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眼中最有谁

郭声健

美国的大学校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可能我们都比较好奇。在这里，我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位我所认识的校长——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校长罗杰·布朗先生。

我与布朗校长相识于2013年12月，当时他率领伯克利音乐学院代表团到广州星海音乐学院考察并洽谈合作意向。由于两校的合作关系是由我这位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学生家长牵线搭桥的，所以我有幸接待布朗校长一行。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从机场到市区，一路上聊得最多的是我孩子的情况，晚餐时交流的话题依然集中在我孩子身上，诸如他是否喜欢伯克利、他所学的专业及成绩、他入学前的就学背景等。第一次见面，布朗校长留给我的印象主要有两点：一是风流倜傥却平易近人，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世界音乐名校校长的架子;二是对伯克利学生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钟情，以至于让我这位东道主都有些隐隐产生被忽视的感觉。

2015年2月，我到伯克利音乐学院访学。由于有关访学事宜是通过马克·坎贝尔副校长协调安排的，所以抵达伯克利音乐学院后，我既没有机会也似乎没有必要专门拜访布朗校长。作为一名访问学者，虽然与校长没有近距离接触或当面交流，但也有过几次单向远视的机会。第一次见到他是在4月，一位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生回母校演出的小型音乐会上，在939咖啡屋，听众有七八十人，大家站着观看，我站在最前面靠边的地方，不时地用手机录着演出现场的情况，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的身旁，他用手机拍了几张表演照片后又退了回去。我马上反应过来，他就是布朗校长。我犹豫着是否要去与他打个招呼，但看到他专注的神情，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知道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音乐和表演者身上，不能自讨没趣，他不会有兴趣听我做什么自我介绍的。仅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毕业生回母校进行的一场小型表演，校长竟然会亲自来捧场，并用手机拍照纪念，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第二次见到布朗校长是在5月的毕业典礼上，就如我在《学生是毕业典礼的绝对主角》一文中所描述的，作为一校之长的他竟然在毕业典礼上没有发表“领导讲话”，只是主持授予四位著名艺术家荣誉博士学位的仪式，并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站着和所有上台接受学位证书或毕业文凭的600多名毕业生一一握手或拥抱，这同样令我感到意外。尽管这两次我都没有机会与布朗校长见面、交流，但显然强化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在他眼中，学生或许是最有分量的人。

7月下旬，星海音乐学院唐永葆校长一行访问伯克利音乐学院，就两校未来的深度合作与布朗校长进行深入而具体的探讨，我全程参与有关活动，终于有与布朗校长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午餐会开始前，我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绍说曾经在广州与他见过面，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哦，曲（曲是我孩子的名字）的父亲！”只见他迅速掏出手机，很快就找到一年多前在广州餐桌上宾主双方一起唱歌的视频给我看。我很惊讶，没想到他当时还拍下视频并保留到现在，但我意识到我是沾了孩子的光，沾了伯克利音乐学院学生的光，显然他并不记得我了，但他记住了我的孩子。

午餐会上，双方校长礼节性讲话之后，布朗校长让我谈一谈访学感想及对伯克利的评价，我借机首先对伯克利音乐学院给予我孩子的培养表示感谢。我说：“我的孩子通过这三年的学习，专业进步神速，前不久在网上发布了一首新歌，点击率超过百万。”听到这里，布朗校长打断我的话，马上叫工作人员打开电视，说要看歌曲视频，我抱歉地解释说还没有视频只有音频，他便让我叮嘱孩子一定要把音频发给他。他问我：“经过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高等教育熏陶，你是否感觉到父子关系发生变化？”“的确如此，儿子现在很独立，不再希望我过问他的事情，在我面前开始保护隐私。”听我这么说，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布朗校长也笑着说，“因为在我们这里，无论是父子还是师生之间，都讲究民主和平等”。

午餐会之后，布朗校长问我何时回国，并希望我能在回国前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说实话，这多少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我感觉到，只要是有关学生的事情，他就会特别兴奋，而对我的访学，其实他的兴趣并不大，在我和我孩子之间，他显然更关注的是我孩子。

