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y阿狸
1
初三下学期期中考后的第三天,几乎所有人都神经紧绷,提心吊胆,因为今天是各科成绩和年级排名出炉的日子。而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将成为衡量学生水平的第二大考。
为啥说“几乎”?
因为我知道自己这次铁定考砸了,不抱有任何希望。反正横着竖着都得挂,倒不如淡定点儿多看几本漫画比较划算。
季留去了办公室,我看见他的桌肚里有好几本《名侦探柯南》,于是就拿回去看。刚看了没多久,班长陈茵茵就出现在教室前门,手里拿着一叠白花花的成绩单。
全班同学的目光似乎要把那叠纸给点燃。
陈茵茵把资料交给学习委员,下课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向学习委员。
我有点儿不在状态。想和他们挤在一块看自己的成绩和排名,想和他们一样大惊小怪地说:“哎哟,这课要是多拿两分就能进步好几名呢”;“当时真不该把这答案改了”;“哎,你成绩比我好很多”……
但是,我不敢。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
脑子里适时地蹦出一个词:人贵有自知之明。
怎么用都觉得好可悲。
“陈句……”陈茵茵犹豫了好久后吞吞吐吐地对我说,“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我眼睛继续盯着柯南,一脸云淡风轻地答道:“嗯。”然后用力往前蹬开桌子,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小声地骂了一声。我装作没听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教室。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笑着和季留分析这次考试的成绩。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班主任似乎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似的。季留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老师,陈句在这站很久了。”
班主任摆摆手让季留先出去,然后换了一种轻蔑的语气对我说:“陈句,期中考你又是全班倒数第一。你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儿对吧?我想高中你是铁定考不上了,这里有几所中专的资料,你要是还不想这么快出去混的话就拿回去好好看看吧。”
眼前那叠资料对我张牙舞爪。我心里面觉得很压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站了很久憋了句谢谢后,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班主任适时地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别和陈茵茵走得太近,她妈妈已经打电话给我说你俩经常一块骑单车回家。她和你不一样,别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2
初一那年就认识了陈茵茵,她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是一摊烂泥。
本来我们俩也风牛马不相及,后来一次她收上来的团费给人偷了,本来我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她在讲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于是吓唬了隔壁班那小胖子几句让他把钱交了出来。就这样我和陈茵茵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后来她怕小胖子在路上找她复仇,非要我陪她骑单车回家。一骑就是三年。
走到教室前门,陈茵茵正在一脸认真地做作业。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做作业。
只有我一个格格不入。
从后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胡乱地把那叠资料塞进桌肚里。
放学后,陈茵茵和季留在教室里讨论数学题,我装作无聊地凑过去听他们分析,不一会儿,两人面红耳赤地争论起来,各自拿着一支笔在演算纸上列出长长的方程,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两人扭过头来问我:“陈句,你觉得谁说得有道理?”
我没想过他们会问我!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其实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陈茵茵笑了笑说:“我可能还要和季留再讨论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家吧。”话音一落,又马上和季留争论起来。
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们的距离好远。不是一条线段的长度,而是一条直线,数学老师用手比划的好长好长长到可以两端无限延伸的直线。我们都不用跑,时间早已把我们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远到我和她不一样。
班主任说得对,我和她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自己已经够衰了,不能耽误他们的前程。
在车棚里碰到了岑村,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弟,刚想装作没看见,他叫住了我,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说:“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玩啊?今天晚上翘课去远大上网,你要不要一块儿去?”我正想拒绝,刚好看到陈茵茵和季留从教学楼出来,就把手搭在岑村的肩膀说好啊。
3
半夜回家后倒头大睡,醒来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完了。班主任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揪着我衣领拎到办公室大骂一顿,我在心里暗暗庆幸的时候,陈茵茵跑了过来,一脸认真地对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和岑村他们一块玩了?还有五十天就要中考了。”
我干笑了几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轻轻松松地上高中,我就连中专学院都考不上!我们早就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你管我干什么?”
