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孟子》语言犀利、雄辩、缜密而又生动形象,这与大量修辞手段的运用是分不开的。如准确生动的用词、鲜明突出的对比、气势恢宏的排比、排列整齐的对偶、形象生动的比喻、蝉联而下的顶真、丰富灵活的问句、层层深入的递进等,都极大地增强了孟子语言的准确性、辩论性、缜密性和生动性。
关键词:孟子 语言 修辞 刍议
孟子是儒家思想史上第二大宗师,其地位仅次于孔子,后世尊之为“亚圣”。孟子在哲学上提出“性善”论,在政治上主张实行“仁政”,这些思想主张主要集中体现于《孟子》一书[1][2]。《孟子》在宣传孟子思想学说和政治主张时,集中展示了孟子非凡的辩论艺术。尤其是大量修辞的运用,使得《孟子》一书语言犀利、缜密而又生动形象,富于极强的辩论性和表达效果。可以说,孟子不仅是一位思想大师,也是一位语言大师。《孟子》一书修辞丰富灵活,无论在用词、辞格、结构、谋篇等方面都较有特色。关于《孟子》的修辞特点,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分析。
一、《孟子》在用词上极为准确生动,有时还十分注意区分词语的感情色彩
《孟子》不仅能做到词语语义表达的准确,还十分注意形象词语的选用,有时还采用对比的形式来加以突出,从而极大地增强了表达效果[3]。如《梁惠王上》:“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这里的“肥”“饥”“饿”不仅充分突出了统治者视民竟不如牲畜的所为,而且将“肥”与“饥”“饿”对比使用,效果更加鲜明突出。又如《梁惠王下》:“今王鼓乐千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疾首蹩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这里的“疾首蹩頞”“欣欣然”不仅描绘了百姓“相告”的情态,而且通过两者的对比,使暴政与仁政、虐民与爱民的结果跃然纸上,更加鲜明。《孟子》中有不少成语的使用,凝练、准确、生动,也增强了其表达效果。如:自暴自弃(《离娄上》)、 出尔反尔(《梁惠王下》 )、明察秋毫(《梁惠王上》)、绰绰有余(《公孙丑下》)、不言而喻(《尽心上》)、 言近旨远(《尽心下》)、一曝十寒(《告子上》)、金声玉振(《万章下》)、出类拔萃(《公孙丑上》、 自怨自艾(《万章上》)、左右逢源(《离娄下》)、一傅众咻(《滕文公上》)等。另外,《孟子》有时还十分注意感情色彩词的运用,如《梁惠王下》:“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段话中,齐宣王为了让孟子落入自己设下的圈套,采用了偷换概念、移花接木、转移感情色彩的方式,先是用“放”“伐”来询问孟子“汤放桀,武王伐纣”的历史事实,孟子当然只能回答“于传有之”了,因为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更改。但是狡猾的齐宣王马上就换了一个词,用“弑”来问孟子“臣弑其君”是否可以。“放”“伐”与“弑”在这里显然有感情色彩的区别,“放”“伐”可用作褒义或中性色彩,不用于贬义色彩,而“弑”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贬义词。由于“桀”“纣”都是暴君,所以对于“桀”“纣”可以说“汤放桀,武王伐纣”,却不能说“臣弑其君”。不过可说“诛”杀“桀”“纣”,因为“诛”也可用作褒义或中性色彩,而不用于贬义色彩。所以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同时孟子用贬义词“残贼”“一夫”来称呼“桀”“纣”。可见,《孟子》对于感情色彩词的运用非常娴熟而贴切,充分显示了孟子的辩论艺术和超强的语言驾驭能力。
二、对比说理十分突出
对比的效果使得形象鲜明而突出,从而增强了语言的辩论性和说理效果[4][5]。如《梁惠王上》,梁惠王问孟子为什么魏国没有出现“民之多於邻国”的情况,孟子就从“仁政”的角度出发,先正面阐述了不违农时、加强教化的重要性,即只要不违农时、加强教育,人民就会“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养生丧死无憾”,就会“衣帛食肉”“不饥不寒”,从而实现王道、招来人民。但是现实中却又有许多当政者并未如此行事,而是做的恰恰相反,梁惠王就是后者之一。于是,孟子紧接着就从反面摆出事实,以示警示,即“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百姓饿死了,统治者不知自省却怪罪于年成不好。这样,通过仁政与暴政的鲜明对比,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辩论效果。又如《离娄上》,先用“为渊驱鱼者”“为丛驱爵者”“为汤武驱民者”来隐喻当政者不为民着想、不实行仁政的反面例子,接着就从正面肯定实行仁政带来的效果,即“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这种鲜明的对比,极大地增强了语言的辩论效果。《孟子》中,这种对比修辞比比皆是。《离娄上》:“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公孙丑上》:“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公孙丑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三、排比的运用,气势恢宏有力
《孟子》中的辩论语言气势恢宏,不可阻挡,其中排比修辞比比皆是[4][5]。如《梁惠王上》:“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这三句分别从农业、渔业、林业的角度说明了减轻剥削、与民休养生息的重要性。《梁惠王上》:“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於道路矣。”这四句以普通的家庭为基础,从宅基利用、牲畜繁衍、农田耕作、道德教育四个方面出发,说明了给人民休养生息的机会、切实实行惠民政策的重要性。《公孙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犹其有四体也。”这一段在阐述“善”之“四端”说时,接连运用了三处排比句段。先用三个“非”起头的句子来排除救人者救人动机中“善”性以外的可能,从而充分说明了人性之善;紧接着连用两组四句排比段来阐述“善”之“四端”,文气畅达,水到渠成。《滕文公下》:“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宝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这段话中,连用两组三句排比段,以无懈可击的语势阐述了真正“大丈夫”的伟大形象。又如《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尽心下》:“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这些排比句无不显示出孟子高超的语言和论辩技巧。
四、大量对偶的运用,使语言显得整齐、生动而有力
整句的广泛运用是《孟子》语言的突出特色之一,除了前面所列举的排比句外,《孟子》中还有很多非排比的对偶句,同样增强了语言的表达效果[4][5]。如《尽心下》:“牺牲既成,粢盛既洁。”《梁惠王上》:“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告子上》:“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尽心上》:“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存其心,养其性。”“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离娄上》:“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梁惠王上》:“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许行》:“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公孙丑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些对偶句的大量运用,无不增强了语言的生动性和辩驳的气势,使语言显得既有文采又有气势。
五、比喻恰当,形象生动