那天下午五点半，伯克利音乐学院为星海音乐学院的客人准备了一个小型的音乐招待会，一个四人学生乐队组合为客人奉献出近1个小时的音乐表演。这是一个比较轻松、非正式的茶歇音乐会，宾主双方一共不超过20人出席，布朗校长因为公务繁忙而晚来了十分钟左右。我看得十分清楚，当他进来时，并不是首先和客人坐在一起寒暄和陪同观看表演，而是径直走到正在表演的学生面前，拿出手机拍照，几分钟之后，又换了另一个角度再度拍照。或许在我们看来，这样的行为有些对客人不敬，但换个角度看，不去打搅客人而让其独自安静地欣赏音乐，这才是对客人的尊重。表演结束后，布朗校长第一个走上去和四位表演学生交流，感谢他们的精彩演出，问他们来自哪个国家、学什么专业、读几年级、对学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等，用手中的小小笔记本，不时地记下学生信息，然后又请随行摄影师为他和学生拍合影。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用手机记录下这个令人感佩的场景。这就是布朗校长，即便有重要的客人在场，在他的眼里，学生依然是至高无上的。

对布朗校长的了解，本并没有列入我的访学内容。不过，这次的短暂见面及我所看到的一切，让我对他有了浓厚的探究兴趣。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他的行为举动和我们的校长不一样？于是，通过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官网，我大致了解到他的基本情况。

伯克利音乐学院是一所始建于1945年的私立大学，布朗先生是伯克利音乐学院70年历史上的第三任校长，是第一位来自伯克家族之外的学校掌门人，于2004年担任校长至今。他所任职的这11年，无疑是伯克利音乐学院发展最为迅速的黄金时期，有几个数字可以充分地说明这一点：在他的任期内，伯克利音乐学院提供给学生的奖学金总额由原来的900万美元增加到4 000万美元，增长400%;在校学生人数由原来的2 000余人增加到4 500余人，来自全球105个国家，成为国际学生比例最高的音乐学院，创办了西班牙瓦伦西亚伯克利分校;创建世界上最大的音乐教育网络在线系统，提供14个专业学位和文凭，140门以上的网络课程可供选择学习，有150个国家的100万学生通过网络选修伯克利音乐学院课程;人才培养成绩斐然，伯克利校友荣获音乐界最高奖格莱美奖的人数剧增到253人;创建伯克利“城市音乐”支教项目，共为20 000余名经济条件薄弱的中学生音乐爱好者提供系统学习音乐的机会;斥1亿美元巨资在寸土寸金的马萨诸塞大道上建起16层高的伯克利音乐学院综合大楼……这样的办学成就，虽然不可能是校长一个人的功劳，但如果没有一个好校长，学校是绝对不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的。

我还进一步了解到，作为一位著名高等音乐学府的校长，布朗先生其实并非音乐专业出身，他不过是一个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和业余鼓手。在担任校长之前，他是一位在美国很有影响力的慈善家，是一位成功的亿万富翁企业家。1986年，他与妻子一道创建名为“光明地平线”的国际幼教公司，担任公司总裁16年。该公司是一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拥有24 000名员工的大型幼教集团，为80 000个美国家庭提供最优质、高品质的幼教服务。了解到这样的身世背景，或许我们就不难理解：他之所以能在短短十余年间把伯克利音乐学院经营得如此成功，或许得益于他16年的企业CEO经历;他之所以如此地关心和爱戴自己的学生，自然与他作为一名成功的幼儿教育专家和慈善家息息相关。

在我回国之前，我应约去校长办公室拜访了布朗先生。工作日程安排以分钟计的他，在我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时，还在主持一个会议，而在我们之后还有几位预约的客人也已在等候他。按照约定时间，布朗校长给了我15分钟的交流机会，我孩子作为翻译陪我一同前往。不过，在这宝贵的15分钟里，校长和他学生之间的交流恐怕占去一半时间。好在那位学生是我自己的孩子，好在我已经想象到了这样的场景，否则我真的是会很失落的。

在与布朗校长的交流中，我了解到一个信息：紧邻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波士顿音乐学院，即将于2016年正式投入伯克利的怀抱，这所美国建校最早、拥有150年历史的音乐学院之所以会主动要求并入只有70年历史的伯克利音乐学院，这足以表明伯克利音乐学院办学的巨大成功。另外，我还得知，未来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将不再只是一所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学院，将作为一个集高等教育与基础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传统学校教育与网络远程教育于一体的知名教育品牌——“伯克利”而存在。我深信，有布朗先生这样一位眼中最有学生、将学生视为学校生命的校长，它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灿烂辉煌。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布朗校长。从他身上，我领悟到这样一个道理：校长眼中最有谁，并不意味着校长的个人喜好，而是表明校长的办学理念和教育追求。因而，校长眼中最有谁，校长心中便有谁，谁在校长心中有地位，这对学校发展最关键。

（作者系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兼副秘书长，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高级研究学者）

（责任编辑：孙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