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亚雄
达·芬奇的财务问题
文|张亚雄
达·芬奇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依靠赞助和接活生存,生性倨傲的他,经常遭遇财务危机。
列奥纳多·达·芬奇,被称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完美的代表,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不仅绘画杰作《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岩间圣母》等作品体现了他精湛的艺术造诣,他还是一位思想深邃、学识渊博的天文学家、发明家、建筑工程师,通晓数学、生理、物理、天文、地质等学科。他全部的科研成果尽数保存在他6000页的手稿中。爱因斯坦认为,达·芬奇的科研成果如果在当时就发表的话,科技可以提前30-50年。
达·芬奇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依靠赞助和接活生存,生性倨傲的他,经常遭遇财务危机,甚至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购买颜料而将一幅堪称伟大的作品止于草稿,等后来作品引发大众狂热追捧时,却依然捉襟见肘。
我们熟知的达·芬奇这个名字,其实并不能称之为他的名字。他全名是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意思就是芬奇村里一个名叫皮耶罗的人之子列奥纳多。这个名叫皮耶罗的家伙其实家底殷实,是当时典型的小业主,既继承了祖上留在乡下的田产,又在佛罗伦萨城里有点产业。在达·芬奇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皮耶罗已经和别的富商小姐有了婚约。
于是达·芬奇成了私生子。虽然他在早年也受到了父亲的庇护和养育,但当皮耶罗终于有了自己正式的继承人之后,就完全把这个从小就有艺术天赋的孩子抛在脑后,自己的遗产不留一个子儿给他不说,连与达·芬奇关系不错的叔父的遗产也不允许留给他。不仅如此,皮耶罗还偷偷出卖达·芬奇的作品,把换来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
十几岁的达·芬奇已经在佛罗伦萨当绘画学徒了。一个农民去找皮耶罗,请他帮忙装饰一个无花果木作的小圆盾。皮耶罗自然把圆盾交给了达·芬奇。
达·芬奇审视了这个弯曲不正、做工粗糙的圆盾,先用火把盾牌烤直了,然后让车工将盾弄平滑,再上了一层石膏粉,才开始作画。他希望创作一幅能把人吓得半死的恐怖的美杜莎头像。
为了获得这种效果,达·芬奇收集了各种奇怪的小动物,蜥蜴、壁虎、蟋蟀、蝴蝶、蝗虫、蝙蝠……用这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的不同部位,组合成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血盆大口、眼中喷火、鼻孔冒烟。
创作这幅画花了他很长的时间,动物的尸体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可是达·芬奇却对此无动于衷,全然沉浸在对艺术的酷爱之中。”
盾牌终于画好了,时间长到皮耶罗和那个托付盾牌的农民早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皮耶罗来取盾牌的时候,达·芬奇恶作剧地把房间光线调暗,父亲一走进来,就被画中的怪物吓了一大跳。——达·芬奇很开心达到了创作的目的。
皮耶罗对画作也很满意。他心满意足地夹着儿子的画离开了那件充满死蜥蜴臭味的房间。他从一个小贩那儿随便买了一面画着箭头穿过红心的盾牌,把它给了那个农夫,农夫感激不尽。而他自己呢,偷偷把达·芬奇画的盾牌卖给了佛罗伦萨的艺术商人,狠赚了整整100金币。皮耶罗自认为大赚了一笔,却不知更加精明的商人立刻以高出几倍的价格再次转手,此画作最终落入美第奇家族的艺术藏品目录。
这是当爹的第一次盘剥达·芬奇的作品,自然,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1481年,皮耶罗号称为了给儿子达·芬奇找点事情做,亲自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为圣多纳托的奥古斯丁修道院绘制一幅大型祭坛画。
这个修道院财大气粗,购买过波提切粒和菲力波·利比修士的作品。达·芬奇的父亲皮耶罗就在这个修道院负责日常事务,虽然是利用了职务之便,但是所签订的合同却是对达·芬奇非常的苛刻。
《最后的晚餐》
协议规定,达·芬奇必须在“两年之内,最多不超过30个月完成作品,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完成,那么已经创作完成的部分就会被没收,(修道院)有权随意处理完成的部分”。从协议中看得出,达·芬奇不按时完成订单的习惯已经“名声在外”。
