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为什么赞赏曾晳?

2015-09-10 07:22陈延春
考试周刊 2015年67期
关键词:舞雩沂水西华

陈延春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是人晳教版选修教材《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中的一篇经典文章。该文是《论语》当中鲜有的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较为典型的人物形象特征的篇章。很多教者以此为例文探究孔子的思想追求,分析人物的个性特征。

笔者在执教该文时,提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孔子为什么赞赏曾晳?学生在分组讨论中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观点,但是争论的核心,最后回归到了对字句的理解上。文本中曾晳一边听师兄弟们的谈论一边悠然地弹瑟,听到老师要求其述志后,他立刻锵的一声放下瑟,站起来说出了自己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完这话后感叹道:“我完全赞同曾点啊!”

于丹的《〈论语〉心得》中将这段话解读为:“到了暮春时节,就是阴历的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在这个大地开化、万物复苏的季节,陪同几个成年的朋友,再带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沂水中,把自己洗涤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沂水旁边的舞雩台上沐着春风,把自己融汇进去,与天地在一起共同迎来一个蓬勃的时节,让自己有一场心灵的仪式,这个仪式完成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唱着歌回去了。”

人教版教材将这段话解读为:“暮春时节,微风习习,吹动我轻薄的衣裳。我要邀约五六位情投意合的好友,带上六七个童子,去一路领略春天的气息,我们将去沂水中洗去尘土,到舞雩台上临风起舞,兴尽时放歌而归。”

这两段话基本意思相同,学生的主流意见也基本认同,学生认为孔子之所以赞赏曾晳,是因为他描绘了一幅“太平盛世图”,它与儒家以“礼乐”治理天下的社会理想相吻合。

这种观点正确吗?笔者在查阅大量资料后认为值得商榷。

一、此种理解不合语境

当时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陪着老师闲聊,孔子说:“你们平常总喜欢说自己的志向没有人了解,那么你们到底想做些什么呢?”子路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首先表明自己的心智:“假如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经常有别国军队侵略,再加上国内饥荒不断,让我去治理,不到三年,可以让人民个个骁勇善战,并且懂得做人的一些道理。”

子路的志向远大,作为老师来说,应该非常欣慰,但是孔子反应不仅平淡,而且稍稍显得不屑。“夫子哂之”,孔子冷笑了一下,未做任何评论,接着就问第二个弟子:“冉有,你的志向呢?”冉有的态度比子路柔和了许多,他说:“纵横五六十里的小国交给我治理,不到三年的光景,我可以让老百姓生活富裕,日子过得很好,但是关于礼乐教化这方面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这需要道德修养更高的人来做。”听完冉有的话,孔子不置可否,也未显现任何神情的暗示。接着问第三个人:“公西华!你的志向是什么?”公西华是这几个学生当中年龄最小的,据《论语》记载,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擅长辞令。他一看这阵势,就表现得更加谦逊了,回答:“非曰能之,原学焉。”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敢说一定能胜任,但是我愿意尝试着做一做。然后说,在宗庙祭祀或者诸侯会盟的时候,或者朝见天子的时候,愿意做一个小小的司仪,他对于治理国家,教化百姓这些方面的事情都没说。我们看到,子路、冉有、公西华这三个人的态度一个比一个谦逊,一个比一个的理想志向要小,更容易实现。

曾晳看到这一点没有呢?他虽然在鼓瑟,但眼神观察着老师的一举一动,因为他问老师“夫子何哂由也”,耳朵听着师兄弟的每句言辞,因为他说“异乎三子者之撰”,心里想着自己的应答之词,因为他“鼓瑟希,舍瑟而作”。

那么结合语境,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老师的赞赏。

他应该有更谦逊的态度,所以他没有说“千乘之国”,没有说“方六七十小国”,没有说“担任小相”,而是与“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一起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他应该做合乎仁德、尊崇礼仪的事情,因为子路“先强军(可使有勇),再知礼(且知方也)”,被老师“哂之”;冉有认为国家的“礼乐之治”非常重要(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公西华认为自己只能做“礼乐之治”中非常小的一部分(愿为小相焉)。所以,曾晳的理想应该合乎仁德,关注“礼乐”,注重“教化”才能被认可,才符合老师的意愿,这是他从师兄弟的言辞中应该能揣摩到的。但是,按照流行的解释和教材上的理解,曾晳的志向是与人“在沂水边上洗涤,在舞雩台上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去”,这俨然是道家思想的无为而治,是寄情山野散淡生活的做法,与孔子积极进取、“礼乐教化”的思想大相径庭,显然不符合当时的语境。

