独生女来养,”我说,“你就不一样,从小你爸妈对你就特别娇养。”

蕾说,“太宝贝了,就会占有欲太强。后来我跟梧又喝过一次咖啡。之前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女友,更不用说她不好了,只有这一次他说他觉得在大公司里没有意思,想出去自己创业,可是他女友激烈反对。对他和他女友之间的事我觉得我不便插嘴,所以也没说什么。我反过来跟他讲了许多我妈的事,将她怎么对我过度保护,怎么喜欢干涉我生活的任一方面,怎么容易过激反应,尤其是对于我和椿的关系。

“我忍不住对他说,其实我跟椿不过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但我妈却坚持认为他是我的男友,并拼命反对我和他来往。‘问题是,椿是怎么看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呢?’他说。我没有回答。

“我对他说,家里很宠我,但管我也管得很严。现在想想,我无意中透露出来,我的几乎任何事我妈都知道,这一点可能是吓到梧了。他当时一定会想,现在还只是椿。万一我跟他有什么事,我妈来大吵大闹怎么办?

“这以后我妈和我爸仍是每天都在我耳边烦我,让我不要跟椿谈恋爱。后来我火了,就说,‘我就是在跟他谈恋爱,怎么样?’也许我潜意识里是在想,连椿这样的我妈也反对,要是我找了比我大十多岁的梧她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所以我偏要跟椿来往。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我每天在公司工作得很辛苦,回家我妈还要跟我大哭大闹。

“以前我们公司里那些小姑娘说我跟椿在谈恋爱我还不承认,这时我就索性承认了。椿也觉得我跟他确立了恋爱关系。在我跟我家庭的斗争中他当然坚定地站在我一边,因为他就是这场斗争的起因。说实在的,跟椿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里,我也得到了在家里和从梧那里得不到的短暂温存、安宁和慰藉。

“我想梧肯定也听说了,因为这以后他就再也不找我单独吃饭或者喝咖啡了。

“这时我们公司接了一个大客户,世界500强的那种,要给我们做一个大项目,也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如果满意的话,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长期主顾。大老板也算是看重梧,把这个项目交给他负责。

“公司里面谣传说,如果这个项目做得顺利的话,梧就会被提拔为副总裁。然后梧大概算是给我机会吧,把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交给我来做。

“下周初就要把报告提交给客户了,大家都要在周末加班加点把它赶出来,但我妈还是我每天一回家就跟我吵。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压力,都大到我实在无法承受下去的地步了。我要做些激烈的事情,让我妈和我爸知道他们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我。

“那天是个周五。我到了公司就把椿叫出去说,‘明天我跟你私奔去西塘吧!’‘可是周末不是要把那个大项目赶出来吗?’他说。‘爱情重要还是工作重要?’我说。我一句话就把他的反对堵了回去。”

这时蕾突然说,“你有没看到,我十点钟方向的那个小男生一直在看我。”

蕾的十点钟方向是在我右侧背后,于是我假装回过头去东张西望地找卫生间,然后我回过头来说,“看到了。”我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在跟女朋友说话的间歇,时不时地偷偷把炽热的眼光,转向我们的方向。

看到卫生间,我就发现我真的需要去那里一趟了。回来时,我看到蕾正坐在那里拿出了化妆包在补妆,看到我来了又拿手把头发往后一撩,作搔首弄姿状。那个小男生正以更加灼灼的目光,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渴慕地望着她。他的小女朋友已经有所觉察,回过头来狠狠地朝蕾的方向瞪了一眼。

“我要让他多看看我,让他女朋友今晚回去跟他吵架。”我坐下后,蕾笑嘻嘻地对我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说,“还不快点把故事讲下去!”

“好吧,”蕾说,“我和椿刚到西塘住进宾馆房间我妈电话就追过来了。‘你在哪里?’她问。‘我不能告诉你,’我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在公司,也不在上海。’如果我告诉他们我在哪儿,我妈和我爸已经疯狂到那种程度,不管哪里他们都会马上追过来。‘你是跟那小子在一起吧?’我妈说。‘对的。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好,不要这小子那小子的。’我说。‘你马上给我滚回来!’‘我不回来,’我说,‘我今晚也不回来。’”

“你竟然敢说这个!”我捂住嘴说。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妈说,‘小姑娘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还没结婚就去跟男人开房?还是个比你小两岁的男人!快给我滚回来!’‘我绝不回来。’我说。我知道我妈在那里跳脚,就让她跳好了,反正我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握,她的手够不到我。‘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再打来我也不会接了!’我说。‘你跟那小子讲,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告他强奸!我要报警,叫警察把你们两个抓回来!’”