协议规定的报酬是300金币,但不是付现金,而是某处修道院房产三分之一的价值,房产要在三年之后才能卖,前提是这个修道院的修士们愿意买。与此同时,达·芬奇还要“为乔瓦尼的女儿支付150金币的神职款”,并且自己承担“颜料、金饰和所有其他相关开支”。
达·芬奇不知是真的没有事情做还是没经济头脑,还是为了给他爹面子,反正协议是签了,并开始了他最伟大的作品——《博士来拜》的创作。
三个月之后,他就要求修道院预支一些费用,因为实在入不敷出了,连颜料都买不起了。于是修道院(不知是不是他爹的意思)又给他安排了一些装饰的零活,报酬是一车柴火和一车粗大的原木。估计那些原木就被用来当作画架,以至于后来希望对《博士来拜》进行修复的专家德尔·塞拉很郁闷,为何他的画架用材都是些“连木匠都会弃之不用”的边角料,导致画面容易变形、颜料容易脱落。
根据记载,达·芬奇前后欠了修道院28金币、预支了一些颜料钱、借了一些谷物、一桶红酒……
一年后达·芬奇去了米兰应聘宫廷画师,这幅画到底没有完成。即便如此,《博士来拜》仍被认为是达·芬奇早期最伟大的一部作品,画幅2.46×2.43米,也是他架上画中最大的一幅。白杨木画板上只是画出了轮廓,上了底色,整幅画精美的复杂结构已经出现,但是细节只画了草图。此画最终被美第奇家族辗转收藏了,现在他是乌菲奇美术馆中最负盛名的画作之一。
来到米兰的达·芬奇为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工作,他在“工程师”头衔下工作内容涉及军事武器、城市规划、飞行器研究、建筑图纸以及用于宫廷娱乐的文字游戏。报酬可能是从斯福尔扎国库领取少量的小费、救济和不定期的薪水。领回来的钱用来研制用于进攻的潜水艇和用蒸汽驱动的大炮等等。
当时米兰的朝臣托马斯·特巴尔蒂说过一句名言:“活在宫廷,死在救济院”,令人心酸地看到为宫廷工作的人的生活状况。达·芬奇在这一时期所记录的笔记只讲述着他的雄心壮志,却没有提及他依靠什么过活。
达·芬奇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为他老板那个年轻貌美的情妇切奇利亚·加勒拉尼绘制画像。这就成就了他的另一幅名作《怀抱白鼬的女人》。
达·芬奇绘画手稿
不管怎么样,达·芬奇在米兰待了18年,这也是他艺术生涯发展得最顺利的时期,财务状况也开始逐渐好转。根据记录,他在40岁左右开始有了一个10岁的小男孩当男仆、跑腿打杂或者兼当模特和学徒,这个名叫萨莱的小家伙初来乍到就表现出行为不端,达·芬奇将他的卑劣行为逐条记录了下来,包括:到达的第二天,把本来为他准备去买衣服的钱偷走了;第三天打碎了饭店的3个油瓶,赔了4里拉;两个月后偷了一只昂贵的银尖钢笔;偷走了家里的兽皮卖掉去买糖吃……达·芬奇对他的行为总结陈词:小偷、说谎者、倔强、贪婪,将此记录寄给了孩子的父亲,想他父亲来支付这些账单。
即便如此,达·芬奇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却是又爱又恨,他并没有因此赶走这个孩子,而是乐得看着这个狡猾的小骗子不断在他身边耍心眼,甚至有些溺爱,后来还不断给这个“小魔鬼”买奢侈的衣物。他们在一起待了28年,达·芬奇临终时留给他一笔遗产。
也是在这段时间,达·芬奇将他的母亲接到身边一起居住。可怜的老人家在儿子身边享受天伦之乐仅仅两年就撒手归西,达·芬奇为她举办的葬礼不能说寒碜也是简洁朴素,总共花费不过6里拉。可见这个时候的达·芬奇财务状况真的不是很好。
在米兰的最后几年,达·芬奇开始为圣玛利亚教堂创作《最后的晚餐》。每天他一大早就来到修道院的北墙,爬上脚手架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一直画个不停,经常忘记吃饭甚至喝水。
当时还是见习修道士的小说家马泰奥·班代洛就在这里,他经常看到达·芬奇好几个小时伫立在作品面前审视画中的人物,或者连续几天不动画笔,或者在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突然跑过来爬上脚手架,涂上几笔,转身又走。
这种不定时的热情和灵感爆发常常让雇主们迷惑不解,他们完全没法理解艺术创作所必需的灵感是如何辛苦积累下来的。修道院的院长就是这么一位缺乏耐心的雇主,时常催促他“尽快完成工作”,还向达·芬奇的老板卢多维科公爵抱怨艺术家在拖延时间。
达·芬奇跟老板解释道,他还在极力寻找一个长得够阴险够毒辣的脸作为犹大的原型。“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用那个不够善解人意又没有耐心的修道院院长的头部”当模型了!公爵听了这番话顿时狂笑不止。
达·芬奇自己对此有所记录,他“有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去波格托大街,所有最卑鄙无耻的人都住在那里,他们中大多数人道德败坏。我去那里是希望看到张适合表现这个邪恶的人的脸。不过直到今天,我还没有找到……如果最后发现我找不到,我将不得不借用这位神父、修道院院长的脸。”
即便达·芬奇希望投入自己全部的精力进行创作,但是他的经济状况仍然不好,那时他的年薪应该是2000达克特,但是老板每年只付了500达克特。他也写信给老板抱怨:“我非常烦恼,你本应该发现我很缺钱……我不得不谋生,使我只能中断这项工作……”