陈茵茵的眼眶红了,季留看见情况不对赶了过来,我拎着书包气冲冲地骑车回家。
回到家后,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内疚。
拿起手机输入“对不起”三个字,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几天长假,一个人开始慢慢地收拾这个所谓的家。
桌上胡乱堆放着开了口的零食和易拉罐,鞋子袜子扔得满地都是,我收拾到一半后泄气了——收拾好了给谁看?反正也没有人管我。
4
五月八号那天远在广州的爸妈打电话给我说明天有空儿想回家一趟给我庆祝生日,我兴奋得一晚没睡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全身满血地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脑子里不断地幻想他们回来时的情境,猜测他们会送我什么礼物。
算了。
我什么礼物都不要,你们能回来就好。
下午三点钟把家里收拾干净后,我累得趴在沙发上,开始耐心地等。
四点,五点,六点……
我终于等来了一个电话。
爸爸用很快的语速说今天临时有事儿不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没事儿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就挂线了。再打过去就像往常一样的忙音,永远永远地占线,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错觉。
他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说。
手机屏幕熄灭。
心里的那把小火炬也彻底熄灭了。
我安慰自己爸妈都很忙,他们都是为了我而在不停地忙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他们并不想把我晾在这个小城,一晾就是三年。
可是怎么想着想着,眼睛有点儿模糊了呢?
5
“陈句,你该不会想让我们爬窗进来吧?”
我吓得一激灵,赶紧擦干眼泪望向窗边,季留从窗缝里露出一个大头。
我家住在小区的一楼,旁边就是保安亭,所以没装防盗网。
我开了门,看见季留一脸不满地望着我,旁边站着陈茵茵,正很不好意思地对我微笑,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
他俩坐进屋子里后,我才想起来问他们:“今天晚上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你们怎么敢溜出来?”
没等季留说话,陈茵茵就红着脸指着季留说:“是他硬要带我逃课的!”
季留拍了下她的手着急地说:“喂,是你说今天是陈句的生日,说要给他庆祝,再说了我说逃课的时候你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好不好?”
陈茵茵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对我说:“陈句,对不起。”
其实应该由我来说对不起的不是吗。
季留看了看四周说:“今天是你生日,你爸妈怎么都不在家啊?”
我耸了耸肩:“他们都在广州工作,一年也见不上几回。”
季留继续追问:“那你不会找朋友一块庆祝吗?你不是和岑村他们玩得挺好的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哪里有什么朋友啊,和岑村他们在一块,是因为我不想回家,回来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意思。”
陈茵茵突然站起来说:“我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6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陈茵茵就拽着我和季留说:“走,快饿死了。今天大喜日子,咱们不去饭店吃。”
季留接话:“吃大排档会不会拉肚子啊?”
“这个点儿菜市场还没关门,咱们去买菜回陈句家我来煮呗。”
听了这话,季留被吓得不轻:“黑暗料理吃后小命都没了啊!”
陈茵茵迅速回头白了季留一眼。
走进吵吵闹闹的菜市场,我才想起很久没来这儿了。念初一的时候爸妈说只要我学会做饭,他们就回家吃。所以每天放学后我都往楼上的阿姨家里奔,去偷师学艺。可当我做得一桌好菜时,他们只是让我拍了张照片发给他们,然后赞道:“看起来很好吃呢,儿子真棒。”
有什么用?放再多的糖也尝不到甜!后来我习惯了用泡面解决温饱。
陈茵茵很熟练地买了菜、鸡蛋、腐竹还有午餐肉。我负责拎东西,季留跑去买了好几瓶啤酒。
回到家后,陈茵茵围上围裙,扯上季留一块做菜,我被晾在客厅里看电视。陈茵茵做菜做到一半时,从包里掏出一顶纸王冠,套在我头上后又赶去厨房继续忙活。
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7
那天晚上我们玩得很高兴。
第二天早上我们仨当作没事发生一样按时来到教室端起课本认认真真地背书,但班主任还是把陈茵茵和季留给叫了出去。不过因为他们成绩好,陈茵茵随便扯了一个谎,班主任就放过他俩了。
你看,成绩好多好。
放学后陈茵茵说她和季留商量了很久,决定两大学霸联手“扶危济困”。
从那天开始,每天放学,我们仨收拾好课本和练习册,就揣着几支笔溜到五楼半,一个平时没人去的楼顶,靠着墙壁坐下,我坐在中间,陈茵茵和季留坐分别在我两旁,给我划出重点,讲解难题。
有时候他们还是会面红耳赤地唇枪舌战,不同的是,偶尔我能插上嘴了。
打开英语课本,我指着Maria和Kangkang说:“哈哈,你们俩真像他们俩啊。”
陈茵茵的脸瞬间比Maria的还要黑。
季留得意洋洋地说:“看在你为我们俩挑了这么好的角色的份儿上,那你就是Michael吧。”
那段五楼半的时光,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无比怀念吧。
8
离中考还有二十天的时候,年级里举行了最后一次月考。
月考很快就过去了。
成绩出来后,陈茵茵和季留依然名列前茅,我从倒数第一爬到了倒数第十。倒数第十一名只比我多了一分。看到这样的成绩,是个人心里都会有一点儿难受,而我很难受,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仍然得不到一个好的回报。
各科答题卡发下来后,我发现数学第三道选择题错了却给了我五分,填空题对了反而扣了我两分,我第一反应就是屁颠屁颠地去找陈茵茵。
“你说我找老师改回两分我是不是就不用当倒数第十名了?”