“天哪,看不出来,”我说,“像你这么文气的女孩,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

“恋爱中的女人啥都干得出来。”蕾说,“然后我刚把我妈电话挂掉,手机屏幕上又亮起了梧的号码。‘是蕾吗?’我接起来以后他说,‘你在哪里?这个项目周末要做完的,你怎么交了个这么粗糙的初稿给我就算完事了?你是怎么回事?我原来以为你对工作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可是我在外地,’我说,‘我有别的重要的事情。抱歉我没法再做我那部分报告了。’正在这时椿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说,‘我们去吃饭吧。’梧在电话里听见了他的声音,说,‘这是椿么?我也正要找他呢。他那部分也没做好。’我只得说,‘是的,是他。’过了几秒钟,我听见梧在电话里说,‘明白了。’我觉得他的声音又苦又涩。”

“放下电话后椿问我,‘我们还去吃饭吗?’我说,‘不去了。我一点也没胃口。’我愣愣地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开始试图做爱。我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掉。”

“你干吗要在这个节骨眼跟椿跑去西塘呢?”我说,“梧不是肯定会打电话找你吗?这样你的人格在他眼里就完全破产了啊。”

“是啊,感情上冲动轻率,工作上不负责任。”蕾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也不知道。”蕾说,“现在想想,我内心里也许是知道我唯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椿私奔,梧才会打电话找我们,才会知道我是跟椿在一起。我就是想刺激他。也许我是想告诉他,我是个有勇气的人,只要我想做什么,我就会做。”

“这以后我妈又打了无数次电话来,”蕾说,“我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无声档,然后我就一直看到屏幕上亮着我家的号码,我就一直不睬。然后我妈就去找我老板了。”

“什么?她居然做了这种事?”我说,“那不是把你的脸都丢尽了吗?”虽然这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有种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感觉。

“是的,”蕾说,“我妈在大概拨了四五十次号码之后看我不接,她就终于不再打来了。我想她终于放弃了。椿和我坐在床沿上接吻,然后他开始摸我……”

“蕾!”我责备地说。

“算了吧,不要假正经了,”蕾说,“难道你要跟我说你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性经验吗?”

坐在我们右侧桌边的一个男的转过头来瞥了我们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的愤愤地瞪了我们一眼,可是蕾对她视而不见。

她继续说,“这时我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我一看,是梧打来的。我吃惊他还会再打电话来,但他确实打了。开头我不想接的,但我想也许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我又接了起来。”

“‘我不想打来的,’梧说,‘可是你妈刚才打电话到公司来找我,恳求我一定要给你打个电话。她说你在家常说起我,似乎对我很尊重的样子,所以我说话你也许会听。关于你和椿的事其实我不想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转告你妈的话让你一定不要做傻事。”

“你怎么回答呢?”我说。

“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含糊地咕哝了几声,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这期间我们还一直在试图做爱。椿很紧张,一开始一直硬不起来……”

“蕾。”我再次责备地提醒她。

蕾笑了一笑,说,“好,我不说进一步的细节。椿一开始不行,我当时也没经验,也没帮他什么。后来他好不容易硬起来了,一看我接电话,马上就软了下去。最后他恳求我说,‘你能不能把手机关掉!’我就把手机关掉了。”

“椿慢慢进入了状态。我们做爱了。只不过是一会会儿的事情。完事之后我哭了。椿问是否弄疼我了,我说没事。其实是有些疼,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就在他占有我的那片刻,我突然意识到我要的是梧。是椿在我里面没错,可我却在想要是梧多好。我无缘无故地毁了我本来很珍视的童贞,这样东西我原来是准备给梧的。

“后来才知道我把手机关掉后我妈就彻底抓狂了,真的打电话报了警,说我被椿劫持并意图强奸。但不出我所料,警察问了问情况,知道了我的年龄后就不肯管了。他们跟我妈说你女儿已经二十四了,成年了,又没有被暴力胁迫的证据,而是自愿甚至是主动去的,我们怎么管得了呢?