事实上他不得不中断《最后的晚餐》的创作,跑去为公爵夫人装饰房间。而公爵的出纳经常忘记给他支付薪水。
达·芬奇30岁离开佛罗伦萨前往米兰的时候,米开朗基罗还是一个7岁大的孩子。十八年后达·芬奇归来时,米开朗基罗已经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一颗超级新星,一直深受美第奇家族的保护。
有人说达·芬奇的创作也受到了美第奇家族的大力支持,事实上除了购买收藏了达·芬奇的画作之外,很难找到美第奇家族像支持米开朗基罗一样对达·芬奇有任何的金钱方面支持的证据。
两位天才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可能与他们各自不同的经历和身份有关。“有后台”的米开朗基罗莽撞粗鲁、头发蓬乱、体格魁梧,带着一种逼人的自信,而靠自己奋斗、“没后台”的达·芬奇却是内敛细致、不善言辞。
有一次达·芬奇在广场上散步,一群市民正在为但丁的一段文字争论不休,看到达·芬奇过来,要他来解释一下。达·芬奇看到米开朗基罗正好路过,便说:“米开朗基罗来了,他会给你们解释的”,也许他只是因为不愿意当众对但丁的文章发表意见,但是性情暴躁的米开朗基罗却对此勃然大怒,以为这是对他的挑衅和侮辱,于是跳起来反驳:“你自己解释吧!你这个设计了青铜马像却无法完工的家伙。”说完就给了达·芬奇一个背影,无礼转身离去。
达·芬奇对米开朗基罗也没什么好颜色,在讨论米开朗基罗的伟大的雕像《大卫》该摆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时,达·芬奇说,应该放在一个矮墙后面,这样就不会干扰共和国的庆典了——当然这个充满对竞争对手蔑视和敌意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
米开朗基罗在议会大厅中创作卡西诺战争的画作,草图刚一完成,“所有的艺术家都被征服了,又是羡慕又是震惊。”传记作家瓦萨里写道。但是达·芬奇却在文章中批评那些过于夸张地展示肌肉发达的躯体的绘画作品,完全是在挖苦卡西诺战争草图中那些肌肉突出的人物。他记录道:“人体不应该被描绘得看起来好像一捆萝卜或者一袋核桃。”
米开朗基罗从这幅草图中得到的报酬是40金币,达·芬奇的15金币的月薪与之相比显得不那么有钱。而且米开朗基罗被授权自由使用一间很大的画室,各种方面的待遇都比达·芬奇强出许多。
他爹皮耶罗对达·芬奇的轻视与盘剥,从达·芬奇的第一份作品开始,一直延续到他自己去世之后。
叔父弗朗切斯科性格随和,与达·芬奇关系一直非常密切。皮耶罗一去世,叔父就立下遗嘱,把自己的遗产全部留给达·芬奇。但是皮耶罗在世时规定了叔父的遗产“应该由皮耶罗的合法后裔继承”。也就是没达·芬奇什么事儿。
“应该继承遗产的合法后裔”当然对叔父的这份遗嘱提出了质疑,开始了兄弟之间的诉讼。
一直以来我们看到达·芬奇对待金钱如此漫不经心,但是这次他是认真做了准备。他首先让法国国王写了一封亲笔署名信给执政团。信中国王称达·芬奇是国王的“常任画家兼工程师”,请执政团本着对达·芬奇有利的原则介入其中。另一位要人查尔斯也给执政团写了信,声明达·芬奇要返回佛罗伦萨去解决与兄弟之间的分歧,他离开的要求被“一百个不情愿地”批准了,因为他当时正在创作一幅国王非常喜欢的绘画。所以希望执政团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达·芬奇还拉来红衣主教伊波利塔·德斯特为他斡旋此事。诉讼持续了好几个月,最后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看来达·芬奇本人对结果也并不那么在意。在等待结果的漫长时间中,达·芬奇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创作,他住在一位富裕的知识分子兼艺术家的庇护人马尔泰利家中,马尔泰利是一个著名的数学家、语言学家,同时在他家做客的还有著名的雕塑家鲁斯蒂奇,达·芬奇与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草稿,抄写《阿伦德尔抄本》,开始编辑著名的《莱斯特抄本》,抄本于1994年由微软公司的比尔·盖茨花费3000万美元购得并收藏;为路易国王绘制了两幅圣母画像;创作并修改《蒙娜丽莎》;还有,在官方的特许下,进行人体解剖,“正确完美”地绘出了人体血管。
对于那些“不像是兄弟倒完全像是陌生人”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们,达·芬奇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就像他对待那个一直盘剥他的父亲一样,他始终是温和善意的。达·芬奇去世之前留下遗嘱,自己的著作、绘画、房产以及大衣都做了妥善的安排,而在银行的现金存款,全部留给了佛罗伦萨的兄弟们。
从这个结局来看,叔父遗产的官司达·芬奇应该是赢了。
【资料来源:《放飞的心灵——列奥纳多·达·芬奇传》查尔斯·尼可尔著,朱振武 赵永健 刘略昌 译;《意大利艺苑名人传》乔治·瓦萨里】
责编: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