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方言古浊声母仄声字背离阳调现象

2015-09-25 14:29池田健太郎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2015年9期

摘 要:本文讨论古浊声母仄声字背离阳调现象,分析表明:古全浊仄声今读送气清声母字多数归阳调;而今读不送气音的按照其次方言表现不同,祁婺和绩歙片大部分背离阳调,而休黟片则看不出明确的倾向。由声母今读和声调归属的关系来看,徽州方言的古浊声母仄声字背离阳调现象很可能来自江淮官话。

关键词:古浊声母字背离阳调现象 徽州方言 江淮官话

一、引言

本文拟讨论徽州方言古浊声母的声调归属。讨论的范围限于清代徽州府6县,其中绩溪县、歙县、屯溪市、休宁县、黟县、祁门县今属安徽,婺源县今属江西。其中,黟县根据池田健太郎(2008)的语料[1],其他方言点则根据平田昌司(1998)的徽州方言研究[2]。

现代徽州方言的声调归属大体如下表:

表1:徽州方言古今声调演变情况

上表中归纳的声调演变情况只是大体的倾向,虽然古平声字的今读归属较为整齐,而古浊声母仄声字,即使该声调按古声母清浊分为阴调和阳调,也往往读同一古声调的清声母字。以黟县话的古全浊去声字为例,多数读为阳去调,与古清入字合并,而28字归读阴去调335,占古全浊声母字的12.0%。本文把这种现象叫作“古浊声母字背离阳调现象”。

赵日新(2002)已经指出过徽语的该现象,说:旌德、绩溪、歙县、祁门、婺源、德兴、淳安、遂安、寿昌(白读)“逢塞音、塞擦音不论平仄绝大多数读送气音”;各点有今读不送气的字,而这些今读不送气的字“除个别字外,大多是仄声字,而且在仄声字分阴阳调的方言中都读阴调”[3](P106-107)。

这种“古浊声母字背离阳调现象”也见于其他方言点。据北京大学中文系(1962;2003),在广州话的古全浊入声字中91字(88.3%)今阳入调,而10个字(9.7%)今读为上阴入或下阴入。而如下所见,徽州方言中背离阳调的字比广州方言多一些。

本文试图根据声调归属和声母的送气与否的关系,全面地讨论徽州方言该现象的性质。

二、背离阳调现象和送气与否的关系

下文观察徽州方言仄声字背离阳调现象和送气与否的关系。为了观察的方便,我们把对象的方言点分为祁婺、绩歙2片和休黟片来讨论。

(一)祁婺、绩歙片

赵日新(2002)讨论旌德等9地的古全浊声母时指出:这些方言点今读不送气音的古全浊声母字“除个别字外,大多是仄声字,在仄声字分阴阳调的方言中都读阴调”[3](P106-107)。下面分析古全浊声母字读送气与否和背离阳调现象之间有没有关系。先看去声和入声的情况(见下表):

说明:统计对象限于今读塞音或塞擦音,并归到上述声调的字。归到其他声调的字不做统计。“=清去字”栏的汉字表示普通话读送气音的。下同。

表3:祁婺、绩歙2片古全浊入声字的声调归属

由上表可见,1.今读送气的字大多数读阳调,部分读送气的字今不读阳调,但是其中有些字在普通话中也读送气音;2.今读不送气的字多数读同清声母字(歙县的古入声除外)。

我们再看古上声字的情况:

表4:祁婺、绩歙2片古全浊上声字的声调归属

上声字的情况较复杂。有些方言点,上声调根据古清浊分调,有些不分;且各方言点都有一些字今读同去声字。

先看留在上声的字。婺源方言的上声分阴阳,可以看出,留在上声的只有今读送气音的,并且大多数读阳上调。歙县方言和绩溪方言不分阴阳上,不送气字和送气字都有留在上声的,其中歙县方言留上声的较多,而绩溪方言留上声的很少。

今读为去声的字,其倾向与古去入声字大体相同,即今读送气的字多数读阳调,今读不送气的字多数读同清声母字。

综上所述,古全浊声母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字,读送气的大多数读阳调,而不送气的字多数背离阳调。

(二)休黟片

本节对休黟片古全浊去声字的声调的情况进行分析。首先看去入声的情况:

表5:休黟片古全浊去声字的声调归属

今读送气的字的情况与绩歙和祁婺2片相同:多数读阳调。不同的是,不少今读不送气的字也归为阳调。但是除了休宁方言的入声字以外,不读阳调的字不送气的多,送气的少。

我们再看古上声的情况:

表7:休黟片古全浊上声字的声调归属

休宁和屯溪两地方言中,古上声今分阴阳调。留在上声的,今读不送气音的和送气音的都有,而不管送气与否,大多数读阳上调。黟县方言不分阴阳上,今读不送气音的和送气音的都有。

关于今读为去声的字,在黟县和屯溪方言中,送气字都读阳调,而不送气字没有明确的倾向。在休宁方言中,不送气字、送气字都没有倾向。

综上所述,除休宁方言的古上声今读同去声的(即今读阴平或阳去的)以外,古全浊声母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字,读送气的大多数读阳调;今读不送气音的没有明确的倾向,但是不读阳调的字不送气音多,送气音少。

三、古浊声母字背离阳调现象的来源

古浊声母字背离阳调现象是徽州方言自身的变化还是受到其他方言的影响的结果?考虑到送气字大部分归阳调,在祁婺、绩歙2片不送气字多背离阳调,似乎表明该现象是徽州方言本身的变化。但是我们认为外部方言的影响更明显。

赵日新(2002)指出,在休黟片以外的方言点,读不送气的字“大多是仄声字,而且在仄声字分阴阳调的方言中都读阴调”[3](P107),祁婺、绩歙2片的不送气字很可能原来读送气,而后来受到外部方言的影响变为不送气音。

根据休黟片今读不送气音的归调情况。在该片,送气音的归属大体一致(归阳调),而不送气音有的不读为阳调(与祁婺、绩歙2片相同),有的读阳调(与2片不同)。我们不能排除随机分配到阴阳两调的可能,但更合理的解释是:休黟片古全浊声母今读不送气音的字分为两个层次,今读阳调的是自身演变为不送气清音的,而今读阴调的是受到外地方言的影响变为非阳调的(其中可能有一旦变为送气音的再变为不送气的,也有可能一直读不送气音的,原来读阳调,受到影响后变为非阴调的)。

下面讨论哪种方言给徽州方言带来该现象。由上文分析可知,发生该现象的全浊仄声字以今读不送气清音为多(限于今读塞音或塞擦音),因此假如该现象是受外部方言的影响,其条件是:1.清浊去入声合并;2.全浊去入声今读不送气音。下面从这两个角度分析外地方言。

(一)官话

赵日新(2002)分析了古全浊今读不送气现象和背离阳调现象的关系,把徽州方言古全浊声母字的今读形式分为3个类型后,指出旌德、绩溪、歙县、祁门、婺源、德兴、淳安、遂安、寿昌(白读)“逢塞音、塞擦音不论平仄绝大多数读送气音”;接着指出各地有今读不送气的字并列举具体的字。“1.这些字除个别外,大多是方言口语中的非常用字;2.除个别字外,大多是仄声字,而且在仄声字分阴阳调的方言中都读阴调;3.寿昌方言中这些字大多是文读形式。”由此得出1个结论:“这些字读不送气清声母是因为普通话影响所致,换句话说,它们是被当作阴调类字从普通话中借入的。”普通话的中古仄声调不分阴阳,古全浊仄声字今读塞音或塞擦音的基本读不送气清音,考虑到其对汉语方言区的影响力,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

古仄声不分阴阳的同时,古全浊仄声字中今读塞音或塞擦音的基本读不送气清声母的方言还有江淮官话。侯精一(2002)指出:“徽语应是汉语方言中内部分歧最大,同化程度最低的一种方言,而且未能形成可以在区内通行的强势土语。因此,对外交际只能出现双语(多语)现象,现在是学普通话,往年乡绅商人能说点官话或吴语,一般人也学说县城话和安庆话。在皖南,安庆人是原住地最靠近而且人数最多的江北官话区移民,可作为徽人学官话的就近样本。”[4](P91)《中国语言地图集》把安庆话归到江淮官话洪巢片,而《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2012)改为江淮官话黄孝片。

据孙宜志(2006),在安徽省内江淮官话18个方言点中,古舒声调都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4调,古入声3个地点分2调(庐江分阴阳入,六安和舒城分高低入)外,其他地点(包括安庆话)古清浊入声合为1个入声调。[5](P105-108)就安庆话来说,这种划分与鲍红(2008)相符。[6](P105)

就声母来说,孙宜志(2006)指出“古全浊声母清化,今读塞音、塞擦音时一般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5](P26),也符合本节开头所举的第2条件。

现在我们看古浊入字的今读。本文所讨论的方言中,除了清浊入声合并为1调的婺源、绩溪外,其他5地方言古清浊入声今归为不同声调,各地均有一定数量的古浊入字读同古清入,而归阳平的不多。以黟县方言为例:

表8:黟县方言古入声字的声调归属

可见,古全浊次浊入声字今归为阴平21调的最多,而相当一部分字今读阳去,即读同古清入字,读为阳平的不多。

由此可以说,包括安庆话在内的江淮官话可能是徽州方言的古浊声母字归阴调现象的动因之一。

(二)吴语宣州片

据侯精一主编(2002)以“平上去入绝大部分方言各分阴阳,阴调只拼清音声母及紧喉的鼻流音声母,阳调只拼浊音声母及带浊流的鼻流音声母”为吴语的共同语音特点之一[4](P73)而分布于徽语区北边的吴语宣州片情况不同。据孟庆惠(1997)[7](P315),在安徽省吴语宣州片6个方言点的调类系统如下:

表9:吴语宣州片6个方言点的调类系统

从上表所举的6个吴语方言点可知,清浊去声都合为一个调(去声),其中5个方言点清浊入声合并。

蒋冰冰(2003)整理了20个吴语宣州片方言点的古今声调对应关系,其中有13个方言点去声不分阴阳,有12个方言点入声不分阴阳。[8](P64-65)。

关于古全浊声母的今读,孟庆惠(1997:291)指出:“古全浊塞音声母,在皖南吴语中仍保持着与全清、次清声母三分的特征。”蒋冰冰(2003)列举了20个方言点的古舒声调全浊塞音、塞擦音的今读情况。有些地点已清化,但是厚岸、横渡、凌阳等地点不管平仄都读送气清音;在灌口,虽然并、定母仄声字读为不送气音([p,t]),但是群、澄母读??、?z、s等。该书(P41-43)观察古全浊入声的情况:保持入声调而不分阴阳调入的有11个点,其中灌口和年陡大部分古全浊声母今读为不送气塞音、塞擦音或清擦音。[8](P36-39)

从古全浊舒声字的声母的情况来判断,吴语宣州片作为徽州方言的古浊声母字归阴调现象的影响源的可能性小。

(三)赣语

与徽语相连的赣语有怀岳片和鹰弋片。

侯精一(2002)说:怀宁岳西片(怀岳片)“声调多为六个。去声分阴阳。古次浊入声字与古清声母入声字今声调相同。古全浊入声字和古全浊上声字今都读阳去,即仄声阳调都合并为一个调。部分地方,如望江、太湖、怀宁(城关)古清声母入声字与古清声母去声字相混,只有五个调”[9](P151)。就是说,在该片,去声分阴阳,全浊入和清入归于不同声调。本文认为,赣语怀岳片与徽州方言的古浊声母字归阴调现象无关。

孟庆惠(2005)讨论赣语对徽语的影响时说:“(徽语)西南部浮梁、德兴、婺源深入赣语区内,祁门紧邻江西瓷都景德镇”,“黟县的商人虽起步较晚,但景德镇却是他们早期经商的最大埠头”。[10](P16)与浮梁、德兴、婺源邻接的赣语方言就是鹰弋片,景德镇话也属于该片。

孙宜志(2007)对江西赣语的声调类型进行详细讨论,其中把景德镇话归为“五个声调型”的“樟树类”[11](P216-221)。该类的特点是“平分阴阳,去声不分阴阳,入声不分阴阳,全浊上声归去声,次浊上声和清上读上声”[11](P220)。

就声母方面来说,孙宜志(2007)把景德镇方言归为“临川型”,这一类型的特点是“全浊声母今读塞音、塞擦音时与次清合流读送气的塞音、塞擦音声母”[11](P77),不符合上述第2条件。

本文认为,景德镇话不大可能是徽州方言的古浊声母字归阴调现象的动因。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徽州方言仄声字背离阳调现象受江淮官话的影响最深。

参考文献:

[1]池田健太郎.黟县(宏村)方言语音研究[D].北京: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2]平田昌司主编.徽州方言研究[M].日本东京:好文出版社,1998.

[3]赵日新.徽语古全浊声母今读的几种类型[J].语言研究,2002,(4).

[4]侯精一主编.现代汉语方言概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5]孙宜志.安徽江淮官话语音研究[M].合肥:黄山书社,2006.

[6]鲍红.安徽安庆方言语音系统[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0).

[7]孟庆惠.安徽省志·方言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

[8]蒋冰冰.吴语宣州片方言音韵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9]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编.汉语方音字汇(第2版重排本)[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3.

[10]孟庆惠.徽州方言[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11]孙宜志.江西赣方言语音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