“回上海上班后,就听同事说梧一个人周末两个晚上没睡,把我的那部分报告加工好了,最后在周一按时把报告交给了客户。这报告客户最终是接受了,但对我们公司似乎并不是特别满意,所以没有成为我们的长期客户。梧的副总裁当然也泡汤了。

“看到梧我觉得很羞愧,我以为他会马上开除我,但他没有,只是不跟我说话,有事只发电子邮件。不久他就离开了那家公司,终于去创业了。

“我其实也没脸待在那家公司了,过了段时间也辞职了。我从家里搬了出去,自己独立住。我妈当然一开始不接受,大吵大闹。后来有一天早晨起来突然口眼歪斜,赶紧送医院,医生说是小中风。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跟我爸天天跑医院。

“跟椿的关系又拖了一年多,后来到底是我自己觉得不合适,也分手了。

“现在想想,我妈跟我那时候跟梧的关系没能进一步发展有很大关系。但没想到,她死之前却跟我说,‘妈那时候还真喜欢你的那个老板,就是那个叫梧的……妈那时真想你们能成一对。但他有女朋友,那也是没办法……现在妈要死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留下你一个,孤孤单单的……’”

说到这里,我看到蕾的眼睛被泪水充盈了。我知道蕾的妈妈两年前得脑瘤去世了,从发现到去世还不到一个月。

“后来呢?”我说,“后来你又见过梧吗?”

“不久之前刚见过,”蕾说,“我和他离开那家公司后就一直没联系。后来有了微信,我突然被拉进了我们在那家公司时的老同事的一个群,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的名字,就加了他。

“过了几天我约他吃中饭,他来了。他已经四十好几了,头发也花白了,但身材和风度还是很好。他说他出去创业一开始也是很辛苦,甚至比在当时那家咨询公司更辛苦,后来他太太(也就是他当时的女朋友,他离开咨询公司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也辞了职帮他一起干。现在他的公司已经上轨道,做得很不错。他们还有了两个孩子。我跟他说我工作上还是很不错,现在还是单身。

“然后就没什么话说。吃着吃着我就突然说,‘抱歉我伤害你了,其实那时我喜欢的是你。’

“他似乎是很艰难地才咽下了嘴里在咀嚼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其实我当时也是喜欢你的。你跟椿跑去西塘之前的那几天,其实我正在作痛苦的思想斗争,要不要离开我那时的女朋友,跟你在一起。你要知道,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因为我们不仅是男女朋友,我们住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事实上等于是夫妻了。之所以一直没领结婚证,一开始是因为忙,懒得去办手续。再说我们那时都觉得,如果没孩子,结不结婚也无所谓。她事业上也发展得很好,根本不存在要我养她的问题。后来嘛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问题,到底结不结婚也暂时打上了个问号。’

“‘我跟她是在美国读商学院时认识的。那时去美国留学跟现在不一样,大家都没钱,都靠奖学金。我那时住在芝加哥的郊区,那里冬天积雪要两三个月,天一直是灰蒙蒙的,让人心里感到很压抑。为了省钱我们那时都是自己做饭来吃。每星期我都要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二十分钟去离我住处最近的一家超市买菜。她比我先买了辆二手车,她就每周末主动开车带我去买东西。然后我们会一起烧了吃,并且聊很多事情,笑得很开心。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回国后我跟她工作都越来越忙。虽然是住在一起,可是话说得比以前不住在一起的时候还少。那时我跟她为了要不要离开公司自己去创业吵得很厉害,但其实这只是表面的原因。深层的原因是我在内心里感到我跟她越来越疏离。但我觉得好像不该跟你谈这样的事情,我想等我自己处理好了再谈。

“‘这时我接到了你妈的电话,要我帮忙说服跟椿私奔到外地的你回家。那天挂掉你妈的电话后我就失笑了。我笑自己为了你折磨自己,冥思苦想要不要为了你离开跟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女友,而你却已经跟别人私奔了。我当时就想扇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些。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了,做完这个项目后,不管公司提不提升我,我都要离开你,离开那家公司。’

“‘也许在爱这件事上,我们都该相信直觉,不该相互试探的。’我对他说。‘是的,我们都不该互相打哑谜的。’走的时候他说。”

蕾说完了她的故事。我们两个坐在那里,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天色晚了,餐厅里的服务生开始在一张张桌子上收空盘子,是催人走的意思。餐厅里的情侣,开始一对对地离去。有的去宾馆开房,有的分手回家。街边的一盏盏路灯,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显得特别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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