比喻修辞在《孟子》中也很多,充分体现了孟子语言的生动性和灵活性。比喻的形式也较灵活,如明喻、借喻、夸喻等[4][5]。《离娄上》:“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这里用“水之就下”“兽之走圹”来比喻“民之归仁”,浅显易懂,便于说理,使人对于施行仁政的好处一目了然。《告子上》:“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同样是用水来比喻人的与生俱来的先天善性。水从高处往低处流,是自然界的常识,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样,人先天具有善性也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了,这种阐述显得深入浅出,雄辩有力。《离娄上》:“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这里将“獭”“鹯”与“桀纣”并列阐述,实际是用“獭”“鹯”这种暴戾恣睢、贪得无厌的禽兽来比喻“桀纣”这类暴君,从反面阐述了实行仁政的重要意义。又如《梁惠王上》:“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统治者因为自己的不仁而使百姓饿死,却还厚颜无耻地说“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年成不好造成的”。这种归罪于自然的做法无异于将一个人杀死了,却说是兵器杀死的,这不是十分荒诞吗?比喻形象而贴切。再如《公孙丑上》:“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犹其有四体也。”这里用人之四肢来比喻“善”之“四端”,形象而易懂。
六、顶真的运用,增强了语言的气势
顶真语句前后连贯,蝉联而下,环环相扣,不仅结构整齐,而且语气贯通,极大地增强了《孟子》语言的论辩效果[4][5]。如《梁惠王上》:“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其中“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与“养生丧死无憾”形成顶真修辞;《离娄上》:“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其中“失其民也”与“失其民者”形成顶真修辞;《公孙丑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两句以“地利”连接,形成顶真;又如《告子上》:“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分别以“所欲”“所恶”作为连接词形成两处顶真修辞。这些都促进了语言的连贯性和齐整性,从而增强了语言的表达效果。
七、大量问句的使用,极大地增强了语言的气势
《孟子》中的问句有的属于反问,有的属于设问,有的是单个问,有的是连续问,还有的是排比问。问句的运用极大地增强了语言的气势,使论证雄辩有力,不可阻挡[4][5]。单个反问,如《告子上》:“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欤?”又如《梁惠王上》:“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单个设问,如《告子上》:“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连续反问,如《梁惠王上》:“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又如《告子上》:“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连续设问,如《滕文公下》:“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排比设问,如《告子下》:“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排比反问,如《梁惠王上》:“为肥甘不足於口与?轻暖不足於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於目与?声音不足听於耳与?便嬖不足使令於前与?”孟子雄辩语言的特色是与这些问句修辞的大量使用分不开的。
八、递进的运用,使说理层层深入[4][5]
孟子擅长采用层层推进的方式进行说理与辩论。《离娄上》:“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先从反面说“桀纣之失天下”的原因,就是“失其民也”。进一步由浅入深,为什么桀纣会“失其民”呢?原来是“失其心也”,即失去了民心。这样,通过递进的修辞,就从反面阐述了民心的重要性。接着又从正面来阐述,正面的阐述同样采用了递进的方法,仍然由浅入深说理,先说“得天下”的方法,即“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既然“得其民”重要,那么如何“得其民”呢?“得其心,斯得民矣。”既然“得其心”就可以“得其民”,那么又如何“得其心”呢?“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通过逐层深入,层层推进,最终的落脚点是“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也就是实行仁政。可见,递进修辞的运用使论证更加缜密,更加无懈可击,逻辑性更强。又如《梁惠王上》:“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先利用排比的方式从“农、渔、林”几个方面来说明减少剥削、与民休养生息的重要性,然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述:“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人民“养生丧死无憾”,即统治者获得了民心,统治还能不稳固吗?孟子进一步推论道:“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这几句的推理层次为:民生→民心→王道。文章整个思路显得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又如《梁惠王上》:“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这一段开始也是采用排比句的形式,从四个方面来阐述实行惠民育民的重要性,然后以此为基点,深入推论:“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由上可知,准确生动的用词、鲜明突出的对比、气势恢宏的排比、排列整齐的对偶、形象生动的比喻、蝉联而下的顶真、丰富灵活的问句、层层深入的递进等,都极大地增强了《孟子》语言的准确性、辩论性、缜密性和生动性。其实,《孟子》语言的修辞特色远不止以上这些,如在动词的选用、长短句的搭配以及其他修辞格和谋篇布局等方面都还有很多特色。本文仅就以上几点作以肤浅的梳理,希望能对修辞教学与研究有所裨益。
我们知道,传统文化教育是当代大学生素质教育的必修课。儒家思想以其博大精深的内涵成为当代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源泉,而《孟子》无疑是这一源泉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修辞分析对于大学语文、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等课程教学都很有意义:有利于培养大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有利于增强他们的传统文化素养,有利于坚定他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参考文献:
[1]吕涛著.孟子评传[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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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唐松波,黄建霖主编,汉语修辞格大辞典[Z].北京:中国国际
广播出版社,1989.
(陈明富 江苏南京 南京工业大学文学与文化研究所 211816)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