二、此种理解不合逻辑

“暮春三月,春服既成”,说明出行时特意挑选了时间,特意选择了合乎礼仪的服饰,“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说明此次春行是精心组织的,认真选择了同行之人。从这架势来看,应该是要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最终却是在河水里洗洗,在专门祈雨的舞雩台上吹风,这显然不合逻辑。“浴乎沂,风乎舞雩”,浴,指擦洗身子,这群人穿着“夹衣”,在农历一月份的时候(当时使用周历,三月相当于现在农历一月),山东的天气刚转暖的时节,大人、小孩褪去衣衫,集体洗澡,然后在高台上吹风,这不符合逻辑。“舞雩”,据考证,是鲁国求雨的坛,在现在山东曲阜南,洗澡完毕,大可找一娴静舒适之地吹风,为什么偏要跑到鲁国求雨台上休憩,这不合礼,因为既对神不敬,又不合公众礼仪。

笔者认为,要理解这段话,关键在于对“浴”和“风”的理解。这里的“浴”,应该是一种比较严肃的,约定俗成的,必须大人、小孩都要参与的仪式。《后汉书·礼仪志上》有记载:“是月上巳,官民皆絜(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为大絜。”《周礼》郑玄注:“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另据古书记载,上巳日是祓除灾祸,祈降吉福的节日,祓,即祓除疾病,清洁身心;禊,修整、净身。这里的风,不是“吹风”,而是一种贤者对同辈或晚辈的“教化”活动。《关雎·序》中有述:“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正义》中有云:“微动若风,言出而过改,犹风行而草偃,故曰风。”《韩诗外传》中有记载:“无使百姓歌吟诽谤,则风不作。”这里的“风”就是用“吟诵”的方式进行教化或讽喻。对于曾晳这段话的理解应该是:在暮春三月,穿戴齐整后,带着五六个志同道合的成年人和六七个少年,我们一起在沂水边参加祓禊的仪式,以此祈求福降灾除。然后,我们特意来到祈雨的舞雩台上,面对神灵,心存敬畏,用严肃而恭谨的态度讽诵文章,交流思想,给予青年们“仁”“礼”等方面的教化。最后,我们唱着歌谣,一路快乐地回去。

首先,这种理解合乎当时的习俗。公元353年(东晋穆帝永和九年)旧历三月三日,祖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的王羲之,会同孙绰、谢安与孙统等社会名流四十一人,在会稽(今浙江绍兴)境内的兰亭举行了一次集会,按古人修禊的习俗,在溪边临水洗濯,去除不祥,然后把酒临风,讽诵诗文。谢鳞次诗句中有: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袁峤之诗句中有: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叹。王丰之诗句中有:追好舞雩庭,拟迹洙泗滨。

由此可见,其盛会有效仿古人舞雩台上讽诵文章,交流思想,教化民风之意。其实这就是对曾晳所向往生活的一种真实演绎。

其次,这种理解合乎孔子对“礼”的追求。孔子从三十多岁开始授徒,直到五十三岁“周游列国”,六十三岁回国整理编订周代文化典籍,其所作所为之根本目的是恢复并发扬周礼,用既有的“礼”结束礼乐崩溃、秩序混乱的社会局面。曾晳的理想是带领一帮人参加祈福的礼仪,而且让这种礼仪能在未成年人中代代延续,然后教化这群青年,这不就是孔子正在做的事情吗?所以,孔子难免发出“吾与点也”的喟叹。

再次,这种理解合乎孔子对“乐”的理解。孔子一直强调音乐的社会功能,“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曾晳在与老师闲聊之时,手执一瑟,铿而有韵;在说话之前,“舍瑟而作”,显得彬彬有礼;在表达理想之时,愿“咏而归”,这种对音乐的喜爱,这种充分认识到音乐的社会教化功能,不是深得老师之真传焉能有此行,有此言。

所以,曾晳崇尚礼仪,重视教化,又有谦逊之态度,这才是孔子大为赞赏的关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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