陈茵茵很淡定地用红笔在第三道选择题上敲了敲说:“我给你算一算,这里白给了你五分,那里少给了你两分,算下来你应该还要减三分。”
她瞄了一眼边上的排名表说:“应该是全班倒数第九。”
我利索地把数学答题卡藏在身后说:“呵呵呵呵,你看我哪是认真的,只是个玩笑嘛。再说了,你看我像这种人吗?”
“不像,”陈茵茵顿了顿,“简直就是!”
9
二十天后,中考如期而至。
我们被分配在不同的教室里,考试期间的三天,陈茵茵每天都会和季留跑过来给我加油打气。
中考终于轰轰烈烈地过去了。
成绩和分数线一块公布,陈茵茵和季留正常发挥,上本市最好的高中肯定没问题。
而我的分数比分数线低了两分。
两分,一题诗歌默写两分,一道病句修改题三分,一道数学选择题三分。填对一个字母就能多拿三分了。
可我还是没拿到。
我想起最后一次的月考,就算那一次把分数改了逃出全班倒数前十的厄运,我还不是没办法让中招分数线下降两分,还是没办法躲得过中考的魔爪……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成绩公布以后,陈茵茵和季留没有再来找过我,可能是要忙着准备高中课程了吧,我也不敢打电话给他们。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整理课本的时候发现了之前班主任给我的一大叠中专资料。
最后决定了到肇庆念中专,那时候是九月开学季,我想他们俩现在肯定比我还忙。
10
开学第一周军训,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在操场上晒得一塌糊涂。后来几天因常常下雨而免了暴晒之灾。
一天晚上响起了雷声,把我给吓醒了。正当我想翻个身继续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陈茵茵这个怕打雷的胆小鬼。
于是掏出手机,开机。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现在几点了而已,看完后屏幕迅速熄灭。正准备关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叮咚”一声把睡我旁边的兄弟给吵醒了,他骂了我几句后又睡了过去。
我喜出望外地打开手机,手机显示:未读短信两条,来自Maria和Kangkang。
上面写着:
——我不会告诉你我又被雷声吓到了。
——陈茵茵这家伙现在肯定缩成一团在痛哭。
11
该怎么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呢?心里头好像有一头小鲸鱼扎了进来,激起了哗啦啦的浪花。
那天晚上我们仨互发了很多条短信,他们解释了暑假那会儿不是不想联系我,是因为都被爸妈捉去广州参加新东方封闭式培训了,完事儿回来却发现我影儿都没了。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发现手里还握着手机。
当然不是自然醒,聊得那么晚,怎么可能那么早醒来。
被教官揪住耳朵拽起来后,他骂了我几句,教官走了后我屁颠屁颠地跑去请假,然后坐车回那座小城。
内心比等待中招考试成绩还要澎湃。
我站在他们学校高一教学楼下大声地冲着上面喊:“Maria and Kangkang!How——Are——You!”
保安大叔拎着一棒子冲我跑过来,估计把我当疯子了。
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听得见。
一定。
12
我问陈茵茵:“高中的课本里有没有Michael、Kangkang和Maria?”
陈茵茵说没有,然后反问我中专的教材里有没有。
我说有,是不可能的。
但没关系啊,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们的青春不散场。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